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無妨。好男兒志在四方,現在正是你大展拳腳之時,安得不忙?”沈麒昌爲人豁達,并不斤斤計較,“便是老夫這些年也沒有忙得如此不可開交,又要修路、又要辦廠,今天方才抽空在家歇息一會。好在一切終于走上正軌,估計年内大有起色,總算不辱使命。”
“您是越發年輕了。”
沈麒昌正色道:“複生,忙歸忙,有件大事不能耽誤。”
“是,是,您說的是。我今兒來,就是爲了成親一事,還望您恩準。”說着恭恭敬敬遞上一軸宣紙,“小子不才,送詩一首與小姐,忝爲聘禮!沈先生,您是知道的,我是窮小子,又是孤兒,無甚錢财。團練那有點錢也是公款,不能擅自動用,一切萬望海涵!”
沈麒昌接過紙一看,原來是一首《虞美人》:
虞美人·枕上
堆來枕上愁何狀,
江海翻波浪。
夜長天色總難明,
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
曉來百念都灰盡,
剩有倩人影。
一鈎殘月向西流,
對此不付真心也無由。
“好好,蓉兒最喜歡這個了。”沈麒昌撚着胡須笑道,“多少富豪人家、官宦子弟前來提親,蓉兒都沒答應,唯獨看上你的才華。老夫也不稀罕金銀珠寶,隻是愛你的爲人啊!”
“先生厚愛,時竹感激涕零。”
“當然,錢财也是重要的,你看看這個,算是蓉兒的嫁妝,你可滿意?”
秦時竹接過一看,上面分明寫着:“去年以來所有新辦産業之股份,即日起移至沈蓉名下,過門之後移交其夫……”另外還有白銀3萬兩,珠寶首飾一批相贈。
“太多了!晚生惶恐,我與小姐結爲秦晉之好,非爲貪圖錢财,實是出于愛慕!”看見這麽多,秦時竹也吓了一跳,别的不說,光是沈麒昌在新式産業上的投入便不下30萬元,若按照股權溢價考慮,便是40萬元都是搶手的香饽饽。
“複生啊,你就不必推辭了。我知道你不是愛财之人,不然你們兄弟也不會散财興辦團練。我琢磨着,你志向遠大,他日用錢财的時機必多,這點隻是算是最基本之物。何況,老夫也今年已四十有五,膝下又隻蓉兒一個,将來所有産業都還指望着你發揚光大呢!”
“先生厚恩,小子……小子……”
沈麒昌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說道:“結婚的新房我已給你準備好了,就在新民府東關處,所有一應家具、用品、傭人亦也準備妥當。太平鎮想來你也不會多呆,便不給你預備宅子了,你的兄弟幾個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擠在一起居住也不像話,他們的宅子我也物色了幾間,倘若中意,便可購置。這樣的安排你看這樣成不成?倘若不行,咱們還可從長計議。”
秦時竹連忙擺手:“先生一應安排,無不周到細緻、體貼入裏,時竹感激都來不及,哪裏還敢??攏俊?p> “那便好,那便好。”
“先生,時竹鬥膽,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們将來便是一家人,還有什麽話不能講?”沈麒昌有些不悅。
“時竹兄妹幾個,雖然從小情同手足,但畢竟都是異姓,人情世故并不可廢。何況,親兄弟還需明算賬,先生給時竹留的這份産業,除了銀子之外,何峰的本事、其餘幾位的看護都功不可沒,時竹無法獨自占爲己有而薄了衆兄弟的一片赤誠……因此,因此……可能對他們也要有所表示。”
沈麒昌一聽,半天沒說話,自顧自站起身子踱步。
秦時竹心想壞了:這還沒成親呢,老丈人會不會認爲他吃裏扒外?
“複生,你說得對!說得對!”沈麒昌忽然站定轉身,“見巨資而不忘兄弟情誼,大事可成,你将來的前途,遠不止這些!分多少,怎麽分,全由你作主,沈某完全接受!不過,倘若再興建新的實業,沈某和你們的股份也要分開,免得一團糊塗賬,大家傷了和氣!”
“多謝先生!”秦時竹深深一揖——沈麒昌不愧是開明士紳,這份胸襟着實了不得。
“你方才叫我什麽?”沈麒昌故意闆起臉,裝不高興。
“是!是!小婿多謝嶽父大人!”秦時竹馬上意識到了問題出在哪,馬上改口。
“哈哈,有你這個好女婿,我心裏就踏實了。我已多方打聽,十一月二十六(1902年12月25日)是黃道吉日,最宜婚嫁!我就這麽個女兒,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
“一切聽憑嶽父大人吩咐!”
太平鎮第一家庭嫁女自然是熱鬧非凡,各路親戚、朋友、地方官員、鎮上所有住戶、巡防營所有士兵還有廠礦工人都參加了婚禮,足足擺了近五百桌。這一天可把秦時竹累的夠嗆,喝了不少酒,吐了好幾回。臨近午夜,鬧洞房的人才逐漸散去,小兩口才終于有機會獨處。
揭開紅頭蓋,望着被紅燭映紅了臉龐的沈蓉,秦時竹說:“蓉兒,你今天真漂亮!”
“又來了,又不是頭一回見到我!”
“古人都說人生三大喜,今天就是洞房花燭夜,娘子自然格外漂亮了。”
“油腔滑調,沒一句正經。”雖然嘴上這麽說,沈蓉心裏早樂開了花,“不早了,咱們該歇息了。”
嶄新的繡花被裏,秦時竹緊緊地摟着沈蓉,沈蓉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一副小鳥依人狀。
“蓉兒啊,其實我第一回見你之時就喜歡上你了,那時還朝你多看了兩眼……”
“記得,那次啊你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一副色迷迷的樣子,簡直沒氣着我,我當時就決定一定要讓你難堪!”
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難怪當時要找我讨教詩詞!
“後來土匪來打我家,你半夜跑來報信,我吓得半死,你安慰我說别怕,還給我擦眼淚,說你會安全回來的……你倒是走得飛快,你知不知道,你走後,我整顆心全系在你那了,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後來,後來……”
看到懷裏羞澀的美嬌娘,秦時竹緊緊抱着她:“蓉兒,以後我永遠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嗯,我信。我爹也這麽說。後來他老念叨着要是有你這麽個兒子就好了,還說要我嫁給你……”
“所以才叫郭先生來提親的吧!”
“就是,你這個死人,也不來和我爹說,害得我爹還要反過來提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一個窮小子,沒權沒勢,怎敢讓大小姐下嫁?這不,你看連聘禮也送不起,隻送了你一首詩。”
“我總覺得,這世間就數你最怪,哪有送詩做聘禮的呀。幸好我爹不是貪财的人,我也不是那些勢利女子,這才讓你得逞的。不過你這買賣做得值啊,兩首詩就把我騙過門了!”沈蓉撒嬌似地捶着秦時竹的胸膛
“蓉兒,你後悔啦,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才不呢?以前每年都有人上門提親的,都是草包一個,偶爾有個别做的出來,也是平仄不調、韻律不合,哪有你做的好。這首《虞美人》雖說氣魄不如之前的《念奴嬌》豪邁,但也寫了真情實意,你不會隻是逗我開心啊?”
“哪裏,哪裏,我經常想蓉兒的,隻是事情太多,沒空陪你,不過現在好了,有空就可以陪你下棋、讀書。”
“男兒志在四方,下棋隻是小道,還是要以事業爲重!”
“是,夫人教訓的是!”
沈蓉“撲哧”一聲就笑了,“你呀,又拿雞毛當令箭!”
“蓉兒,我困了,咱們睡吧,我幫你寬衣好不好?”秦時竹嬉皮笑臉地伸出了手。
“啪”手被打了一下,“我還有三個條件呢,答應了你才能碰我!”沈蓉一臉認真的說。
“還約法三章啊,快說快說,看我能不能做到!”秦時竹早已心神蕩漾,無奈這丫頭還這麽多道道。
“這第一呢,要對我好,要孝敬我爹娘;第二呢,要隻喜歡我一個,不許納妾;第三呢,要準我學那些西洋學問,讓我長長見識,有什麽大事呢也要告訴我,不過不會幹涉你的決定。這三個條件如何呀,能不能答應?”
“答應倒是不難,隻不過要告訴我原因!”
“第一個嘛總不用解釋了吧,對我好和孝敬嶽父母是天經地義的;這第二呢,主要是我偏心,我不許你喜歡别的女人,隻許喜歡我一個。你看我爹都沒娶妾,隻有我娘一個,連我娘勸他納偏房,他都沒答應呢。”
“這倒怪了,哪有你娘勸,你爹拒絕的道理,這好像不合常理吧。”
“主要是我娘隻生了我一個女兒,沒有兒子,家裏又有點産業,我娘怕斷了香火,沒人繼承祖業,就勸我爹再娶一個,可我爹怎麽也沒答應。”
“所以你的婚事就拖到現在,你爹也想找個好女婿能把家業發揚光大啊!”
“這倒沒錯,很多人提親呢,一方面是我看不上,另一方面我爹也看不上,他怕這些人是敗家子,更怕他們都是纨绔子弟,以後對我不好,左挑右選始終沒個中意的。”
“後來就挑中我了?”秦時竹打趣道。
“給你撿了個便宜。”沈蓉撅起小嘴說:“不然我這個年紀早出閣了,何必等到現在,這也是天定姻緣吧。”
“那是,不然我可要怪月下老人了!”
“不過,如果我也不能生兒子的話,”沈蓉咬了一下嘴唇,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我也同意你納妾,我娘的那點肚量我還是有的。不過到時再娶,一定要我點頭,爲你把關的。能做到嗎?”
“傻蓉兒,你爹做得到,我當然也做得到。我答應你,無論什麽情況,都不納妾,一生隻喜歡你一個。”
“真的嗎?”
“要不要我發誓?”秦時竹舉起了手,口裏說:“我要是違背誓言,甘願五雷轟頂,不……”
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沈蓉的小手捂住了:“好啦,我相信你,你也不用發誓!我要是對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我就不會同意嫁給你了。”
“那說說第三個吧!”
“我聽說郭靜妹妹跟何大哥學算術、幾何、格緻還有洋話,挺新鮮的,特别是她還擺弄那些個圓規、直尺畫圖,比畫畫有趣多了,弄得我也心癢癢,也想跟着學,這你得答應我。”
“這是好事啊,我當然不會反對,你有空就跟郭靜一起學好了。那些個繪圖工具我讓老何再給你弄一套。”
“真的?!”沈蓉眼睛放出了閃亮的光芒:“我還聽說,她的洋話說得也很不錯了,已能和那幾個幫我們幹活的洋人說上幾句了,你不是也會嘛,怎麽沒聽你說起過啊,是不是水平不如何大哥啊?”
“這個怎麽說呢,洋話分很多種的,我會兩門洋話,一門是英吉利語,一門是法蘭西語,這前一門和老何懂的是一樣的,還有一門不一樣,他懂的是德意志語。而這幾個洋人隻懂德意志語,所以我當然和他們說不通。不過說到洋話,葛洪義最好,他能說三門。”
“這麽多種啊,我還以爲洋人說的都一樣呢?那我就跟你學吧,學一門就夠了,你有空就教我!”
“好,隻是我不明白你學這個幹什麽呢?”
“我隐隐約約有種感覺,你是要做大事的,到時我多少也能幫你一點忙!”
“真是我的好老婆。”秦時竹大爲感動,這不是現成的秘書嘛。
“有什麽大事我希望你别瞞着我,不過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夫貴才能妻榮嘛!”
“好,我都答應你。”秦時竹向懷裏的她吻去,沈蓉羞澀的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