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麒昌是發了大财,但周圍的礦主便倒了大黴,不僅産量隻有一個零頭,在售價上更是提不起來,越到後來,由于售價的降低,其餘各礦之煤已經基本無人問津,甚至于底下的礦工都因爲沈家煤礦待遇更好,勞動強度更低而成群結隊地前來投奔,苦苦哀求管事的謝春秋收留。
雖然謝春秋對此感覺極好,但沈麒昌敏銳地感到了危機。這些方圓數十裏的礦主,雖然規模有大有小,但基本上都是各鎮的頭面人物,雖然大多數産業不比他沈麒昌,但也有幾個與他相當甚至隐約還在其上的。中國人愛犯紅眼病,窮人見有人緻富要防病,富人間有人更富更要犯病。沈麒昌這一年多來的風生水起漸漸地名動四裏,說好聽的叫威震四方,說難聽的便是衆矢之的。
而在李風成一節上,外界對沈麒昌的歧見便更多。很多不明真相的紳商誤信傳言,認爲李、沈之間原有過節,沈麒昌爲壓倒李風成而不惜“勾結”遇羅義軍,嗣後完全吞并了李家産業。全然不顧秦時竹等人打倒李風成在先,沈、秦等人商辦團練在後的事實。由于沈麒昌手中掌握着強大的團練而且還有“雖遠必誅”的口号,這些地方豪強明着不敢怎麽樣,暗地裏卻一直尋思如何下手,甚至于也有幾個串聯起來,打算仿效沈麒昌的辦法。但沒了新式實業作依托,這種團練注定是興辦不起來的,讓這些愛财如命的紳商從自己的收入中拿出錢來辦團練比挖他們的心頭肉還痛。
新民廳方面的廖彭也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傳言,但一來沈麒昌與他有舊,而且最近孝敬地“火熱”,他根本無意過問,二來太平團練在剿滅海沙子之後威名遠揚,不要說新民廳沒有彈壓的實力,便是周圍各府的兵力都捉襟見肘,若是觸動了底線,團練殺将進來就是萬劫不複的結果。因此雖然屢屢有人借機生事,但廖彭都不爲所動,反而通過各種渠道及時向沈麒昌傳遞。
當沈麒昌将這層顧慮向秦時竹說明之後,後者稍微思考後便道:“先生,您所慮者固是因由,但原因卻不在這裏。”
“複生,你說,你說。”
“根本原因還是擋了彼等的财路,例如煤礦一節,外界現在唯知有沈礦而不知有其他,豈不是等于其餘各礦純粹擺設?”
“我固知此,但如何才能破解?”沈麒昌猶豫了一下,“我倒不是怕這些人,而是考慮到大局,能少一個下絆子好一個,否則難免多事。”
“辦法也不是沒有,就如我們允許鎮上各家入股經營一般,同樣由先生出面将各礦接收過來。”
“可是,這礦委實也太多了些吧,接誰不接誰又是一番難堪,再說爲商之道宜逐口吞噬,不應蛇吞大象,一口吃不成胖子撐了自己反受其害……”沈麒昌停住了口,他發現秦時竹一直在微笑。
“先生是不是擔心如果各礦都采用新法采煤,每日裏産量大增,多出的煤賣給誰去?”
沈麒昌暗暗喝彩,不愧是秦時竹,一點就透。
“先生過慮了,眼下産量不是太高而是太少,不要說這些小礦一一改造需要時間,就是明天全部如沈礦一般産量,在我們看來也不算太多。”同坐的何峰笑道,“我已實地勘測過了,太平鎮往西20裏處附近有大量的白雲石、苦土質石灰岩、矽石等,是開窯燒磚和做玻璃的好原料,這些實業一旦興辦起來都需要大量的煤,依目前采煤量看,恐怕不敷使用,急需擴張。原本我還打算在礦上再開兩個巷道,但明顯沒有改造舊礦來得方便。”
沈麒昌皺起眉頭:“磚窯制磚自然是不錯,可造出來的磚賣給誰去?老百姓造房子是用不起太多磚的,單靠地主紳商也不足以支持磚窯的規模,官府亦沒有大興土木的說法,這磚窯的前景,恐怕?”
何峰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還沒建成先生就惦記着買賣了?依我說,這磚窯的磚恐怕将來我們自己用都不夠。”
“都不夠?”沈麒昌以爲聽岔了,驚訝地合不攏嘴。
“不錯。我舉例說說先生就明白了。首先是團練的營房,目前團丁們大都居住在各處民宅中,民、兵混居不方便不說,分布還特别分散,倘若修建好營房集中居住則最好不過;其次是各項實業的廠房,目前所利用者大都都是民房,高度、寬度都嫌局促,更有甚者将來衆多産業對防火有特别要求,非用磚不可;再次是工人的居所,随着産業逐漸興旺,各地彙聚過來的工人日漸增多,這拖家帶口的居住繁難,如果我們能按照統一規劃修建好工人住房,則最方便不過;還有團練一批頭目大都尚未成家,将來也許建造新房……所以磚窯燒制之磚絕對不愁銷路。”
給團練建營房、給頭目建新房、給産業建廠房都是沈麒昌能夠理解且接受的,他唯一所不明白的是,爲什麽要給工人造新房,這不是增加成本,自己給自己下套子麽?想了好一會,他還是沒有考慮清楚其中關鍵,隻好躊躇着問:“賢侄,其他老夫都贊同,隻是爲什麽要費大價錢給工人修房子?我不是說工人便不該修房子,而是問爲什麽要我給他們修房子,而且還要用磚房?”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得問……”何峰的下巴朝秦時竹一努,後者便接過話茬問:“沈先生以爲,現在百姓是願意做工還是願意種田?”
“倘若種田能夠維持生計,誰願意做工?”
“如果做工的住磚房,種田的住草房,那……”
“那自然願意做工的人就多。”
“我再問先生一句,老百姓到底是富好還是窮好?”
“自然是富好!”沈麒昌斬釘截鐵,“沈某不是聖人,但一直以爲民富國強是我等孜孜以求的。某家雖然家境富裕,但我不像别的紳商一般,見不得老百姓發達,老百姓若是富了,這天下便要太平的多。”
秦時竹笑了:“這便是我主張給工人造房子的用意所在。如果做工遠比種田好,那麽老百姓會自覺自願地投奔做工,而不至于以賺到兩錢就想回鄉買點土地做農民;另外,老百姓有了錢以後就要花錢,住了磚房他就想要吃機制面粉、想用安全火柴、想用肥皂洗濯,老百姓如果個個窮得叮當響,誰有錢來買先生的産品,不造反吃大戶都是萬幸了……一句話,老百姓越有錢,先生便越能賺錢!”
“妙啊,這番高論雖然出人意料,但仔細想來卻着實有道理,不愧是複生啊。”
實事求是地說,秦時竹的這番言論還略微超前了些,在他原先時空的社會中,由于房地産不恰當的發展,民衆在住房上的開支隐然壓倒了其餘所有的一切,造成了内需乏力,社會消費停滞不前,但在20世紀初的中國,這種替代效應還不是非常明顯。但既然沈麒昌已經被說服了,也就犯不着在探讨社會經濟學。
“磚窯的事已基本安排妥當,最近就準備動工。”因爲有絕對的技術和設備底子,何峰開始便不打算搞普通窯和串窯,而是直接上最好的“豪夫曼”轉盤窯。爲此已添購的制坯機和粉碎機到時能用來生産耐火磚和紅磚,等這個項目搞成了,他還要再接着上石灰窯。但是,無論哪一個窯都對煤炭有大量需求,故而建議沈麒昌不必多慮,盡管全部吃過來經營便是。
經過這一番考慮,接收一事便提上了沈麒昌的議事日程。他通過各種渠道散發訊息,吸引附近礦主以礦井作爲股本附股,他每年按照原有的利潤支付120%的固定股息。這些礦主本來正愁土法采煤産量低、銷路不暢,現在一聽不但能保證收益而且還有20%的溢價,無不樂得坐享其成。原來的頗有微辭變成了對沈麒昌“有财大家發”精神的“高度贊賞”,一股湧動着的暗流亦在無形中化解,經此一役,沈麒昌已俨然躍居新民紳商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