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萬佛寺做什麽?”孟卿看着前面的馬車,他和前面是分開的,在他們這輛馬車上面還有兩三個丫鬟。
綠吳已經和孟卿很熟悉了,聞言笑了一下,給他剝了一個柑橘,拿布巾擦了擦手道:“咱們公子去萬佛寺上香呢。聽說萬佛寺的香火靈驗,隻是主持大師卻從來沒有接見過誰,大概是公子有些疑惑想問,每年但凡是有個節日的都要去一趟。”
有疑惑?
孟卿慢慢的把柑橘放入嘴裏,這個季節的柑橘并不好吃,雖然味道還在,可卻缺了水分,口感不是很好。
吃完之後有些澀口,他又喝了點水之後才去掉了嘴裏的澀感。
這一路上很是順利就到了地方,隻是在山下的時候所有人都下了車要徒步上去。
“自己走上去才算是靈驗呢。”綠吳笑着拿起了籃筐,裏面放着的無非也就是一些小吃。
孟卿點點頭,看着前面已經邁步走上去的殷修,快走了兩步也跟了上去。
李婉兒一點不怕生的蹦哒到了他身邊,扯着他的褲腿示意他蹲下來一點,之後用手捂着嘴,小聲的道:“你能爬的很高嗎?”
孟卿打量了一下建的有些彎彎曲曲的道路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曉。”
從前孟朝倒是經常來禮佛,可因爲她身體不好,雖然堅持過幾次,後來卻也還是轎夫直接擡着轎子送上去的,他一向愛睡,根本不知道路有多遠。
李婉兒癟癟嘴,委委屈屈的提起了自己的小裙子,随後吭哧吭哧的開始邁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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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清晨出的門,到了寺門口的時候太陽都已經升的老高了,還好現在正值秋季并不悶熱,否則才要受罪一些。
孟卿氣喘籲籲的看着地面上的石階隻想馬上就坐在那,一邊的李婉兒哭唧唧的抱着殷修的腿就往下墜,磨了老半天才被殷修後面跟着的護衛抱了起來。
頓時她就拍着小胸脯急喘了幾口氣,“可累死我啦。”
一行人投了些香火錢就被接引僧帶到了正殿,像是被濃郁的佛氣感染了一樣,到了這裏之後大家都不由得靜了下來。
“聽說正音古佛曾在這裏渡化過一隻佛物,後來被收爲了童子一道跟着去了四谛天鎮守十萬羅刹。”範無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大雄寶殿正上空幾乎遮蓋住了整座山的佛氣道。
謝必安在這裏顯然是心情很好,面帶微笑的看向了正中的金身大佛,一手豎起在胸前行了一禮。
也不知道是不是範無救的錯覺,就在謝必安彎腰的那一瞬間,佛像似乎是露出了一個似悲似喜的表情,等他想再看清楚一些,佛像又回到了原有的樣子。
“那隻佛物名爲彌帝,是一隻玲珑貓,化爲佛器之後則成爲了伽摩梭,職責就是編制四谛天封鎖羅刹大門上的枷鎖。”謝必安直起腰身,看了一下周圍,忍不住貼近了一些看,“我記得,從前我就是養在正因古佛座下的……”
範無救從來沒有聽謝必安主動說起過這些,聞言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小心翼翼的打探更多消息,“正因古佛是什麽樣子的?”
“佛父呀。”謝必安歪了歪腦袋,面上是一抹恬靜的笑意,“四谛天很安靜,我性子比較冷然,古佛座下也沒有什麽熱鬧,在四谛天的那幾千年,每日也就是誦經、打坐、照顧菩提樹……”
聽起來像是很無趣,可範無救卻聽出了謝必安話中對于那種日子的懷念。
雖然說起來很是枯燥,可那種生活實在是很舒适,他們無需擔心别的,隻要學習佛經,參悟佛理就可以了。
“地府也可以這樣的。”範無救悶聲悶氣道:“等到冥王歲滿登基,那三千妖魔被全數誅殺,四海得以平定,在地府也可以這麽娴靜的。”
謝必安笑了笑,随後側了一下頭,說道:“繼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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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上了香之後就被小師傅帶着去了廂房,裏面的設施很是清貧,索性孟卿倒也是習慣了,因此隻是看了一圈就舒舒服服的坐在了凳子上面倒了一杯茶。
他才剛喝了幾口,門外就被敲響。
孟卿站起身開門,這才發現門外站着的是一個雖然沒有點戒疤,但是已經落了發,穿着灰袍的小僧。
“小師傅有何指教?”孟卿向後退了一步留出了一人進去的位置,小和尚卻沒有進入,在原地搖了搖頭,垂眸低頭輕聲說道:“主持大師說今日有貴客前來,請公子前往一叙。”
貴客……?
孟卿一愣,好笑的搖了搖手,道:“我隻是一介布衣,真要說貴客,該是随我一同前來的公子。”
“主持大師隻吩咐小僧帶話。”小和尚聽着孟卿說完才往後退了一步,行了一個佛理,“待施主想清楚,隻管閉着眼走出房門,師傅自會指引施主前去。”
小僧交代完之後匆匆走了,留下孟卿一個人留在原地發呆。
太陽随着時間逐漸西沉,孟卿食不知味的用了素齋,在房間裏面想了想,才終于走出了門。
他并沒有閉上眼睛,而是走到了和他隻有一個走廊之隔的殷修的門前。
“公子。”見到了殷修之後,孟卿才開始遲疑了起來,嘴唇咬了幾下,才終于道:“公子此刻最想要的是什麽呢?”
“最想要的?”殷修側了側頭,像是在辨認強光所在的地方,過了一會兒沒有找到,自嘲的笑了一下,道:“白先生說笑了,殷某如今隻想在殷宅活着,卻也沒有其他所求了。”
“那、公子的眼睛呢……?”孟卿的手攥緊了衣袖,鼓起勇氣終于問出了口。
殷修笑了一下,随後晃了晃頭,摸索着将一邊的窗子打開,輕輕嗅着風中傳來的花香道:“随緣就是。”
孟卿茫然的應了什麽就關上了門離開,又回到了自己房中。
“萬佛寺的這位主持生死簿上可有記載?”謝必安道。
範無救在生死簿上點了兩下,随後點頭說道:“有,隻是凡人而已。隻是曾經受過白占神君點化,又湊巧得到了一些帝流漿,因此有了些佛骨。”
“凡人能如此已經算得上是造化非常了。”謝必安笑着擡腳跟了上去,“隻是不知這位主持找孟卿是想要做些什麽。”
孟卿按照小僧說的閉上眼睛推開了門,腦中所想的就在殷修和小和尚之間來來回回,突然聽到了一陣佛鍾奏響的聲音,一個哆嗦就睜開了眼睛。
面前已經不是他白天所見到的院子,這四周全是經文,中央一具大佛面上是悲憫衆生的微笑,孟卿看着就覺得剛才繁雜的思緒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有一個白須的僧人正坐在蒲團上面敲着木魚,一聲聲節奏整齊,口中也在喃喃的念着些什麽。
孟卿遲疑了一下,才剛動一下步子,就被前方的僧人察覺了。
“孟公子。”僧人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很沙啞了,可他身邊的茶水卻一點熱氣都沒有,滿滿一杯像是并沒有喝過。
孟卿一愣,“大師怎知我的姓名?”
“令尊臨走前曾交給小僧一尾拂塵,囑咐我在公子來之前要好生保管。”
“我父親……?”孟卿上前兩步,走到了主持身邊,木魚敲響的聲音仍在,可主持卻一點都沒有動作。
一直等孟卿走到了他的面前,這才發現,這位主持大師已經圓寂了。
“法亦和尚,他懷中抱着的那尾拂塵是白占神君的一條狐尾,他的魂魄還在,并沒有被陰差拘走,若是機緣足夠,應該是會羽化登仙。”範無救合上了手中的命書,向一邊的謝必安輕聲解釋道。
“如此重信的人已經不多見了。”謝必安喟歎一下,道:“人間多少打着佛法、道法名義招搖撞騙的混子,反而像是這樣的高僧已經寥寥無幾。”
“物以稀爲貴。”範無救聳肩,“不隻是人間,四海八荒之内多少神仙承了父母君位後就不思不學,隻等着每日吃喝。”
“如此說來也是。”謝必安摸摸鼻子,聽到那邊有聲音響起,也不再多說别的,繼續靜心看。
“貧僧身死,唯一執念便是懷中這一尾神物,如今施主前來,自該是物歸原主。”法亦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種似乎是了了心願之後的滿足,随後他發出了一聲沉長的歎息,“貧僧得令尊相助白得了十年壽命,如今使命已了,還請施主将拂塵拿去,助貧僧歸寂。”
孟卿跪在法亦面前的蒲團上面猶豫不絕,擡頭正想說什麽,卻在看到了法亦臉上流下來的黑色眼淚的時候猛然愣住了。
“佛生萬象,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法亦的方向又傳來了一陣空蒙的佛号,孟卿整個人頓時一震,又聽着法亦繼續道:“施主謹記,無常、無我、無相,凡事不可過執,才能放過自己,放過他人。”
說完,拂塵還沒有被孟卿拿走,本來看上去像是閉着眼睛在假寐的僧人已經快速的衰老下去,皮膚漸漸化灰,露出皮下累累白骨,一陣清風吹來,就散成了灰燼消失在了空中。
“不可過執……”孟卿臉上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流出了眼淚,他腦海之中出現的全都是孟家、殷家被滅族的慘象,還有殷修被刺瞎的雙眼跟自己從殷修房間中出來時殷修說的‘别無所求’。
不可過執,可他怎麽可能不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