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當真?”長歌臉色嚴肅,“即便是假的……鳳凰一族兩位八翎的親王流落在外,生死不明。身爲鳳王,我也理應要去查探一番。”
“那二位親王會死在冥府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了。”長歌說完一句話,沉默了一會兒,才接着道:“那是整個鳳凰一族欠他們的。”
溪城的兩位父親一位爲凰,一位爲鳳。
凰者便是上古那條入了魔道的凰王的後代,誰都覺得那位凰王是沒有生育的,因此,對于他的後代雖然有過風言風語傳出,卻也沒有誰真的去找。
鳳,鳳王、凰,凰王。
一字之差,卻有天地之别。
身爲鳳王與凰王,皆是天的寵兒,它們生來便有十二根金翎,若是由天生天養——就像是長歌這樣,無父無母,生于梧桐神樹上的鳳王,普天之下,都再難尋到一個比他更要出色美麗的鳳凰了。
長歌曾經動過要探尋什麽的心思,可到底都沒能實行。
那兩位鳳、凰并不在道南天居住,而是住在三界交界的地方。
溪城的母凰便是那位凰王的後代,隻是依然有天生缺陷,不能涅槃。因此在那顆很是古老的紅線樹周圍安了家,很少會變爲人形出現在人前。
後來他們二位在月老的牽線的情況下結爲了夫夫,可身爲鳳凰,便必須要親自回道南天舉行儀式——這種儀式,名爲歸巢。
隻有道南天才是鳳凰一族世世代代的居所,想要有小鳳凰出生,也隻有道南天才是最佳的選擇。
那個時候的長歌還沒有接王印,他還住在梧桐神樹上面吸着日月精華慢慢修煉,可道南天的鳳凰雖然大多心性淳樸……但總是有那麽一些喜歡權勢的人。
那一年鳳族發生内亂,七翎長老屠雍妄圖強行接掌凰印——鳳王已經出現認主,他不可能拿到封印,因此就隻能去打凰印的主意。
可惜彼時溪城的母凰遠方已經回到道南天,他作爲正統凰王的血脈,加之又是八翎的鳳凰,因此和溪城的父鳳封晉直接便被迎到了對于鳳凰而言的宮城之中。
凰印感應到了凰王後代的氣息便自行蘇醒,功虧一篑的屠雍便想強行殺了遠方取而代之,整整十天十夜,道南天幾乎成了一片血海。
當時的七翎親王,已經是很厲害的了。
可遠方懷着溪城已經快要生産,加上他本身便有的缺陷,封晉幾乎每隔七日便要用自己的神魂來喂養溪城,害怕他會有什麽不對,因此兩位的八翎君主在一位七翎親王面前,幾乎隻能逃跑。
他們終于破開了封閉的道南天,一路向西逃到了地府——遠方幾乎是帶着必死的決心,想要求那位無常神君幫幫他。
他早年贈與了謝必安一根羽毛——那根羽毛,便是他同根同源的一根金翎,他那個時候隻是想着,自己在天地交界那裏也沒有什麽危險,成千上萬年的不出來,倒不如給謝必安,可以幫他一個忙。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再見的機會,可當他真的去了地府之後……卻隻覺得擔憂。
無常神君美名在外,可他心裏卻真的沒有底氣。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孩子已經在腹中漸漸失去了生機,他和封晉在空中齊齊發出悲傷的長鳴,幾乎以爲自己就要死在當場,甚至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決心。
可就在下一秒,他們被一陣幾乎讓人覺得像是回到了母親懷抱之中的佛氣安撫,随後,整個冥府張開了禦敵的結界,自兩界山開始一直蔓延了整個冥府的範圍。
滴水不露。
終于像是卸下重擔了的遠方看着身邊爲了護着他已經氣息奄奄的封晉,眼角終于是留下了一滴眼淚——鳳凰是沒有眼淚的。可當他們哭的時候,失去的,就是自己的生命了。
他親眼看着謝必安一步步自遠方走來,腳下像是綻放着許多盛開着的金色蓮花,滿身的佛氣逼人。
在這一片金芒之中,他低下了鳳凰的頭顱,輕輕的放在謝必安的手中蹭了一下,“長安神君,可否請你救救我的孩子……”
“好。”謝必安什麽都沒有問,他輕聲的應道,随後輕輕的半跪在地上,溫柔的将八翎親王的頭抱在了懷中。
“我和阿晉是沒有辦法再活下去了……我不能涅槃,他自然不會獨活。鳳凰一生隻有一人,與其這麽消散在世間,我倒不如爲冥府,爲你做點什麽。”遠方的嘴巴沒有動作,聲音卻傳到了謝必安的腦中,“我生來便可以看到一些東西……長安神君,道南天容不下我們,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在冥府爲我們建一個夫妻冢。”
“好。”
“這個孩子若是能活下來……”遠方的聲音字字都像是在哭泣一樣,“你便爲他取個名字吧。”
“好。”謝必安将遠方徹底失去生機的頭輕輕的放在地上,起身走到了一邊。
鳳凰蛋還沒有到出生的時機,謝必安不可能将它親自取出來。
于是他隻能在一邊等着,還不能被人發覺。
他要保守的,并不是他和兩位鳳凰之間有什麽,而是冥府的封印破開的秘密。
一直到兩天之後,鬼差才終于在忘川河中發現了一隻懸浮在河中的鳳凰蛋,交給了謝必安。
那顆蛋摸上去火熱,從中卻沒有一絲的生氣傳來。
周圍有很多的鬼差在看,謝必安想到了他們臨終前的囑托,于是抽出了一根肋骨和從溪山那裏拿來的梧桐枝融化之後敷在了蛋上面。
沒有過一會兒,他便破了殼。
他将蛋放回了遠方和封晉的屍首身邊,看着小鳳凰剛出生,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就跑到了雙親面前凄厲的叫着,一頭毛茸茸的小腦袋不停地蹭着遠方的喙,希望他能睜開眼睛爲自己梳理一下毛發。
可惜,他們再也沒能睜開過眼睛。
“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叫做溪城。你不需要向海一樣那麽大,隻像是一條小溪一樣,清澈,幹淨。堅強的活着就好了。”謝必安的聲音傳到尚且懵懂的雛鳥耳中,臉色很蒼白,卻帶着安撫之意,“你的父親很愛你,在道南天的叛亂平息之前,你就住在冥府。”
雛鳥稚嫩的叫了兩聲,親熱的把腦袋依偎在了謝必安的懷中。
謝必安察覺到遠方和封晉屍體發生變化的那一霎那,法杖便出現在了手中,閃着熠熠的白色光芒。
之後,自遠方與封晉屍首的位置爲開始,整個冥府都被染上了一層滔天的紅色,在謝必安懷中的雛鳥叫了兩下,拍着稚嫩的翅膀跟着已經變爲靈騰空生氣的雙親身後,一起翺翔在了冥府上空。
溪城在冥府呆了隻有百年有餘,這些年裏面,他過得很開心。
兩界山的小山主傻傻呆呆的,卻很會愛護他,謝必安對他也很好,什麽事情都很上心,一直到鳳王長歌親自出了道南天,下來迎接他回去。
*
長歌的回憶到此終止,緊抿着嘴唇,告訴溪城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等我終于可以離開梧桐神樹之後,便将屠雍一衆全部處死,親自捏碎了它們的鳳元。”
也就是因爲這一戰,鳳王長歌自此在四海**八荒揚名,哪怕他之後行爲再過荒唐,也都沒有人多說什麽。
“對于他們兩位,整個道南天的鳳凰都難辭其咎。”長歌說道:“因爲你的父鳳,是爲道南天在三界交界之處看守了上萬年的神将封晉。這麽多年過去了,有王在的鳳凰一族太過安逸,已經忘記了前輩對于他們的恩澤。”
“兩位的八翎親王,一位凰還懷着孩子,凰宮發生叛亂,可一個站出來的人都沒有。”長歌冷着臉,“這是我的失職。”
溪城自始至終都緊抿着唇,他一直聽着長歌或是憤怒或是平淡的話語,良久才一笑,“道南天是該整頓一番了……生而爲鳳,已經讓太多的鳳凰不思進取。”
“我們再去找長安神君。”長歌抿抿唇,想了一會兒便從椅子上站起,還賴在他懷裏的溪城被他的動作冷不丁的吓了一跳,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他摸摸鼻子,拍拍屁股站起來,正想說什麽,眼角卻看到了窗外一個立着的人影。
窗戶是用玄冰打造的,從窗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窗外的東西,一覽無餘。
謝必安常年都是一身白衣,溫潤如玉,就連說話都會讓人覺得很舒服。
而範無救則是從來都是一身白衣,倒也應了黑白無常的名号,黑無常主戰,掌管生殺,因此他身上的煞氣和戾氣也同樣很重。
長歌還沒有發覺什麽異常,溪城卻先歎了一口氣,‘撲通’一下坐到了椅子上,對着窗戶喊道:“無赦神君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長歌這才驚訝的向門口看了一眼,看着溪城稚嫩卻又嚴肅的臉蛋兒想了一下,遲疑道:“我去找長安神君。”
說罷他便出了門,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得到範無救緊咬的牙關和他攥着的拳頭,想起在四谛天看到過的範無救,長歌低低歎了一聲,現下的難題,最大的,卻是怎麽讓他同意抽出謝必安的兩根骨頭。
剜肉剔骨,是最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