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晚,小鴿子服下了路醫生煎的藥,又在李婆婆那裏休息了一會兒,至晚飯後由安娜和李雲生扶持着回到了住處,期間一直意識模糊渾身無力,話都說不出來。到第二天早上方才清醒了些,微微有了力氣。睜開雙眼看到安娜在床邊支頤着已經睡着,想她就是如此守了自己一夜,心裏萬分感激起來,不由得又是擠出兩滴熱淚。雖說昨晚自己動彈不得,話也說不出口,但他們幾人的一言一行自己都聽得真切,尤其是路醫生的那段話當真是說到自己心裏面去了。又聽李婆婆三人對自己如此真誠的關切,心裏滿是百感交集的溫暖,想若是就此死去,他們不定要多麽的傷心呢,便強忍着不讓自己繼續往意識模糊中陷。現在看到安娜由于困乏至極已經睡着,便不忍心叫醒她,遂閉上雙眼重又沉入睡眠。
再次醒來時,床邊已聚集了多人。雙眼朦胧中見李雲生、杜世佳、任菲、李雲紅四人早在那裏等候,想必是他們一早聽說了自己的不适,便急急地來看望。隻聽安娜對他們輕聲說道:“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早上那會兒路醫生來看過了,交待她醒來後再喂她服一劑藥,我已經煎好了,在那溫着呢。想必是昨天空氣冷,加上來回走得匆忙,因此有了些着涼。你們不用擔心,這兒有我照看着,若有什麽情況,我會及時去通知大家。”
安娜想若是說出樹屋及遭到蝙蝠襲擊的實情,勢必會引出那兩具白骨的話,但這個似乎李婆婆都不願過多透露,自己更不願引起他們的恐慌,便也絲毫不再提及,隻道是因爲貪玩受了涼罷了。李雲生對此心知肚明,知道她這話的用意,但卻引起了李雲紅的猜疑,想區區一個着涼怕是不會引起如此之久的昏迷,嘴上沒說,心裏卻已是一個疙瘩。其餘二人對此均沒有任何懷疑,聽安娜如此說,心裏也放寬了些。任菲又責備小鴿子道:“從來都是這樣,總是讓人替她操心!做事前也不好好想想後果!隻由着性子胡作非爲,到頭來又是給我們找無盡的麻煩,她倒置身度外了一身幹淨!不過,倒是有一點還好,爲人爽快熱情,又沒什麽壞心眼!要不然,我早就不理她了!”
安娜笑笑不語。小鴿子聽後又惱又喜。惱的是她又在說自己壞話,卻不想被自己聽得一清二楚。喜的是雖然是壞話,但話中深藏着對自己的關愛和溫情,多年的姐妹情誼盡顯,也深知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時間喜悅之情高過了惱怒,又怕讓衆人一直擔心地等着,遂睜開眼來,欠了欠身欲坐起,無奈身上無力又倒了下去。衆人忙上前扶了,同時發出了一陣歡呼:“她醒了,她醒了!”又七嘴八舌地上前詢問“好點沒有”,“哪裏難受”等關懷的話,又讓小鴿子心升一股暖意。
安娜說道:“你就别起來了,還是躺着吧。藥已經煎好了,我給你端去。”
小鴿子臉上浮出了笑容,逐個看了衆人一眼,有些艱難地說道:“我沒事,命大,死不了!安姐姐,那藥太苦,我不想喝了!”
任菲白了她一眼,怒道:“又耍小孩子脾氣不是?今天早上李婆婆還在誇你長大了懂事了,這會兒又倒回去了?請你不要再讓我們爲你操心了好不好?”
此時,安娜已端了藥過來,遞到了小鴿子手裏。她接過後看了看,嘟起了嘴,對任菲說道:“就是苦嘛,不信你嘗嘗!”
任菲又是一記白眼。李雲紅說道:“小鴿子,趕緊喝了吧,你看都把你菲姐姐氣成什麽樣兒了?她是最疼你的,聽說你病了,一早上來來回回跑三趟了,着急得不得了,這會兒非得看着你喝下去她才能放心。不管是着涼也好其他的什麽也好,病了就得吃藥!我們還等你好起來,也帶我們出去玩兒玩兒呢!”
這話讓安娜的心爲之一緊,似乎明白了她對自己的話有所懷疑,但也沒再解釋,任由她去。其餘幾人隻當是她在極力勸小鴿子服藥,都附和起來,你一言我一言的終于讓小鴿子喝了幹淨,這才露出了笑容。
小鴿子喝完,連連撇嘴,一個勁兒地叫苦。安娜忙端了一杯水來讓她漱口。小鴿子這才說道:“我知道菲姐姐疼我——你們都很疼我——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做不好,總是給你們惹麻煩,我也不想這樣!菲姐姐說的是,我是有些顧頭不顧尾。但是我決定,以後我再也不這樣了,做事前要多多考慮,多問問你們,再也不讓你們替我操心了!如果再犯錯,你們就把我小鴿子的翅膀打斷,讓我再也飛不起來了!”
衆人“呵呵”笑了起來。任菲抿嘴說道:“知道了就好!”
如此兩天時間裏,衆人皆早晚過來探視,與小鴿子說笑一番。見她病情漸漸好轉,也都放下心來。期間,安娜寸步不離地照顧。在她清醒時,便着手教她畫畫,但隻講些繪畫的基礎知識,也不要求她過于深入。待她睡着後,自己便抽出一本書來看,無意間竟發現了小智的那本日記。但由于安娜對他心懷敬畏,并未敢翻開來看,又重新包好後放入了包袱之中。第三天中午,小鴿子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但由于身上仍然無力,行動并不方便。
這天便是月圓之夜。傍晚時分,李雲紅前來通知安娜,說李婆婆等人将帶着他們去“望月台”祭月,問安娜願不願意去。安娜問小鴿子怎麽辦?李雲紅說李婆婆并未吩咐,隻是她現在行動不便,怕是不能去了。安娜又問都是誰去?李雲紅說在之前所有的人都去,但路醫生要看着田師傅,恐怕今晚村裏就剩下他們和小鴿子三人了。
安娜想了想,說:“那我也不去了,替我向李婆婆道個歉!本來應該一同去祭月的,可是前天也受了些涼,當時沒在意,誰知這兩天又加重了些,現在實在是走不了夜間山路,别到時又拖累大家,耽誤了行程。”
李雲紅明白安娜隻是不放心小鴿子一個人在,便借口身體不适婉拒,朝她點點頭後去回複李婆婆,把安娜的原話重複了一遍。李婆婆當然也明白安娜的用意,不禁微微颔首露出了微笑,心中對安娜的喜愛更加一層。
夜晚來臨,皓月當空,明亮亮的仿佛就在跟前。周圍沒有一顆星辰,整個天幕似乎隻爲這輪明月存在,也亮通通的如同白晝。由于剛下過雨,天空純淨得好像洗過一般沒有一絲雜質。夜幕下的山體清晰可見,與嶙峋的樹木的輪廓共同組成一副美輪美奂的水墨畫,令人無限遐想。無風,亦無聲,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爲此時的圓月而沉默。
安娜搬了凳子扶着小鴿子坐在了院子裏,與她一起欣賞如此美景。小鴿子一臉的不情願,說天空很可怕。
安娜詫異起來,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她,問:“哪裏可怕?你看,月亮多漂亮!”
小鴿子調皮地笑了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你不怕,我就不叫‘小鴿子’!”
安娜更是詫異起來,心想天空能有什麽可怕的景象出現?
然而,就在她再次擡頭時,無意間發現正從天邊飄來一團黑雲,迅速地向月亮靠近。那團黑雲仿佛貼着天幕而行,所過之處天幕全部都變成純粹的黑,好似被用畫筆一股腦兒地塗上了墨色,絲毫沒有光亮透出。而明月也随着那團黑雲的逼近漸漸地失去了光芒,像被蠶食一般終于被黑雲吞沒,不見了蹤影。但此時的黑雲并沒有停下,繼續向天邊擴散,最終覆蓋住了整個目力所及的天幕。天空的光亮便在這團黑雲的侵蝕下無奈地停止了掙紮,最終消失于無。整個世界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天幕不見,圓月不見,山體不見,就連自身都似乎已被黑暗所吞噬,仿佛光明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裏存在過。
安娜早被看得驚呆了。随着光明的漸漸消失,她感覺呼吸都越來越弱,最終在光明徹底不見後如同被抽去靈魂一般的全身僵硬,兩眼隻是下意識地在周圍尋找絲絲光亮的可能。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純粹的黑暗中不存在一絲光亮。不僅如此,腦袋裏什麽都思考不成,仿佛已被黑暗壓得窒息。隻聽小鴿子不知在哪裏輕輕說道:“快了,快了,可怕的事情快出現了!”
話音未落,安娜看到剛才圓月所在的位置此刻突然出現了一點火光。火光細如針尖,但在漸漸變大,如星火燎原般地向四周擴散,所到之處的黑雲便随之燃燒起來。火光中,不見月亮的影子,也不見夜幕的顔色,隻見火團越燒越旺,越燃越大,最終吞噬了整個天空。
此時,黑暗的雲層已然不見,換來的卻是熊熊的天空之火。火光照亮了整個大地,仿佛世間的一切也都随之燃燒起來。天空在燃燒,山體在燃燒,大地在燃燒,就連自身都似乎已被大火吞沒。目力所及,又全是火光一片,如世界末日一般令人倍感恐怖!
在火光的照耀下,安娜找到了小鴿子。此時,她正雙手捂着眼睛把頭深深地埋在膝間,絲毫不願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的身上頭上都火光一片,似乎也燃起了大火。安娜走過去,在她身旁蹲下,聲音顫抖地問她道:“那是什麽東西在燃燒?”
小鴿子艱難地從指縫間吐出兩個字:“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