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直至夜幕降臨,都未再有人前來。當太陽的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所吞噬的時候,房間裏變得伸手不見五指,仿佛是一片絕對的黑暗。周圍不聞任何聲響,也堪稱絕對的安靜。透過頭頂上方的那扇窗戶看到的天幕也是純粹的黑,沒有星光,沒有月亮,連能稱之爲光亮的東西都一絲沒有,仿佛整座城堡都被一張巨大的黑布完全蒙上。
這種純粹黑暗的天幕,讓安娜不禁想起了前幾日月圓之夜的情景。那晚,當黑壓壓的蝙蝠群遮住滿月、覆蓋天際的時候,天幕也是如此純粹的黑。但随即,蝙蝠群像是被圓月點燃般地開始星火燎原,直至最後天地俱燃、世界火光一片。那副末日般的景象,讓她想起便渾身寒毛直立。如今黑暗再現,隻是圓月不再。細細算來,距離上次滿月已十日有餘,正是上弦月在黃昏時刻便在西邊天空懸挂的。但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且日間晴空萬裏,卻也絲毫不見月亮的蹤影,仿佛被人刻意隐去了一般。安娜心中暗暗納悶。
黑暗中,兩人并排靠牆坐下。不見對方的位置,不免有身體上的偶爾碰觸,每次兩人都如觸電般地分開,随即又暗暗覺得好笑。自中午以來,兩人都水米未進,腹中早已是饑渴難忍,“咕咕”地叫個不停,又引來兩人在黑暗中的面紅耳赤。杜世佳曾嘗試呼喚人來,但聲音皆被吸入似得毫無回應,隻得作罷,仿佛兩人早已被遺忘在了此處。
業已發生且無法改變的事實,在一番掙紮後也隻得欣然接受,兩人開始了漫無邊際的聊天。這幾乎是所有處在這種環境下的人都會做的事。但由于杜世佳本就話語不多,便大多時候都隻是安娜在說,也不時陷入了沉默。安娜腦中一直在盤旋着他的身世問題,但總覺不便多問,料想他也如邵剛和小鴿子一樣由于身懷異能便早早地被領了來。由此不難想到,這裏似乎每個人都有着非同尋常的能力。除卻三人不說,李雲紅那離地騰空的本領便讓人歎爲觀止。隻是李婆婆等人爲何要費盡周折集衆人于此呢?又是從何得知他們的呢?但這些問題同樣不便多問——料想杜世佳也毫無頭緒。
想起李雲紅,安娜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她對杜世佳的情意,安娜皆看在眼裏,但她似乎對自己已有着某些誤會,從其看自己的眼神中便可窺出一二。轉念一想,又會心地笑了一下,半開玩笑地對杜世佳說:“我覺得雲紅對你挺有意思的!”
對此問題,杜世佳毫未躲閃,說:“我知道!”
“那你們……”安娜本想問“你們怎麽沒有在一起”,但說到一半突覺這個問題過于傻氣,并且尚不确定他們真的沒有在一起,便轉了話頭,接着說道:“我覺得你對她有點冷淡。”
杜世佳思忖片刻,說道:“我們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
“簡單說來,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安娜并未理解他的話,隻當是他不願在背後說人,一時對自己剛才的話頭感到了懊悔,暗中撇了撇嘴。卻聽他說道:“她确實是個好女孩兒,能力又強,長得也漂亮。但是在她面前我總是無話可說,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也從來沒有。這不是她的問題,而是我自身的問題。所以,并不是我對她冷淡,而是我熱情不起來。況且我也不願意讓自己去假裝迎合,這樣對她對我都是一種傷害。”
安娜默默點頭,問道:“那你對她說過這些嗎?”
“沒有。因爲還沒到必說不可的時候。雖然她有意無意的對我說過些暧昧的話,但那都跟玩笑一樣。我無法明白她的真正意思,便也隻好當成了玩笑。”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杜世佳對李雲紅的意思心知肚明,但由于李雲紅隻是在玩笑中有所透露并未開誠布公,加上自己本就不願接受她,便也隻當是她的玩笑而敷衍了過去。知道男女之間的事情複雜其強求不得,外人更不便多說,安娜沉默下來,心中一直在思考着兩人究竟在什麽地方不合适,才讓他認爲“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卻一時找不出答案。杜世佳也就此沉默了下來,片刻後像突然想起似得說道:“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誰救了那一高一矮兩個人,并告訴他們你在就在村子裏的。今天聽到那個矮子說是個‘漂亮姐姐’,我覺得可能是她!”
安娜連忙否認,說:“不會是她!這個罪名非同小可,咱們不能因爲隻是猜測就冤枉了她。之前我也确實懷疑過她,但是後來直覺告訴我是另有其人!據我了解,她不是那樣的人。雖然她可能對我有什麽誤會,但還不至于把我往火坑裏推。不論是誰,作爲我都不願在這件事上深究,畢竟咱們都是一大家子,鬧來鬧去的傷的還是咱們自己。況且,我現在不也好好的嗎?早就聽說了這麽個地方,如今終于有機會來看看,何樂而不爲!”
聽她這番話,杜世佳對她肅然起敬起來。由于那個告密者的别有用心緻使她如今身陷囹圄,在此忍饑挨餓、大受其苦,她非但不惱還在顧全大局地極力爲那人開脫,可見她的心胸是多麽的寬廣。作爲堂堂七尺男兒的自己,似乎也不能如此這般,相比之下,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隻是那個告密者如果不是李雲紅,那還會是誰?村裏雖然還有很多的女性,但她們從來都不參與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隻是做一些耕種織布的活計,更不會對安娜有什麽不滿。盡管自己也不願意相信告密者就是李雲紅,但種種迹象都似乎對她不利。
如此沉默思索期間,安娜站起身朝窗外看了看。窗外仍然是黑洞洞的一片。月亮依然沒有升起,也不知此刻是什麽時辰。杜世佳聽她突然站起身來,以爲她發現了什麽異常動靜,頓時警覺起來,問道:“怎麽了?”
安娜幽幽地說道:“奇怪了!今天天氣挺好的,夜裏應該會有月亮的——即便月亮已經落下,也應該是滿天繁星的。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
聽她如此納悶的說,杜世佳笑出聲來,說道:“原來是這個呀!你有所不知,在暗城裏夜晚是沒有月亮的,也沒有星星,甚至連自然的亮光都沒有。太陽一落山,這裏便黑暗一片,還不許點燈。但是,一出暗城就一切恢複正常,黑暗的隻是城堡的這片區域。這也就是‘暗城’名字的由來。”
安娜愕然,問道:“爲什麽會這樣?”
“聽婆婆說,這座城堡是有生命的。有生命自然就會有思想,有行爲。白天的時候,你看它銅牆鐵壁的堅不可摧,但到夜晚就變得脆弱無比、不堪一擊。爲了不受外來侵入,它便在夜晚自動隐藏起來,裏外都是黑,沒有一絲光亮,徹底從人們的視線裏消失。外人無法找到它的所在,也就無可奈何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它才重新顯現出來。在這裏,隻要天黑以後人們就不再四處走動,也沒有任何活動,想必是怕發出什麽聲響。但是,總有人不墨守成規,在天黑之前就偷偷溜出去,到山上啦、賀番啦溜達一夜,對他們來說稀奇得不得了。”
“原來是這樣!”安娜默默地說道,“這确實挺難熬的,夜裏什麽都做不了,時間都比其他人少一半!恐怕很多人都沒見過星星和月亮吧?”
“對。”杜世佳說道,“正是如此,這裏才顯得比較落後,與賀番的繁榮有一大截差距。也正是由于這個缺陷,老狼才對賀番虎視眈眈、野心不死,總想把那裏占爲己有。之前一直鬥争了很多年,雙方都傷亡慘烈,但他終歸沒有得逞。聽婆婆說,這兩年他又有所動作,恐怕是想死灰複燃。但願隻是猜測,這種情況還是不要發生的好!”
安娜默然,想權力和地盤之争從古至今都在不斷地發生,官與官之間、國與國之間曆來都在上演着明争暗鬥,緻使和平都隻是短暫的一時,稍不留神便紛争再起,仿佛鬥争才是唯一的永恒。孰料,就連這小小的山區中居然也有着對城市的争奪,實在是令人汗顔!
如此想着,她不禁輕歎了一口氣。歎氣聲在黑暗中聽起來竟是如此的沉重悶響,仿佛裹着滿腹的無奈和對世人如此行徑的無盡歎息。随後,她把頭靠在了牆上,閉上雙眼任憑思緒如泥鳅一般在腦海中橫沖直撞,直到睡意悄無聲息地襲來。
醒來時,天已大亮。她從酣暢淋漓的睡眠中突然驚醒般地睜開了雙眼,這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何時歪進了杜世佳的懷裏,腦袋正靠在他的胸膛上,而更可氣的是自己正緊緊地抱着他的一條胳膊。那情形宛若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安娜坐直身子,羞赧地低頭笑了一下。杜世佳早已醒來,隻是不忍心打擾她如此深沉的睡眠便始終紋絲未動,這時才漸漸感覺到手臂酸疼的厲害,不由得輕輕甩起來。安娜看在眼裏,知道那是由于自己的重壓所緻,不禁又是一陣害羞,卻也找不出合适的話說上一句,一時心猿意馬起來。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仿佛有一群人急急而至。緊接着,門被打開,一個瘦弱的身影随之被推了進來。兩人看去,不禁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