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有一個年青軍官站立起來,大聲地說道:“報告總統,卑職以爲這種傳說是無稽之談。女人是天造之物,凡我人類都由女性生育而來,倘若女性不祥,人類盡皆不祥,更不用說海軍……遍查西洋海軍,也都沒有這種傳說,英國女皇曾多次親臨戰艦視察,從未遭人非議,故卑職以爲,這種傳言純粹是怯弱之輩爲了替自己打敗仗而造的借口,根本不值得一提!就我們的情況來說,我認爲謝參事的女兒不僅不是我們的災星,而是我們的angel!”
秦時竹笑了,笑容露出了滿意神情:“你回答得很好,非常好!軍人是不應該迷信的,更不應該聽信謠傳,海軍的勝敗取決你你們的士氣、裝備、訓練和戰術,和女人無關,更不能把失敗責任推卸到女人頭上。不過,中國海軍倒曾經有過一個女人災星,不是别人,正是從前的慈禧太後!”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謝參事的神情也放松下來,教室裏的氣氛也松弛下來……
葉身懷匆匆忙忙地進來了,在秦時竹耳邊說道:“報告大總統,憲兵隊、特警和海軍中某些不服從整肅的人起了一點沖突,如果不得到有效抑制,恐怕有大麻煩。”
薩鎮冰和程壁光聽得真真切切,大怒:“竟有如此膽大妄爲之人?”
秦時竹果斷下令:“請薩次長、程副總長會同蔣主任全權處理,傳我的命令,此番整肅由總統親自率領,誰要是不從,後果自負,嚴重違抗軍令者,斬!”
三人急忙忙朝事發地點而去……
“諸位将士。此番整肅還有一個項目,是抽查考試,題目已經出好,請各位按照黑闆上之題目答題,答完後即可交卷,以最快且又正确爲第一等……”何峰抽出早已準備好的試卷交給謝參事。
“其餘教室外将士,一律回歸本教室,同樣聽候突擊考核。凡成績優異者将予以獎勵!”
卷子的題目類型豐富,包括輪機、海運、數學、氣象、地理等大部分海軍學習内容,最後壓軸的兩道大題是複雜三角函數計算和微積分,都是何峰、蔣方震和程壁光三人精心準備的。
剛才還陷入熱鬧的教室頓時安靜下來,隻聽得見紙和筆摩擦地聲音,人人都在奮筆疾書,連小冰心也不例外,秦時竹和衆人巡視了數個考場。雖然将士們都是激動的神色,但眼光稍微看一下後便把心思放到了突擊考試上――所有人心裏都明白,現任大總統和前清時節那些愛走馬觀花、敷衍了事的王公、官員不同,不拿出真才實學根本不能應付過去,從他們此行的作風和架勢來看。怕要是給海軍來個大整頓的……
軍官班的學生已經陸陸續續交卷了,謝參事拿着何峰給的答案,就頭幾名交上來的迅速地批改起來,讓秦時竹大爲寬慰地是。有幾個學生不僅速度快,準确率也是高得驚人――全對,就是最難的那兩題也都準确無誤地解答出來。謝參事第一時間把考生姓名告訴了秦時竹:劉永浩中校、孟幕超中校、陳紹寬少校、程耀垣少校……陳紹寬的名字秦時竹是最熟悉的,便問是哪個,當得知就是剛才回答問題的那個年青軍官時,心裏有數了,内心暗暗贊歎道,名人就是名人。真是非同凡響。
“程耀垣是什麽來曆?”
“程少校是程副總長的侄兒,雖然頗有背景,但一直謙虛謹慎、勤奮刻苦,沒有那種裙帶作風……”
“程壁光不錯,看來他侄兒也不錯,這算得上是舉賢不避親了。”
“程副總長對人要求很嚴格,對自己侄子更是不例外。程耀垣前清時節就已被授予海軍協都統軍銜(少校)到現在一直沒有晉升,前次海軍部打報告要求晉升一批軍官。其他人程副總長都表示同意。唯獨把自己侄兒的名字劃掉了……其他軍官隻是個人自己報名前來聽課,唯獨程耀垣和陳紹寬兩人帶領本艦全體将士都報名參加培訓。熱情很高。”
陸尚榮插嘴道:“這兩人都應該是留英的學生吧?怎麽還繼續前來進修?”
“這就是他們地突出之處,論見識和學問,他們在海軍青年軍官中是第一等的,但都能謙虛、低調,說新造艦艇采用最新式的燃油動力,對航行和戰術肯定有新的要求,他們不願意自己的學識落後于時代,況且艦艇正在檢修,如果任由時間荒廢那是太可惜了。他們不僅自己聽課,有空時還能幫助其他學員解答問題,在學員中印象很好。”秦時竹聽得出來,謝參事是個正直地人,對程、陳二人頗有好感。
謝參事小聲告訴秦時竹:“說起來剛才提到的四人都是留英的學生,陳紹寬最晚,程耀垣比陳紹寬稍早,劉、孟兩人則更要早些,他們兩人倒是是同一批的。說起來陳紹寬和沈鴻烈算是同一批出國留學地,而且第一首選都是日本,隻是因爲日本方面不準中國學生學習海軍,陳紹寬憤然回國,後來又去英國學習海軍……”
聽得謝參事談到這裏,秦時竹不由得想起一段往事來:當時中國駐日公使多次交涉.都未能成功。因此這些學生失望之餘,有不少人便氣憤回國,也有性格較爲堅韌的學生堅持了更久時間。後來,日本商船學校新上任一個從海軍退伍的校長,他到中國公使館歡迎這批留學生,勸他們改學南船。他說:“學習商船和學習海軍是差不多的,因基本課程總不過是航海和輪機,僅僅缺少軍事科學,将來有機會,我們還可以添些軍事科目。”由于這位校長具有的海軍背景和較善解人意的勸說,留下來的學生便都聽從了改變而安定下來。
就是在這段留學經曆中,沈鴻烈的才能開始嶄露頭角。他沉着練達,筆下能寫。嘴巴能說,威信較高,成爲留學生地領袖和參謀。有什麽事情需要和日本人打文道,總是他代表。除沈之外,還有兩名闖将:一名楊宣誠,一名楊征祥。這就是《留東外史》所說的83萬人馬中地“楊長子”和“楊大漢”,二人以體格雄壯、性情粗放而著名。他二人既是留學生中的先鋒,也是沈的左膀右臂。凡事就三人出馬,頗有劉關張三人之遺風。
這些留學生本來打算就是學海軍的,轉學商船不過是權宜之計。所以他們一方面學習商船,一方面推沈鴻烈爲代表,向中國公使館請求轉習海軍(其心不改,其志可嘉,要知道真從經濟角度考慮,明顯是商船比軍艦好)。公使館也一向同意他們的請求,幾次向日本海軍省交涉,但都得不到同意,後來留學生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毅然直接推選沈鴻烈爲首席代表直接向海軍省交涉。由于沈地努力再加上當時日本海軍大臣換上了齋藤擔任。比較開明,他接見了這些中國留學生地代表們,并批準了他們地請求――轉學到日本海軍兵學校、海軍炮術學校、海軍魚雷學校,各自地肄業期爲一年。中國留學生們。皆大歡喜,沈由于交涉得力、辦事牢靠,在留學生中的威信日益增高。
關于這段留學,沈鴻烈本人還有一段佳話:爲增強體質,學科中有摔跤一項,沈身體瘦弱,而且矮小,但每次摔跤。他必參加,每次參加,他必失敗。不過他失敗後絕不言敗。當時摔跤規定,凡被摔倒的人,在倒地之後要在對手身上拍一下,表示輸了,才算一回合。沈鴻烈雖然屢次被摔倒在地,卻從不肯用手拍打對方。而是死活糾纏。以至使對方既不能脫身,也無法取勝。直到裁判吹哨子勒令停摔他才放手。因此同學們常戲呼之以“不敗将軍”,沈亦不以爲諷刺。沈雖身體矮小,而嘴卻特大,可以容拳,同學們都戲稱“沈大嘴”,沈亦不爲怒,反而笑着說:“我的嘴大吃小人。”由于沈鴻烈本人具有優良的品性和寬容的待人作風,雖然隻是留學第二期,威望卻遠遠超過第一期的學長。
正好此時,考試時間到,沈鴻烈也上來交卷,秦時竹和他目光相對,微微一笑以示鼓勵,後者如同吃了蜜似地甜,謝參事知道沈乃秦時竹的第一号海軍心腹,當着秦時竹的面立即批改沈的卷子,正确率也比較高,雖然最後的微積分難題沒有解答出來,但前面地題目基本對了,得分也在90分上下。
由于沈鴻烈沒有取得滿分,謝參事怕秦時竹面上不好看,便解釋道:“留日的學生留學時間短而且基礎良莠不齊,再加上臨時改學,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相當不錯了……再者,舉凡合格的海軍将領并非一定是考試第一等地,還要參考領導能力和領袖氣質,沈鴻烈領導才能尤爲突出,已能獨當一面。”
秦時竹隻是笑笑,這點他心裏有數,舉凡曆史上的留學生,凡是學問卓著、成績突出的,基本都是留學歐美的學生,一方面是因爲留學時間長,用功紮實、底子深厚,另一方面也因爲歐美遠離中國,學生不易受到國内政治情緒的幹擾,不像日本的留學生動不動就要上街抗議――有政治頭腦和熱情自然不錯,可是不可避免地也會沖擊學業,特别是革命黨勢力在日本影響特别大,學生隻要有愛國熱情,幾乎都會被卷進去,這點秦時竹心裏還是比較明白的。
沈鴻烈退下後,葉身懷悄悄塞給他一個條子――等會總統有事召見……沈會意,連忙将條子收好。
又有學生陸陸續續上前交卷,看到謝參事和秦時竹有話要談,葉身懷臨時當起了課堂監督的職責――負責收攏卷子。謝參事繼續告訴秦時竹:“卑職當時在煙台海校任職,對這批學生情況還是非常了解地,劉、孟等人在煙台海校畢業時就直接選派往英國留學,同時留英的共有8人,以劉、孟二人成績最佳,溫樹德最次……
溫樹德的名字秦時竹也是清楚的,曆史上護法艦隊南下後。溫又帶領艦隊背叛孫中山,重新投靠吳佩孚,便問道:“哪個是溫樹德?現任何等職務?”
誰知謝參事以一種很鄙夷的口氣說:“他……他才不會來聽課呢,這會兒還不知道去哪裏花天酒地了,留英八人,其餘七人都來聽課,就他成績最差而且還不思進取。”
秦時竹點點頭,對溫的惡劣印象又加深了幾分。
小冰心也交卷了。秦時竹便讓謝參事也改出來,謝參事有些惶恐,連忙說:“小女頑劣無知,還請總統莫要見怪。”
“沒事,沒事,看看結果嘛。”陸尚榮、何峰等人也湊攏上前觀看,在得知這個小姑娘地淵源和曆史地位後,誰都具有了非同一般的好奇心。
卷子批出來了。謝參事自己不由松了口氣,成績還可以,除了海軍知識交白卷外,其他一般理科知識回答地不錯,不過限于年齡。三角函數和微積分之類地課程還是過于精深了點,小冰心做不出來。
台上在批改,台下的學員都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特别是先交卷地幾個。心裏也是忐忑,看到秦時竹一直笑容滿面,大家都在猜想成績大概還讓總統滿意,也就寬心下來。
卷子全部收齊了,“諸位,今日課程已經結束,我們再次請總統訓話。”
掌聲如雷,秦時竹笑道:“剛才考試的成績雖然還未全部得出。但就已經批閱的情況來看,情況很不錯,比我預計地要好……結合今日考試的結果以及整肅的情況再加之于往日表現,會對諸位的職位和軍銜進行變動。本大總統不敢擔保用對每一個人,但可以放心地告訴你們,凡是人才,我是一個也不打算遺漏的,越是有才。越要破格提拔和任用。那種隻憑資曆熬年頭的做派,永遠不是海軍應該有的。希望諸位能在今後的歲月裏牢記這一點。最後,特意表揚一下自願報名前來聽課地将士,你們都是好樣的……下面,我命令,全體解散,各自回營休息,晚上的整肅活動你們要積極配合,切不可随意走動。”
衆人陸陸續續地散去,凡是看到了秦時竹等前來視察的将士都興奮異常,一路談個不停。
“令嫒成績不錯啊,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學識,将來成年必是非同凡響之人物。”秦時竹誇贊道,“可惜海軍不能招收女兵,不然我現在就想将其重點培養,可惜,可惜……”
“總統過譽了,過譽了。”
“此番考試,隻是理科學識,不知令嫒國文功底如何?”
說起這個謝參事還是有些自信,他也看出來秦時竹對他女兒很感興趣,便道:“一般還過得去。”中國人習慣于謙虛,談及自己子女表現用“一般還過得去”的話語形容其實已說明相當優秀,父親已可以引以爲傲。
“你這個父親看來教育有方,子女學生兩不誤。”秦時竹哈哈大笑,轉過頭問葉身懷,“你帶了什麽紀念品可以送給小婉瑩?”
葉身懷面露難色:“報告總統,來時過于匆忙,沒有帶什麽小玩意,我隻随身帶了數塊巧克力,準備給您和其他長官補充能量地,花車上倒是有些紀念品。”
“有巧克力啊,這個就不錯了,小女孩嘛,糖果自然是喜歡的。”秦時竹拿了巧克力走到小冰心面前,“今天你卷子回答得不錯,我送你一塊巧克力好不好啊?”
小姑娘終究有些害羞,隻把怯生生的眼光投向自己父親,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才敢去接,還很有禮貌地答複:“謝謝總統叔叔!”
“呵呵,你知道總統是什麽人嗎?”
“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一臉天真浪漫,“爹爹說總統是我們中國最大、最大地官,是全國老百姓的領袖,總統要帶領每個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的。”
衆人都樂了,秦時竹拍拍小冰心的腦袋,笑道:“你也這麽期望我,我肩上的壓力可就更大了。”
秦時竹去世後,已成爲著名作家并享譽文壇的冰心在《巧克力》一文中回憶道:“……我從小便是愛吃糖果的,吃過的糖果可謂數不勝數,但給我影響最深刻地。莫過于1913年的那一塊,雖然已過去了大半個世紀,至今卻仍讓我記憶猶新……那塊巧克力是秦總統親自送給我的,我雖然貪嘴,卻是一直視爲珍寶而不舍得吃……”
在各教室學員都返回營帳後,秦時竹對謝參事及另外幾個教官說:“今日還要辛苦諸位,盡快将方才抽查的試卷批閱出來并評定等次,此系升遷之重要參考依據。”
一聽總統如此重視。衆人不敢怠慢,在謝參事的帶領下到一間辦公室開始緊張的工作,小冰心也在一邊幫忙。衆人走後,教室裏隻剩下了秦時竹、陸尚榮、何峰等人,葉身懷知道秦時竹找沈鴻烈必然有要事協商,不僅趕緊通知早已等候多時的沈鴻烈進去晉見,而且還把教室門緊緊關上并安排衛兵站崗。
沈鴻烈正欲行禮,秦時竹連連擺手:“深夜召見。有事詢問,免禮免禮。”
“此次我來海軍行營,重點是進行整肅,目的是剔除海軍肌體上地敗類,臨行前和薩次長地談話中我了解道海軍目前存在着派系傾軋、軍紀不嚴等問題。你有什麽好主意?對于閩系在海軍中勢力過大而且排外的狀況,我一直深感頭疼,認爲是要重點解決地問題,薩次長、程副總長雖然忠心耿耿、勞苦功高。但都是閩系出身,讓他們辦這事不太方便,很想聽聽你的意見,明日我要親自點卯,随即還要宣布一批新任命,這些意見都非常重要。”
沈鴻烈知道自己的意見非同小可,是最高領導決策的依據,不能不慎重。沉吟半天後回答道:“總統所憂慮的确實在海軍中存在,派系問題一直都是大問題(中國海軍長期以閩系爲正統,海軍地官方語言是英語和閩南話,英語尚可,閩南話是中國唯一有六個音的地方話,他人要學也難以下手)。但卑職看來,對于閩系不能一概排斥。閩系确實占據了目前海軍職位的要害,也确實有些排外。但這都是曆史積澱形成的。非是撤換某個或數個艦長就可以實現,很多時候上頭派一個外省籍艦長到閩系爲主的艦艇上任職。用不了多久他也會被同化,因爲如果他不那麽做他便難在艦上立足,也得不到下面地擁護。故而卑職以爲不宜操之過急,特别是要有釜底抽薪的招數――閩系最所以有目前這等氣候,完全是拜福建船政學堂之賜,如果要清除派閥勢力,最好将海軍人才的培養基地牢牢抓住。”
“你指海軍學院?”
“是,如果全國海軍人才都出于此學院,而此學院又是大總統重點掌握,其構成人員來自五湖四海,要形成派系就難了……以卑職爲例,我們都是湖北出去赴日本留學的,但今日大家都稱呼我們遼系而非鄂系,可見教育背景相當重要,如果全國海軍悉出一爐,縱然有派系,也就是一派了,一派等于無派。閩系雖然目前人多勢衆,但随着時間地推移,海軍學院畢業的非閩系将越來越多,最終閩系也将同化在裏面,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好似一鍋濃湯,不斷往裏面加新鮮水,到了最後也吃不出什麽味來了。”
“你的辦法是治本的,非有10年以上功夫不能實現,還有什麽治标的、立竿見影的辦法沒有?”
“那就隻能考慮分化和制衡,以薩次長、程副總長等人爲代表,雖然是閩系,卻不排外,海軍上下都表示擁護。前任總長劉冠雄太看重派系而且極其講究論資排輩,極端親英,對留日學生非常看不起,人雖然去職,但在閩系中還有一定影響,卑職建議總統在整肅時可以考慮一二……前任次長湯芗銘是鄂系出身,雖然也不免略微偏向本土派系,但對其餘各派還能保持較爲公平的态度,對人也以唯才是舉爲原則,不太計較資曆和出身,卑職鬥膽建議總統要繼續借助鄂系力量以制約、抗衡閩系。閩系下層以陳紹寬等留英學生最爲中堅力量,他們和閩系老派格格不入,且視野開闊、學識深厚,這段時間卑職和他們交往甚廣,發現他們對于派系傾軋也頗有微詞,對于複興海軍倒是異常熱心,雖然或多或少有這樣那樣地缺點,但總體而言還是相當奮發有爲,卑職跟着他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今日考試的不少内容就是他們教授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