藏相雖然是财閥勢力和金融寡頭的總代表,但心中畢竟還有一絲“忠君愛國”的影子,他勸道:“首相大人,請容許我放肆的說一句,目前的金融局勢和财政形勢已不能再支持戰争了……如果我們現在收手,頂多是在貨币市場和政府債務上輸一筆,在目前歐戰大戰的環境中,還有彌補的可能。如果繼續執著,哪怕打敗了支那,也将因不堪重負而造成政府信用的最終破産。”
在回味這個提議時,山本耳畔仿佛又響起了中國代表的言語:“作爲鄰國,我們并不願意看到日本經濟崩潰,我們願意爲之付出一定的代價以鞏固和平……簡單的說,就是一旦雙方恢複和平關系,中國央行可以抛出一部分華元頭寸來回購日元,引導市場情緒重新審視日元應有的地位與價值。當然,幹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價,我們的要求是,日本政府單方面宣布放棄中國庚子賠款的剩餘部分,然後我們以這部分頭寸作爲基數,使日元彙率回升到戰争以前的基礎,甚至可以稍高一些。這樣足以彌補日本因彙率變化而導緻的外債餘額突然放大的損失,也能适當減輕因戰争動員而造成的一部分經濟負擔。至于另外的解決辦法,我們也可以進行一攬子協議的談判。”
山本對經濟的重要性是了解的,但對這個交易的利益計算卻并不明了,隻能求助于藏相的能力。後者經過計算認爲:“精确的數字很難得到的,但大體上卻可以計算一番。首先,如果以戰前彙率爲100的話,每回升1%政府所欠外債便可省下約120萬日元,目前日元的貶值率超過25%,那麽大約就是3000萬元;其次。這些天來因爲彙率變動,各主要金融機構都在進行外彙頭寸交易,如果能有效鞏固彙率,那麽至少前面我們的損失可以挽回,這部分資金規模約在1500萬日元之間;第三,如果大藏省采取逆向操作,利用目前地恐慌情緒大量吃進國債、股票和其他有價證券,一旦彙率回升。這部分獲益當在10%以上,以目前的市場規模計算,收益在3000萬日元以上;第四,各種以日元爲本币作爲計算的對外投資同樣可以得益于彙率回升,這部分補償大約有2500萬之數……總的說來,如果能恢複到戰前彙率,日本可以挽回經濟損失約10000萬元。”
“這麽多啊!”山本感慨了一下,“頂得上海軍好幾條最新式的戰列艦了。”
藏相在心裏嚴重鄙視一心隻想建造軍艦的首相。嘴上卻說:“首相大人所言極是。”
“不過支那要求我們放棄庚子賠款,這部分需要損失多少?”
“清國的庚子賠款帝國政府可以得到的份額折合日元大概爲9154萬元,除去已遞解地部分,目前還剩餘約8000餘萬,分49年付清。如果計算本息,我們付出的代價和所得的收益基本平衡,甚至還略有盈餘。”
“是麽?”山本撓了撓頭皮,“可這種議案怎麽才能在内閣那裏通過呢?怎樣才能取得陛下的諒解呢?”
“從理論上說。如果我們能夠戰勝支那軍隊并取得決定性戰果,那麽目前暫時下降的彙率是會回升的,這10000萬損失肯定沒有原先大。但戰争的結果很難預測,即便勝利,我們也要先期再行投入3000萬以上的軍費,并沒有決斷地把握。”說到此處,藏相深深地向山本鞠了一躬,“彙率和資本收益不能單從金錢上衡量。如果我們能取得圓滿的結果,第一個好處便是經濟形勢和金融危機得到控制,這遠比10000萬元重要的多。換而言之,軍事上的挫折隻不過是損失個把師團和一批老舊軍艦,隻要國本在,要想重建乃至制造更新、更好的戰艦都不在話下;倘若在财政上遭到重創,帝國在短期内決然翻不了身,兩邊孰輕孰重。還請首相大人三思啊!”
對陸軍師團地重建。山本沒有興趣,但一聽到建造更新、更好的戰艦。他就兩眼放光。第二艦隊損失了幾艘舊軍艦固然讓人心疼,但如果以此爲契機營建新艦,相信海軍方面是會滿意的——這是一個理由充足、論證有力的前提。非常好!
遠在北京城地秦時竹也在和财政總長梁士诒商讨有關細節。
“總統,您真打算動用央行的力量幫助日本恢複彙率?”
“怎麽,不樂意還是做不到?”秦時竹笑着反問道。
“很難說。從技術角度上說,肯定辦得到,甚至我認爲根本不用8000萬,抛出5000萬頭寸就足以穩定市場了。”粱士诒回答道,“目前央行已是遠東金融市場的風向标了,隻要我們大規模動手,肯定有人立馬跟進。在代價上說,我們可以先期買入日本國債和股票等手法予以對沖,基本上也不會損失。”
“那就是不樂意喽?”
“我心裏很矛盾。如果答應日本,庚子賠款那幾千萬元就不用付了,對國家的長遠發展有好處。可反過來考慮,目前日本财政和金融正病得不輕,我們賠不賠這庚款隻是小節,它們現在的窘境才是要命。趁你病,要你命才更是王道。何況我們即使幫助了日本,也不會減輕他們對我們的仇視,将來遲早還有一戰,何苦現在幫助敵人輸血呢?”
“燕孫兄,輸血一詞,妙啊!”
“總統莫開玩笑。”梁士诒仍然一臉鄭重,“雖說我搞了半輩子的财政金融,但總統的手筆一時竟是看不懂。誠然,搞垮日本對我們并沒有什麽好處,可是……這反過來并不構成我們幫日本地原因。”
“燕孫兄過慮了,幫日本也是幫我們自己。”
“奈何?”
“原因有三:其一,戰争打到現在,日本支撐不下去。我們也是勉爲其難,沒有金融上的妥善安排,難道不死不休,拼個兩敗俱傷?這場戰事本來就是日本強加給我們的,隻要我們體面的結束了戰争,收回了膠州,成效已經顯著,再打下去又沒有必勝地把握。何苦再死纏爛打?其二,倘若我們不幫日本,一旦日本金融崩潰,我們難免遭受池魚之殃,到那個時候,日本的軍閥、财閥爲了擺脫困境、轉移國内矛盾,是會不惜一切代價對外發動戰争的,目标當然是我們。豈不是無妄之災?其三,現在歐戰正酣,列強對于遠東商品與服務需求極大,如果我們把精力集中到經濟建設、工商發展上去,收益遠較戰争來的可觀。燕孫兄是明白人。你看看現在鐵、煤、棉紗、糧食是什麽價格,戰前又是什麽價格,中日兩國難道有錢不賺,白白便宜他人?日本雖然工業基礎強于我國。加工、生産、制造地水平也高于我國,但卻嚴重缺乏資源,有道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隻要我們控制了原材料地價格,就可以從日本的利潤當中割下一大塊來。”
聯想到近日政府提出地出口稅遞增改革案地情形,梁士诒恍然大悟,這不是現成的傑作麽?“隻是……”他喃喃地說,“日本方面肯就範麽?”
“這就是我找你來的原因。”秦時竹趁熱打鐵。“這件事情,對我們而言,基本是純收益,隻是大小問題,對日本而言,是利弊相間,得失各有的情況。我們努力的目标就是推動日本的有識之士來服務于這樣一種大局。我想來想去,在目前兩國政府處于軍事對抗和外交僵局的當口。直接面對面的談判恐怕很難快速妥協。唯有民間地力量,讓一批我國工商界的頭面人物與日本财閥相接觸。通過他們進而影響政界的舉措。燕孫兄你算一個,輯之兄(周學熙)也是一個,如果有可能,最好能把季老也請上。”
“張總理他?”
“不礙事,不礙事……”秦時竹擺擺手,“我們和季老在政治理念上有不小的差異,而且在短時間内難以彌補。但在發展經濟,振興工商、獎掖實業方面的态度卻是一緻地,我相信他不會拆台。中國幾大财團的總老闆都出馬,這事情就鄭重了幾分。到時候就請沈先生挂名做個團長,你挑幾個得力人手配合就行。”
“如果沈老肯挂帥,那最好不過了。”梁士诒心想:“南張北周、關外遼陽”若是一起出手,倒還真是那麽回事,話同時說回來,如果這三大巨頭出面還搞不定,那在東京的政治談判代表基本也搞不定。
“日本方面,沈先生已先期聯系了滿鐵。滿鐵和我們有過多年的合作,彼此了解程度較深,雖然滿鐵是屬于陸軍系地企業,但對陸軍的刺刀政策尤其是目前的窘境并不是完全支持的,有不少的怨言,埋汰他們是不懂經濟、不懂政治、隻懂厮殺的野蠻人,這便是我們彼此接近和談話的基礎。另外,還可以通過其他渠道和山本首相做做工作,隻要事情辦成,我們就在日本再定幾艘運輸艦,請山本首相和齋藤實海相多多關照。”說到這裏,秦時竹笑笑,“外事工作不能小氣,該到位的就一定要妥善到位。”
有了這麽明确地指示,梁士诒踏實了很多,雖然現在東京談得熱火朝天,但這不等于取代大政治家、大資本家的地位嘛!不管怎麽說,北京談判卻是把舵的。當然了,說是說沈麒昌挂帥,張謇、周學熙等人爲主要代表,但這并不等于讓他們親自出面談,他們隻需要籠統地商定一下大政方針即可,具體的技術細節和操作流程完全可以由東京人員代勞,外交部的幹将,都是響當當的好學生啊……陸征祥的外交部裏,可是有一大批畢業于歐美,接受過最高等教育的年輕人。而陸總長本人,則是袁世凱時代就相熟地舊人了,相信配合起來肯定沒什麽問題。
從大總統辦公室出來後,梁士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袁世凱,人還是這批人——周學熙、陸征祥、包括他梁士诒,爲什麽事情就能夠辦得不一樣呢?他嘗試在袁世凱和秦時竹之間做對比,得出地結論是,單純論政治陰謀和官場伎倆,秦時竹遠遠不是對手,但老頭子爲什麽一次次地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連性命都會送掉?從禦下的角度而言,梁士诒也認爲老頭子地手法雖然不那麽光明,但卻分外有效——隻有對手下分而治之、互相平衡,才能維護上位者的尊嚴和一言九鼎的聲音,隻是秦大總統好像不太喜歡手下拆台——手下拆他的台固然不行,手下之間相互拆台也不行——誰要是和這條對着幹,誰就沒有好下場,在這裏賣弄小聰明隻能是自取其辱。這樣的好處是,手下幹得得心應手,壞處自然也是一樣——總統大權放手,甚至在梁士诒眼中到了有些過分的地步。可總統似乎并不在意,似乎在有意無意地營造這樣一種結果。民主麽?梁士诒不相信,不僅自己不相信,他堅持認爲秦時竹也不相信。在中國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國家,誰相信民主,誰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不要以爲孫大炮口口聲聲将“民主”喊得震天響,他其實比誰都要來得獨裁和*。一陣清風吹來,梁士诒微笑着搖搖頭,心想這是怎麽了,盡想這些沒用的東西,趕緊把總統交辦的事情辦好才是正道。
有些事情其實是不能猜測的,往往猜測了也隻能得到一個錯誤的預測,或者說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要挽救日本的彙率和金融體系,情況确實如秦時竹所說的那樣,不僅對日本有好處,對中國也是必要,但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他卻沒有告訴梁士诒——沒有和盤托出的目的不是爲了留一手,相反,卻是爲了更好地辦成事情。因爲,以當時人類的智慧,即使聰明如梁士诒,也很難理解這中間的奧秘。這個奧秘說穿了一文不值,其實就是彙率與生産力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