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救進來的時候,臉上就像是籠罩着一層寒霜。
他站在并不算是很大的房間正中,冷着臉一句不發。
身後的大門在長歌走了之後被兩個小仙婢輕手輕腳的關上,蓋住了一絲亮眼的陽光。
溪城抿抿唇,自軟榻上站起,說道:“無赦神君。”
範無救這才有了動作,他垂眸走到了一邊坐下,一言不發的倒了一杯茶水,溫熱的感覺透過茶杯傳到手心,時間一久,便有些燙手。
“你們方才說的東西,我大概都聽了個清楚。”範無救說道,“可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想同意你所提出的要求。”
溪城靜靜的不言不語,他在等着範無救說。
“萬年前,長安與你母凰遠方的關系如何我并不清楚,一根金翎對于鳳凰一族的重要我也能想像得到。你出生之時,他以一己之力鋪開了整張結界,公開表明了整個冥府所站在的立場如何,将雍屠一行全數擊退,之後,他也抽出了自己的佛骨幫助你出生。”範無救的聲音無波無瀾,聽上去其實很平靜,可他的眼神一直都在注視着茶杯之中漂浮着的兩片茶葉。
茶葉都是上好的雪山青竹,是茶仙很寶貝的茶葉,雖然每年都可以結出葉子,但是量卻很是稀少。他和謝必安的關系很好,即便是數量再少,也都會念着給謝必安捎來一些。
“那時候的因果如何,我并不清楚。可算到底,卻還是長安欠了你們的。”他終于将頭擡了起來,神色冷漠,“我心裏知道這一切,可我無法同意。”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爲何。”溪城癱軟的坐在椅子中,苦笑了一下,“我若是有别的辦法,怎麽也不會向長安哥哥讨要佛骨……說什麽他欠了我的,全都是笑話。”
“可我父親被壓在封印之下不得而出,我在夢中已經看到他們像是修出了第九根金翎。現在道南天上即便是八根金翎的親王數量都很稀少,兩位九翎的親王……即便是我不說,長歌知道以後,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和冥府交涉。”溪城滿嘴都是苦澀,他無奈的笑了一下,“封印自我父母之後,又是我變爲業火鞏固了周遭,可這些都沒有撼動過封印本身一絲一毫。長安七百年前的那一次,卻是從根本上加固了封印。”
“若是真的要說,還有别的辦法……那就隻能是等到冥王東陵登基,徹底撕開封印,與帝烨一起,将裏面封鎖的三千上古妖魔全數擒殺,再扔下誅仙台讓他們徹底消失于世間。”
範無救聞言反倒像是松了口氣,“你若是可以等,便再等一段時間。我聽你的意思,那二位鳳族君主在封印之内安全應該是沒有什麽大礙。”
若是真的不大好,溪城不會連封印都先不去查看一下,而是先來找謝必安,說了最壞的打算。
“這話說的到也沒有錯。”溪城沉吟一瞬,“我父君二人大概和那些妖魔被鎮壓的地方是分開的……隻是那裏是一個很小的夾層,但是卻也是唯一能夠喘氣的地方。我近幾年才能聽到他們呼喚我的聲音,應該也是沒有大礙的樣子。”
範無救聞言想了想,說道:“過些日子,我便和長安一起去一趟浮瓊嶼。”
浮瓊嶼是夜合神君所住的地方,冥王東陵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便是在那裏。
“我聽說五百年前冥王曾經接手過冥王印。”溪城皺眉說道:“還開了每千年一次的花宴。”
範無救搖頭,“我并不太清楚,那個時候,我還在四谛天。”
他後來倒是聽朝顔說過幾次,冥王東陵回到冥府的時間其實并不長,知道的人也僅有孟婆幾個人,隻是似乎并沒有呆很久,便不知所蹤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間,浮瓊嶼現世,已經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夜合神君重新回到了浮瓊嶼,看守第三重天的素馨天女也成爲了明開天女,與夜合神君是兄妹,共同回到了浮瓊嶼居住。
之後東陵的蹤迹便再也無處可尋,而範無救回地府前,也曾經聽說,在正音古佛剛剛接見過他之後,攜帶着身邊從來都沒有離過身的彌帝一起去了人間曆劫,時間整整九十九次,爲的卻是四谛天已經将要突破的十萬萬羅刹。
“我與你一同前去吧。”溪城說道,随後笑了一下,突然的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看向了門口。
門外的長歌和謝必安以及身邊的海又一同進來,看着他們兩個相處的像是不錯的樣子同時狐疑的眨了眨眼睛。
溪城呲牙笑,範無救撇嘴把頭扭到了一邊。
謝必安輕笑了一聲,走到範無救面前揉了揉他的頭,在外面也沒有絲毫的顧及,“還生着氣呢?”
自打溪城和長歌一起離開了之後,範無救就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了。
之後他突然出來,也沒有和自己打一聲招呼,怎麽哄都沒有用。
“阿城,我來這裏,是想問一問你……你所需要的兩根佛骨……”謝必安猛然覺得手上一痛,他卻也沒有撥開,隻是安撫性的捏了捏範無救的脖子,繼續向溪城說道:“若不是我的,可能用?”
“隻要佛性比你的還要強……便都可以。”這才是溪城最爲無奈的地方。
佛骨其實并不單單隻是謝必安有。西方諸天神佛,隻要給足了代價,不論是誰都可以求到兩根并不是那麽重要的骨頭。
可偏偏,比謝必安佛性還要高的,現今怕是都沒有幾個了。
“若是這樣的話,我倒是有個辦法。”一邊的海又笑了一聲,上前一步,還沒有說别的,就先從袖袋之中摸了摸,掏出了兩個金光逼人的舍利子。
他已經在舍利上面加上了一層掩人耳目的屏障,可即便如此,舍利之中所散發出去的佛氣也依然讓這個偏殿透出了無限的光華,“這兩顆舍利,是二位古佛座下的弟子交給西髓的。西髓後來将它們給了我,我留着也沒有用,西天也并沒有什麽需要用到的地方,若是你需要,倒是可以給你。”
溪城猛地站起沖向了海又,他看着海又手中的舍利,半晌才歎道,“果然是真佛舍利。”
真佛便是自天地中幻化出的佛,和後天成佛的佛祖并不一樣,他們是天下衆慈之心才能夠凝結而出的佛。
現今存活着的,正音古佛爲一,燃燈古佛爲二。是還活躍在人前的,而其他的,卻沒有多少人再知道了。
“若是你肯将這兩顆舍利贈我,自然便不需要再讓長安哥哥……剔骨了。”溪城壓下心中的激動,看着海又遲疑了一下,“隻是這東西畢竟不是凡物,你将它們給我……”
“自然是有所求的。”海又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把兩顆舍利子甩包袱一樣的非常快速的塞到了溪城手裏,像是很怕他會後悔,“溪山說你萬年之前曾經說要給他一個凡界最大的元寶換了一顆梧桐樹,他不好意思過來,就托我來問問你,是不是可以還錢了。”
謝必安、範無救、溪城、長歌:“……”
溪城的手指僵硬的抽動了一下,面無表情道:“就這個?”
“當然。”海又一臉嚴肅,“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溪山因爲溪城的事情傷心了那麽久,即便是現在再想起來萬年前的事情也依然那麽難過。
可溪城即便是到死,卻沒有和溪山說過一次——雖然溪城誰都沒有說過,可溪山還是會覺得溪城大概并不是很重視自己。
海又還記得,溪山在他懷裏噘着嘴唇,說溪城答應他,等到他身體稍微好一點的時候,便帶他去人間玩玩,還會送他一個很大很大的金元寶。
然後,他就說,金元寶很貴,便從兩界山挖走了一顆梧桐神樹……之後,便再也沒有提過這茬。
溪城幾乎要被長歌的視線殺死,他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根本笑不出來了,“我、我之後便還給他……”
“這便最好了。”海又樂呵呵一笑,随後轉身向謝必安眨了眨眼。
謝必安面上依然帶着笑,卻往後退了一步,“長安神君,還有一件事……那我就直接說了。”
海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手劄——那是他在來的路上一個字一個字記下來的,他哄着溪山把這些年來的不開心的事情全都說了下來,随後,他打算一個個的全部幫他實現。
他一個個字的念着,神色嚴肅的不得了,“溪山說,你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經答應過給他一根糖葫蘆,食言了。之後說要帶他去道南天拔幾根鳳凰的羽毛……”
說到這裏,海又看了一眼溪城,随後又慢悠悠的收回了視線,溪城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頭發,隻覺得身上四處都隐隐有些發疼。
謝必安掩面,上前拿過了海又手裏的手劄,哭笑不得的說道:“原來我曾經答應了溪山這麽多事情。”
“這些都好辦。”海又湊上去,又搶過了自己的手劄,塞到懷裏拍了拍,“隻是溪山現在比較想達成的願望,卻是可以把兩界山上下好好休整一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