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火大約燃燒了半個時辰後開始從天邊退去,漸漸地在天地交界處顯出一圈亮線。亮線越來粗,越來越廣,像是往中間擠壓一般把火光聚攏在了月亮之上。此時,周圍的天幕重又變回朦胧的黑,大地也恢複了原态,而圓月宛若剛從火爐中拿出的鐵盤一樣在繼續燃燒,火通通的讓人不敢直視。但那些尚未燃燒的“黑雲”仍從四面八方飄至,飛蛾撲火般地一頭紮進火光之中,瞬間沒了蹤影。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深夜。
安娜慢慢地從驚呆中回過神來,這才想起李雲紅說這裏的圓月很“可怖”的話,原來此言不虛。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像是在平靜心情,也像是在發出一聲驚歎,輕輕地拍了拍小鴿子的肩膀。小鴿子仍然在緊緊地捂着雙眼,那情形仿佛是一個受傷的孩子在無聲地哭泣,讓人又不禁心生憐愛。這時,小鴿子擡起頭來,從指縫間看了看周圍,見火光已退,遂松開了雙手,對安娜莞爾一笑,調皮地問道:“怎麽樣,不得了吧?”
安娜點點頭,心有餘悸地問道:“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小鴿子回答:“蝙蝠嘛,誰能明白它們這是因爲什麽?我想,這可能跟它們的生活習性有關,或者是對滿月進行一種什麽儀式。但是每月都這麽來一回,把人吓得半死。每次月圓的前幾天,它們都出現頻繁,不論是白天還是夜裏。李婆婆說它們是在找“祭品”,我覺得其實不是爲了在找什麽‘祭品’,而是爲了填飽肚子。恐怕是不想做個‘餓死鬼’吧!”
安娜對她的這種說法感到好笑,若被即将對滿月進行某種儀式的蝙蝠咬死,不也等于被當作“祭品”了嗎?笑了一下,接着問道:“李婆婆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天亮之前是不會回來了,他們會住在山頂的那棟房子裏。我聽雲紅姐姐對婆婆說你也在那裏住過一夜,還放走了兩個什麽東西,讓婆婆擔心得不得了。我問婆婆那是什麽東西,她不告訴我。安姐姐,你放走的那是什麽東西啊?是怪物嗎?”
至此,安娜才明白,原來那晚的事李雲生、李雲紅、杜世佳三人都已知曉,如今又讓李婆婆因此擔心害怕,心裏不由得又是一陣羞愧難當。一時卻不知如何回答小鴿子的問話,想李婆婆都不願告訴她,其中必有隐情,便也敷衍而過,說确實是兩隻怪物,至于長什麽樣,自己也沒看得真切。但心裏默默地自問:那對火雲兄弟究竟是什麽人呢?
小鴿子單純的心靈并沒有對此有任何懷疑,點點頭說:“怪不得婆婆當時聽了是那種反應了,想必是她在擔心你被怪物咬到吧!安姐姐,你跟我一樣命大,遇到什麽事情都能化險爲夷,可是我的那些小鳥兒朋友……”
說道這裏,小鴿子的神情又暗淡了下去。安娜忙又是一陣安慰,待她情緒稍稍好後便勸她上床睡覺。因爲在這裏坐的時間太久,小鴿子确實有些困乏,上床後不久便沉入了睡眠。安娜看着她恬靜溫柔的面孔,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此時她就像一隻受了傷的真正的小鴿子一樣需要人的保護和善待。還好,她是處在這樣一個溫暖的大家庭中,彼此之間的真情絲毫沒有刻意僞裝的流露,這讓安娜心裏感到無比的溫暖:但願小鴿子以後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轉念,她又想到了田師傅。他如今的狀況完全是由于擔心自己而導緻,也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一時心中焦急,便輕掩上房門走了出去,借着正在燃燒的月亮的光芒來到了路醫生家,遠遠地就聽見一聲聲痛苦的呻吟,仿佛是一隻生命垂危的動物在無力地低吼。
路醫生開門見是她,眼神中顯出了暗色,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情況并不樂觀,甚至正在惡化。你也聽到了,那些都是他下意識的呻吟。我能明白他體内的痛苦,可是我卻無能爲力!我路正天行醫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棘手,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慚愧啊,慚愧……”
安娜無話可說,頓時淚如泉湧,哽咽着央求道:“讓我進去看看他吧!”
路醫生點點頭,側身站在了一旁。
幾天不見,田師傅已經削瘦得沒了人樣,雙腮深深地陷了下去,緊閉的雙眼如魚目一般凸着,微張的嘴裏發出像是從喉間擠出的聲響,無力而讓人動容。俨然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見到他這副模樣,安娜的眼淚又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這天夜裏,安娜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田師傅的削瘦的面孔如照片一般總是在眼前浮現,揮之不去。睡意朦胧中,她又看到了那位站在遠處黑暗中的人影。人影依然背向着她,削瘦羸弱,模糊一片,如鬼如鬽。安娜向他發出呼喊,他仍沒有回應,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在等着安娜靠近。但不待安娜走近,他又倏忽飄遠。安娜停了下來,也停止了呼喊,站那裏一動不動望着他,心中不斷地猜測他的用意。意識中突然覺得他極像田師傅的背影,便慌忙地大聲問道:“你是田師傅嗎?”
身影似乎愣了一下,緩緩地回過頭來,但仍看不清他的面孔。安娜再次嘗試着上前靠近,邊走邊說,邊說邊流淚:“我知道你是田師傅!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我知道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爲我,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跟你賭氣的!我不該那樣吓你的!我知道你是因爲找我才被那群壞蛋抓了!我不求你的原諒,因爲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如果有什麽我能做的,請你告訴我,隻要是能治好你的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會說一個‘不’字!求求你,不要走,讓我看你一眼……”
但是黑影并未理會的苦求,慢慢轉過臉,不待她說完便又快速向前飄去,留下她在那裏萬分悲傷地恸哭。不知哭了多久,安娜突然感覺到身邊有些異樣,猛地睜開眼來。眼前的景象頓時讓她一陣驚呆。
她看到剛才黑暗的場景此刻已充滿光亮,周圍好像是某間酒吧的大廳,昏暗的燈光正從頭頂射下,隐隐地帶着不真實的意味。由于沒有客人,酒吧内安靜一片,耳邊響起的隻有不知從那裏流淌出的低聲音樂。而音樂正是自己在田師傅車内聽到的那首古筝版的《寒鴉戲水》。這首曲子頓時讓安娜警覺起來。意識到時,自己果然正坐在一家酒吧内。同時,她也意識到,這家酒吧正是“彼岸花”酒吧。
她茫然地站了起來,想弄明白自己爲什麽會在這兒,也想知道這裏爲什麽會播放《寒鴉戲水》這首曲子。但環顧四周後,她發現隻她一人在此,不見客人,亦不見那位老侍者。她知道自己此刻又處于夢境中了!良久,她吞了口唾液重又坐下,緊握着雙手放在了桌面上,閉上了雙眼靜靜地清理心中的雜亂如麻。
就在這時,她的手被另一雙手輕輕地覆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