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杜世佳徹夜未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明。腦海中一直閃現出的是安娜的一颦一笑。雖然清晰可見,卻似乎遙不可及。始終如一根根刺一般紮在心頭,無論如何都無法自行除去。而可悲的是,雖然安娜就在隔壁,但他卻沒有勇氣過去把滿腹的話付之一訴,心中始終有太多的顧忌和猜疑。而這,又更加重了他心中的痛。這種強烈的感覺,對他來說還是平生頭一回,沒想到竟是如此這般的痛徹心扉。
安娜同樣幾乎未眠,心中也是疼痛不已,夾雜着的似乎還有絲絲的怨恨。沒想到賀婉兒的出現,會給自己的心理帶來如此巨大的變化。雖然和杜世佳之間的關系尚無口頭上的明确,但她一直覺得兩人早已是息息相通,更無需過多的言語。如今看來,并非如此——就算是已然明确,想必也是不堪一擊的。但是,她卻始終不知自己怨恨的對象是誰,是杜世佳,還是賀婉兒,抑或隻是她自己?心中早已是迷亂非常,絲毫都無法将其理順。
于是,當第二天兩人都紅着雙眼坐在一起吃飯時,又不覺地相視而笑。但在此時,似乎也沒有再多說什麽的必要了。雖然對方仍在自己心中,但經過了那麽長一夜的思考,無論什麽都已強壓在了心底,一切都聽任上天安排便罷。
如此一來,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又恢複到了以往,好像根本就沒有昨日的事情發生,也沒有一整夜的心裏掙紮,一切都隻如初見時一樣,該說說,該笑笑。雖然心中偶有刺痛鑽出,但也因不願再對心底的那份封存有所想及,便也立即強壓了下去。彼此之間也再沒有了絲毫的暧昧眼神來回傳遞,竟覺得異常輕松,說起話來也更加的自然和無所顧慮,似乎當真隻是“親如兄妹”了。
早飯一過,小鴿子理所當然地又嚷着要去賀婉兒的住處。安娜白了她一眼,說怕是這會兒身上不酸不疼了!
小鴿子“嘿嘿”一笑,說道:“婉兒姐姐說今天要把幾棵樹移栽一下,再分種幾盆寒蘭送給我,說過一段時間就可以開花了,讓咱們一早就去幫忙!我正好趁機學習學習,以後我也要把我的院子弄得那般漂亮!安姐姐,快别磨蹭了,世佳哥哥都已經準備好了!”
安娜微微一笑,說道:“你們倆去就行了,省的我在那兒礙手礙腳的!”
說完,突然覺得這話竟有一語雙關的意思,又不禁後悔起來。可杜世佳理解的偏偏是另一番意思,一時低下了頭,把目光移到了别處。安娜見狀,急忙接着說道:“我又不懂什麽花花草草的,去了恐怕也隻是待在一旁看,忙肯定是幫不上了!再說我對那個本就沒什麽興趣,倒不如讓我在家裏看書的好!”
這番解釋雖然牽強,但安娜也顧不上那麽許多了,心想,他愛怎麽理解就怎麽理解吧,反正都與自己無關!但是,這種心理卻又恰恰表明了她對此其實是有所在乎的,且心中仍有一絲的怨恨尚存。
小鴿子再三央求,安娜都一再婉拒。這倒不是因爲她不願意再見到賀婉兒,而是畢竟自己話已出口,若再反悔,恐怕會遭到杜世佳的冷眼。
然而,在他們兩人離開後,安娜又不禁暗自神傷起來,想自己爲何會變得如此小氣和多疑?這與之前的自己俨然判若兩人。到哪終其究竟,恐怕都是自身的原因,與他人哪裏有半點的幹系!
如此想着,安娜再沒有了繼續看書的心思,遂胡亂地把書扔在一旁,憤然走出了門。可是,出門後卻又不知該去往何處了。紛擾雜亂的思緒已讓她的心裏亂作一團,連注意力都無法集中下來,更對所有的事都提不起任何興緻。竟一時如丢了魂般地站在路邊,看着往來穿梭的人們發起呆來,絲毫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身後正有一雙眼睛時刻注視着自己。
如此站了良久,安娜突然意識到自己當下的窘樣,不禁在心裏暗暗罵了自己一句,趕忙邁開雙腿信步前行。竟不覺來到了那個胡同口。左右看了看,便索性往裏走去。路上又見有人神情呆滞地站在那裏,用異樣的目光在她背後一路追随,讓她的後背又不禁陣陣發起涼來。但這次,她連看都不再看他們一眼。
誰知,李雲生仍然不在。推開緊閉着的院門,院中及室内的情景皆與自己上次離開時毫無二緻,可見他一直沒有來過。也不知這麽許多時日,他究竟都在忙些什麽,更不知他此時身在何處。
正欲轉身離開,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透過門縫向外看去,隻見一群人從眼前一掠而過,慌慌張張的似乎正在追趕着什麽。
安娜不敢貿然出去,隻等那陣腳步聲完全消失後才輕輕打開了門,又伸頭左右看了看,方閃身而出,仍是沿來路折回。可是沒出多遠,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站住!”
聲音很輕,似乎是因生怕驚動了别人,而把聲音壓得極低。
安娜忙回頭去看,見從旁邊院門的縫隙中正探出了一個腦袋。那人面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俨然死人一般;臉型削瘦,顴骨凸出,雙眼深陷眼窩,看上去竟如厲鬼一般的可怖。
安娜有些吃驚,随即想起自己那天正是在這間院門外聽到了楊師傅和另一名男子的密談,想必眼前這位就是那名男子了,可沒想到竟是這般模樣。
又想起李雲生說他是個叛徒,安娜心中便立即對他有了些排斥,不由得皺起了眉。卻見他從門縫中伸出手來,招呼自己過去。
那隻手同樣蒼白異常,且如蟹爪一般的皮包骨頭,招手的動作宛若小鬼在索魂,讓安娜又不禁心生膽怯。正欲轉身走開,卻聽他說道:“快進來!讓他們抓住,那就麻煩了!”
聽他這樣說,安娜又停了下來,轉身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正在猶豫間,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但無法确定是哪個方向。終于,在那名男子的再次催促下,安娜快步走了過去。
門在身後剛剛關上,腳步聲便已到了耳邊,又漸漸遠去。這時,安娜才得以細細打量眼前這位,果然如料想的那般骨瘦如柴,仿佛一口氣便能把他吹出幾米之遠。雖然渾身上下皆散發出不健康的氣息,但他的精神卻異常抖擻,目光炯炯有神,行動也敏捷自如,又不像是身患大病之人。
男子似乎看出了安娜心中的疑惑,笑了笑,卻并未就此說些什麽。安娜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低下了眉,問道:“他們這些人是在幹什麽?”
男子邊把安娜讓進屋裏,邊輕聲說道:“搜查!”
“搜查什麽?”安娜跟在他身後接着問道。
“搜查不應該在此出現的人!”
“那什麽樣的人不應該在此出現?”
此時,二人已走進了屋内。男子搬過一把椅子放到一旁,彬彬有禮地示意安娜坐下,幽幽地說道:“活人!”
此話一出,安娜當真吃驚不小,又皺起了眉,問道:“活人?這麽說,外面的那些人都已經死了?”
男子在旁邊坐下,微微一笑,說道:“嚴格來說,那些人确實已經死了!但是,死過之後又重新複活,成了現在這種介于屍體和活體之間的另外一種形态,被稱之爲‘活死人’。這樣一來,他們既有活體的所有特征,又有屍體的不死之身!除了不能言語、不再吃喝外,其餘的跟活人毫無區别,有意識,有表情,也有情緒!但是,他們不會再因受到外力而死,除非他們自行了斷!”
安娜心中的驚訝又加深了一層,愣愣地坐着,完全說不出話來。男子繼續說道:“這樣的搜查,每個月都會來這麽一回,目的是爲了今晚的祭月儀式做一些保障,怕是擔心有人趁機搗亂才來搜查一番!”
聽他說起“祭月”,安娜腦海中又閃現出上一次月圓之夜的恐怖景象。這才意識到,自己來此已有了半月之餘。可是這裏本就沒有月亮,他們如何去做祭月的儀式?不僅如此想,還問出聲來。
男子臉上的笑容加重了些,說道:“看來,你來這裏的時間還不長,所以有所不知。這裏并不是沒有月亮,而是因爲城堡自行隐藏了起來,所以平時的夜晚才看不到月亮!但在月圓之夜卻是另外一番光景!當皓月當空之時,城堡再怎麽隐藏也無濟于事了,一切都在明亮的月光下展露無遺!爲了彌補這種缺陷,于是這裏的人便用另外一種方式來隐藏城堡,先用遮天蔽日的蝙蝠群擋住月光,再讓它們燃燒起來,火光蓋住了月光,于是城堡才得以繼續隐藏!”
聽他這番解釋,安娜才明白,原來月圓之夜的恐怖景象竟是老狼有意爲之的。當初李婆婆等人沒有對此明示,怕是因爲不願意向自己過多的提及暗城和老狼,卻又不知他們是在隐藏着什麽。但這一時也無法對此再作深究,便接着問道:“除了蝙蝠之外,還會有其他的什麽出現嗎?”
男子點了點頭,說道:“還會有很多的東西出現!最好的話,夜裏不要出門,閉上眼睛,塞上耳朵早早的睡,天一亮便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
見他不願對此多說什麽,安娜也不好再問,隻得點了點頭,但心中卻因此浮想聯翩起來,不覺地又是滿心懼怕。男子似乎又看出了她的心思,岔開了話題,問道:“你怎麽會走到這兒來了?”
對此問題,安娜敷衍而過,隻說是信步而至。不等他有所猜疑,便急忙問他道:“那你怎麽會住到這兒呀?不怕他們抓到你?”
男子笑了起來,反問了一句:“你看我像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