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生做的好大事!”徐世昌劈頭就來了一句,倒把秦時竹吓了一大跳,心想那邊三川和禹子谟的接觸還沒正式開始呢,日本人的壓力難道已經下來了?
“兩位大人才是做大事的。”秦時竹腦門上全是汗。
“不必過謙。”徐世昌笑眯眯地打着官腔,手上捧了個紫砂壺,一邊悠閑地在房間裏踱步,秦時竹坐立不安,臉上無比謙恭,腦子卻在高速運作。
“聽說遼陽實業和日本方面往來密切?”老半天,唐紹儀終于發話了。
“是,生意上往來甚多,象豆油、豆餅等大部通過大連港出口到日本。”秦時竹不明白他們想說什麽,隻能避重就輕地補充道,“不過都是卑職的嶽父在打理,卑職雖有股份,隻是偶然過問罷了。”
“去年我出訪美國,着手準備築路,對抗日、俄,美國方面已應允提供貸款,且條件多有優惠。”唐紹儀忿忿地說,“誰知日方百般阻撓,原拟建新民經法庫、遼源至齊齊哈爾的鐵路,不允;現又拟改建從新民西經朝陽、洮南經嫩江至齊齊哈爾的鐵路,同樣不允。複生既明白日本情形,平時又素有謀略,有何迂回之法?”
“恕卑職直言,東北築路,倘不得日、俄應允,一事無成爾。日本與朝鮮簽訂《日韓新協約》後已全然控制朝鮮内政,後又與俄國簽訂密約,相互劃分在東北勢力,俨然北俄南日之勢。卧榻之地豈容他人酣睡?”
“我欲引入英美勢力,意圖對抗,此乃‘以夷制夷’。”唐紹儀不想看見日、俄兩家獨霸東北的局面。
“嘗聞大人少年時曾留學美國,對其素有好感,故企引入美資。但卑職以爲,同樣是利權落于外人,美與日、俄,一丘之貉也。”
“但總比落于日、俄強,他們兩家動辄要求路權抵押、附屬地、派兵等特權,攫取行政之權,形成國中之國。美人雖貪利潤,但派兵絕計不會,兩害相較權取其輕爾。”
“大人,以卑職愚見,最好允許商民自辦,朝廷早已下诏同意各地自辦,東北有識之士甚多,自辦則利權全落于自身。況且目前舉國上下力争路權,倘不順應民心恐釀成民變,前日剛傳出吉長路中日合辦的消息便民情激憤,此事猶未平息,萬萬不可火上添油。”
“此路耗資巨大,商民恐力有不逮,還是要仰仗洋人貸款。”徐世昌插話道,“商民如果真能辦起來,也是美事一樁,于國于民都大有裨益,隻是我唯恐……”
唐紹儀點點頭:“徐大人的意思不錯,我亦不反對商辦,但如果商辦不成或者别有枝節,還是官辦爲好。”
“兩位大人,能夠讓卑職派人試試與日方接洽如何?倘與美國條件相同不妨就從日本貸款,以減少阻力。商民方面倘不能湊齊路款,借洋人之款亦無話可說,足可塞民之口。”
唐紹儀和徐世昌兩人對視一眼,笑了。
到這個時候秦時竹才反應過來——中了兩人的圈套了。徐世昌和唐紹儀恐怕早就商量好了操作辦法,無非是要借遼陽實業的号召力行事罷了!
他躊躇着說:“卑職不敢保證一定成功,但可以擔保絕不會喪權辱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隻要主權在我,利權損失一些可以接受,畢竟修比不修要強。”徐世昌最後拍闆,“那就有勞複生走一趟。”
既然承攬了這個交涉任務,原定的方案馬上就需要更改,秦時竹和葛洪義商議一番後,決定将這條鐵路的修築權抓在手中,争取實現商辦。在資金上兩人認爲問題不大,關鍵在于政治,首先便是要獲得日本同意——滿鐵雖然不能代表日本方面表态,但如果有了滿鐵的支持,這事情就容易多了。所以他心裏盡管沒底,還是做出了在鞍山鐵礦問題上讓步以換取日方同意的重大決策變更,禹子谟接到的口信就是秦時竹傳導的緊急通知。
趁着方才的間隙,禹子谟将有關築路的事宜向三川和盤托出,不過,作爲談判高手,一開始的價碼就有些高。
“滿洲雖然是中國領土,但大日本皇軍曾爲此浴血奮戰,故而獲得了南滿鐵路及關東州,你們提出引入美國資金,日本方面絕不答應。”聽完禹子谟的解釋,三川皺起了眉頭。
“東北既然是我國領土,我方欲築路純屬内政問題,向何人借款應該不需征得日本同意吧?”
“話雖如此,在其他地方清國願意向何國借款日本不予幹涉,但滿洲是日本的生命線,南滿鐵路對日本有重大利益,任何損害日本利益的事,帝國絕不會應允。否則……”三川義元就差把武力威脅說出口了。
“那如果我方由商民自築,該是可以吧?”
“這個……”三川義元輕蔑地說,“我估計清國在資金和技術上都難以實現這個目标。依我看最好是中日合辦。”
“現在全國上下興起了收回利權的活動,前日剛有吉長路中日合辦的消息,士紳便議論紛紛。在此節骨眼上再提中日合辦,恐怕此路是築不成了。”
“不與日本合作,你們得不到必要的資金和技術支持,同樣也修不成。”
“三川先生,我隻是不同意中日合辦,但沒有把中日合作的門關死。”禹子谟輕輕一點,又把話題拉回到主車道上,“況且還可以實現包括鞍山鐵礦在内的一攬子合作。”
“哦?”三川來了興趣,“請講”
“此路由中國商民自築,日本提供協助之便,設立股份公司公開募集股款,倘資金不足,應在同等條件下優先向日本貸款,貸款事宜可另行商定……”
“這個可以考慮,但鐵路公司以什麽作爲抵押條件?路權嗎?”
“路權恐怕不太妥當,我方可以大連、營口關餘(海關關稅餘額)、遼陽公司每年的稅收和産品作爲抵押。”
“這個不太妥當,關餘是政府财政,現在既然是商民自築,即便貴國朝廷允許,鄙國政府也有疑慮。而遼陽公司的稅收和産品?”三川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目前數額并不大,而且還有德國貸款的有限償還順序,我方認爲風險太高。”
“路權是不可能抵押的,否則便失去了自築的意義。”
“那麽……”三川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便以鞍山鐵礦作爲抵押如何?”
中國人的老話說的不錯,果然是利令智昏,等得就是你這句話!禹子谟裝作爲難似的說道:“礦權與路權一樣是不能作爲抵押的,不過麽……”
“不過什麽?”
“可以用生鐵作爲償還,倘若生鐵數量不足,我方再以礦石作爲償還,如果還不夠償付,可由貴方自行開采。”
“此事事關重大,我還要向高層彙報,等本社(滿鐵)董事會讨論後再做決定才能答複閣下。”一看有門,三川的胡子又止不住地跳動起來。
“那便靜候佳音了。”
三川義元向後藤新平彙報後,後者高度重視,一方面召開董事會進行讨論,另一方面則與關東州其他兩巨頭和外務省直接進行溝通。
滿鐵作爲“國策會社”,侵華的性質是必然的,區别在于手段和方法的不同,很快日本内閣将權力下放,隻要關東州和滿鐵方面達成一緻意見,内閣就将批準計劃。
對整個囊括鐵路和礦山在内的方案,關東州内“文治派”和“武治派”是有矛盾的,但盡力促成此路卻是雙方的共識。在組織架構上,關東州三巨頭形成了平衡與制約,後藤新平兼任着關東都督府顧問,而關東都督府民政長官兼滿鐵副總裁,雙方勢力交錯其間。
“文治派”以後藤新平爲首,強調侵略方式的隐蔽和欺騙;“武治派”以關東軍參謀長的兒玉源太郎爲首,傾向于直接侵略方式。在讨論整體方案中,雙方發生了激烈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