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将軍,怎麽可能呢?南京的天氣雖然炎熱,但我也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場面,況且,我的朋友正經曆着酷暑的煎熬,我怎能不過來看看呢?”
“那倒是有勞領事先生了,隻是這天氣,呵呵……不提了,領事先生先喝茶吧……可是上好的西湖龍井。”
“确實有那麽點意思,想不到我們的馮将軍居然還保持着軍人本色,這麽熱的天居然穿着厚厚的軍官服,我表示欽佩。”
“中國有句古話,心靜自然涼,喝茶是有助于保持心靜的。”
“我還以爲馮将軍現在肯定是焦躁不安了,看來我估計錯了。”領事似笑非笑地說道,“隻是光靠這茶恐怕不能達到這個效果吧?”
聽得領事話中有話,馮國璋不禁咯噔了一下,臉上卻堆滿笑意:“哪裏敢勞駕領事先生費心。”
“我倒是聽說中國有句古話,叫做‘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難道馮将軍沒看出來嗎?”領事繼續漫不經心地啜着茶,“或者是馮将軍已準備好了應對?”
“這話不知從何說起,我要準備應對什麽?”馮國璋繼續裝糊塗。
“但願是我瞎操心,不過中國還有一句古話叫做‘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想必馮将軍也是耳熟能詳吧?”領事先生随即一笑,“非常抱歉,最近我被貴國的曆史書《史記》給迷住了,腦子裏轉的都是這些。”
“老狐狸!”馮國璋暗暗罵道,臉上卻要裝出欽佩的神色,“領事先生,您總是有出人意料的舉動。”
“不光是我,北京的那位秦總統不也是經常有出人意料的舉動麽?”領事眨着狡黠地眼神,“難道陳其美的事件對将軍一點觸動也沒有?”陳其美被捕後。英國人作爲租界當局像模像樣地提出了抗議,但結果陳其美所交代的事情無一和租界有關,本人也不是英國公民,治外法權暫時還管不到他,隻能悻悻然作罷。
話題終于牽涉到陳其美身上來了:“馮将軍,陳其美和你雖然沒有關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貴國的大總統不把反對勢力鏟除幹淨是不會收手的。昨天是倪嗣沖,今天是陳其美,明天很可能就輪到您,您難道願意乖乖束手就擒麽?”
馮國璋想了想,“秦時竹不是朱爾典先生一手推薦的麽?難道現在?”
“您說的沒錯,朱爾典先生确實做出了這個決定。但我們英國也有一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地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我們和秦時竹的合作已經過去了,現在的秦時竹不但沒有維護大英帝國在中國的利益,反而處處違反規則,侵入我們的既定範圍……我想。馮将軍是深有體會吧?”
“那麽,怎麽辦呢?以我的實力,目前不是秦時竹的對手!”馮國璋倒也坦率。
“實力麽,是可以培養地。在袁世凱執政的時候,誰能估計到秦時竹的實力?”領事爲馮國璋打氣,“敝國政府已經做出決定,願意幫助馮将軍發展力量。”
馮國璋掩飾住喜悅,繼續漫不經心地問道,“剛才領事先生說了貴國的名言,我深有感觸,這……”
“我們不會讓馮先生您吃虧的……”領事和盤托出了他地計劃。“我們需要在中國有一個不同于現政府的領導人,以便更好地維護中國國内和平和大英帝國的在華利益,而您,馮國璋将軍,作爲中國有影響力的地方領導人非常适合這個角色,英國将提供必要地幫助實現這一目标……我們承諾,一旦中國改變目前敵視大英帝國的政策,真正完成民主化改造。大英帝國将……”
馮國璋擡手打斷了領事滔滔不絕的介紹。他還沒有興趣聽這些空洞乏味、連領事自己可能都不相信的言論,他隻想知道。自己反對北京政府、反對秦時竹會有什麽好處?
“在這個前提下,一旦成功,我們會立即承認将軍作爲中國的最高領袖、正式承認中國政府并提供2000萬英鎊的借款;我們的要求是,新政府将恪守自己的一切國際義務,融入文明社會,實現快速發展。”
“這是以後地事情。”在馮國璋眼中,這樣的條件已經非常誘人了,袁世凱不是想借款沒借成功麽?要是老袁借到了款子,護國戰争的往事說不定都有可能改寫。
“當然,那是成功以後的事情,在現階段我們将幫助馮将軍串聯一切反對北京當局的實力派,以便在政治上形成氣候。”領事先生笑眯眯地說道,“我們已通過多種渠道和各種反秦時竹勢力進行了接觸,對大英帝國的設想他們也表示贊同,他們認爲,如果馮将軍能牽頭擔當領袖,他們願意爲改造國家而貢獻力量。具體地說,一旦馮将軍舉起義旗,他們将随後響應。”
“他們?”馮國璋慘然一笑,“能靠得住麽?他們是什麽貨色我可是比領事先生要清楚的多。”
“他們靠不靠得住無所謂,馮将軍本來就不會依靠他們,這個世界上,強者依靠自己,弱者受制于他人,隻要馮将軍的實力足夠強,何必在意他們呢?大不了像秦時竹一樣一一收拾他們,隻是,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将軍,如果您在現階段沒有動作,那麽首先被秦時竹收拾地對象将會是您自己。”
馮國璋點點頭,他對反秦是否能夠成功并不樂觀,但依照這種态勢發展下去,自己遲早是秦時竹要對付地對象,與其像陳其美那樣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還不如從此抗争,至少也是轟轟烈烈。
“軍火、物資、經費我國都将一律提供援助,金額就從将來成功後地大借款裏扣除好了。”領事接着從随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掏出一份文件,“這是我們的另一個方案,不知道馮将軍有沒有興趣?”
馮國璋滿腹狐疑地接過來一看。這哪是什麽另一個方案,分明是一道針對自己的催命符,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一旦馮國璋拒絕英國人地條件,英方就轉而同秦時竹合作,以廢棄鴉片交易和放棄對中國地方勢力的支持爲代價獲取北京政府的“諒解”并進而确保英國在華的根本利益――長江流域。
“馮将軍,不要用這種可怕的眼神看着我,這是我們的風格。将策劃多個方案進行讨論、定奪,我本人對這個方案并不看好,但正如你所了解的那樣,我們英國是非常講究民主傳統的,一旦這個方案在會議上得到通過,我哪怕再反對也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到那時……恐怕?”領事微笑着說,“不過。基于我對您的了解和一貫以來的友情,我非常願意就我剛才的方案向參加會議的人說明,隻要您願意首肯,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來實現……”
馮國璋暗暗叫苦,什麽叫永恒的利益?他現在是實實在在吃到這個苦頭了。想必當時朱爾典抛棄老頭子,後者心中也是這樣的苦楚吧?
“他媽地,老子拼了,與其這樣坐而待斃還不如奮起反抗……”他腦中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全部被領事看在眼裏。其實,哪裏有什麽b方案,所有這些無非是逼馮國璋就範的圈套罷了,英國人心裏很急,秦時竹一步步在鞏固自己的勢力,急切之間難以動搖,在西藏等問題上地強硬立場又讓英國大傷腦筋。馮國璋等人本來是牽制秦時竹的有效力量,但随着張勳、倪嗣沖、陳其美的一一垮台,其戰略價值日益在下降,再不抓緊時間,恐怕今後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馮國璋心裏急,領事其實心裏比他更急,朱爾典都來了很多次秘密電報要求妥善布置,他知道。朱爾典在北京城也是受夠了氣。
“領事先生。這個問題很大,我需要和我地部下詳細商議。另外,貴國究竟能提供什麽樣的援助也是我非常關心的,這決定到起事的成敗……”馮國璋心動了,但還是做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複。
“那我就安心地等待馮将軍的消息,不過我不得不提醒您,三天後是我們内部讨論方案定奪的消息,如果那時候馮将軍還沒有接受我們的提議,恐怕我就愛莫能助了。”領事在發出最後通牒後也不忘給馮國璋一個盼頭,“至于具體地援助方式和手段,我今天晚上會派人送來一份詳盡的清單,第一期不會少于80萬英鎊!”
這80萬,也許将成爲馮國璋的催命符……
1914年7月23日下午6時,奧匈駐塞爾維亞公使吉斯爾男爵向塞爾維亞當局遞上了最後通牒,提出了10項苛刻的條件。 塞爾維亞政府高層讀罷後無不面面相觑,衆人一緻認爲,奧匈最後通牒措詞之嚴厲,條件之苛刻是前所未有,接受了這些條件幾乎等于亡國,而拒絕則必将意味着戰争,塞爾維亞畢竟隻是一個小國,以弱博強,勝算不足,高層陷入了混亂。
對奧匈帝國的最後通牒,塞爾維亞内部有着截然不同的反應,大部分明智之士認爲是國家生死存亡的危機所在,而好戰軍人則私下竊喜,認爲可惜機一展宏願。情景和奧匈帝國何其相似,雙方争執不下,最後決定,向俄、英、德三國求援,請求他們進行外交斡旋,然而,直到7月25日上午,俄國、德國、英國三方面仍無消息。首相慌了手腳,對衆人說:“現在距離最後通牒的時間已越來越近,爲了保證我國地安全,必須作兩手準備。第一,軍隊要秘密動員,防備奧匈軍隊偷襲;第二,起草複文,言詞上可對奧匈做讓步,但實質性内容不可接受,如果奧匈願意延長談判時間,我們就相應做一定地實質性讓步,這樣,既維護了我國努力争取和平的形象,又能拖延時間争取國際援助地到來,更重要的是能爲軍隊動員争取時間。隻要英國願意出面,我們同意接受國際斡旋。”
這個命令可謂不偏不倚。鷹派和鴿派都無話可說,隻好接受了首相提議,國防大臣發布了秘密動員令,教育大臣則随同外交大臣等人起草答複書。到下午5時,派往俄、德、英三國的特使依然沒有消息傳來,塞爾維亞隻好下令進行全國總動員,征召預備役兵員,作好戰守準備。
下午5時50分。在四十八小時限期屆滿之前的10分鍾,帕西茨總理親自帶來了塞爾維亞政府地答複。塞爾維亞政府的答複是力求和解,對于最後通牒中的條件予以了部分答應,但奧匈帝國旨在逼迫塞爾維亞屈服,根本就無意通融。奧匈帝國大使闆起面孔宣布:從公元1914年7月25日下午6時起,奧匈帝國政府斷絕與塞爾維亞政府的外交關系。實際上,早在最後通牒四十八小時限期屆滿之前,奧地利部隊已在塞爾維亞邊境動員了。換句話說,哪怕塞爾維亞全盤接受,維也納也要找出其他方式來拒絕。在康拉德眼中,隻有武力才能讓不安分的塞爾維亞人認識到奧匈帝國的力量!
力量對于事态的解決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不獨西方如此。中國也是。中華民國總統府辦公室裏,一個絕密會議正在召開,而會議主題則是針對兩天後即将召開地憲法草案表決會議。耐人尋味的是,參加會議的除了秦時竹、吳景濂、葛洪義以外。楊度和梁啓超兩位也赫然在座。
“各位,後天就是有關憲法草案經過三讀而呈請兩院表決的時刻,根據近期的民意調查和分析,我估計将有五成稍多的議員表示同意。可諸位也清楚,草案的通過需要四分之三以上議員出席,出席議員之三分之二多數才能通過。考慮到幾乎絕大多數議員都會出席表決,我認爲至少需要67%的贊同票才能具有比較可靠地成功率。”葛洪義所掌握的内務部對于情況和民意調查顯然非常駕輕就熟,“就目前各方面的反應來看。民衆對于憲法有比較高的期望,對正式憲法的出台可以稱得上是翹首以盼,對憲法起草委員會拟定并經議會三讀審議地草案也抱有相當高程度的信心。但在精英階層,特别是兩院議員那裏,意見分歧顯而易見比較嚴重……”
“葛副總理說得不錯,憲法作爲各方政治勢力和政見鬥争的試金石,折射出了不同的态度和意見。國民黨方面雖然經過陳其美事件地打擊而聲望大跌,但仍有近三成的勢力。實力不容小觑。能不能震懾住他們,讓他們投贊成票是憲法草案能否順利通過的關鍵。另外。以卓如兄、湯化龍爲領導的進步黨也有十分重要的位置,隻是……”吳景濂苦笑着說,“形勢似乎不太樂觀。”
秦時竹将目光投向梁啓超:“卓如兄,你既是進步黨的領導,又是憲法起草委員會的委員,你對于表決一事究竟如何看待?”
“大總統、諸位,”梁啓超清清嗓子,“我梁啓超個人對于憲法的起草是滿意地,認爲基本符合我國的國情,符合我國發展民主共和的要求,是一部比較完善、相當進步的根本*。自起草委員會提交草案呈請議會審議後,已經曆三讀,期間對于衆多技術問題、細枝末節都做了很多修正,可以說在立法細節上達到了很完美的境界,再挑剔的人,在技術上也難以挑出毛病來。但時下還是有很多人不理解這部法案,頑固反對這部方案,他們總是從個人的本位主義出發,不是基于對民族大義和國家利益的立場,而是出自自己那一點可憐地、小小地私利來反對方案。無論總統制與責任内閣制的争論、無論聯邦制與中央集權制地争論,都是他們意圖保持自己既得利益的手段,不要看他們平日裏民主、共和的調子唱得很高,其實他們壓根就沒有考慮廣大人民的切身利益。”
楊度接過話茬說道:“卓如兄說得完全正确,這些人純粹以一己之私來反對立國大義。他們口口聲聲攻擊總統處事霸道、欲行獨裁,聲稱要建立有效的‘制約機制’,我看純粹是胡說八道,袁世凱當政的時期他們怎麽就沒有攻擊過他獨裁作風、霸道行經?依我看,不是總統太過嚴厲、太過強硬,而是對這些人太優容了,反倒讓他們得寸進尺……”言語間,頗有些不忿。
“不管怎麽樣,按照總統的吩咐,這草案議也議了,改了改了,已經曆了大半年的時間,從時間角度來衡量,到了瓜熟蒂落,可以提交表決的時機了。從立法體系上來說,其餘法律一部部接着出台,唯獨這根本*出不來,這是很不尋常、很不正常的,從立法的迫切性上看,也需要盡快出台,不然也有本末倒置的危險。”
“諸位的意見我都明白,事不宜遲,這憲法草案應當立即付諸表決而且要争取一次通過。”秦時竹心想:若不是這樣,隻怕往後通過的可能性會更小。
梁啓超想了想,還是把問題說了出來:“不瞞總統,也不怕各位笑話,自從草案三讀通過後,進步黨内部就對草案是否應該投贊同票進行了表決,整個黨被分裂成兩塊。一部分以我爲首,堅決擁護總統制,堅決贊同中央集權制這兩個根本性的東西,而另一部分則多有暧昧,特别是那些老牌人士,能量不小,牢騷也不少!雖然進步黨和人民黨之間有戰略協作的夥伴關系,但沒有把握讓進步黨全體都投贊同票……”
楊度笑得前俯後仰:“卓如兄,你太可愛了,你們黨内的分歧我早就知道了。從你當上進步黨協理的那一天起,一部分人就從來沒有和你齊心過,咱們什麽時候能指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