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肆無忌憚,粗犷洪亮,聲音之大震得整個牢房都微微顫抖起來,仿佛要把心中積壓多年的情感一并釋放,又仿佛已欣喜若狂。
安娜的耳朵一陣刺痛,忙用雙手緊緊捂上,滿臉驚恐地朝他們看去。
此時,鐵栅欄正自上而下緩緩地縮進地面,發出沉重的齒輪碰撞聲,但皆被淹沒在他們的笑聲之中。不待鐵栅欄完全陷下,他們便迫不及待地跳将出來,身影如魑魅一般在安娜周圍上蹿下跳左右移動,速度之快已掀起一陣旋風,而安娜正位于風眼之中,眼睛都睜将不開。隻聽他們大聲說道:“十年啦,十年啦!我火雲青、火雲龍今天終于逃出來啦!哈哈哈……”
聲音在牢房裏回蕩不絕,大有穿出地面直沖雲霄的勢頭。良久,他們漸漸停止了竄跳,抱在一起在地上來回滾動,嘴裏仍是笑個不停。安娜此時才得以睜開眼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們孩童般嬉鬧,卻也能明顯感受到那種重獲自由的狂喜。突然,二人一字跪倒在安娜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嘴裏不停說道:“恩人啊,我們足足等了你十年,你怎麽才來呀……”
安娜哪裏受到過這般跪拜,忙伸手去扶,語無倫次道:“沒有,沒有……你們快起來……起來好好說!”
二人這才站了起來,對着安娜笑個不停,雙眼在垂下的蓬亂頭發中放出滿是感激的目光。
安娜默默平靜一下心情,說道:“我不是你們的恩人,我沒有想過要救你們,是你們……”
她接下要說的是“你們強迫我救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想事已至此,再去揭他們的醜似乎也無意義,便硬生生地打住。但他們好像并沒有理解安娜的意思,隻道是她不願承認救了自己,忙說:“不是你救的還能是誰?這世上除了你再無第二個能救我們的人!你看,那個手印當初就是爲你設計的,也隻有你的手按進去才能打開機關,這在十年前就已成定局了!這十年來,我們天天等啊等啊,中間倒是來過幾個人,但是都打不開機關,真是沒用!一氣之下,我就把他們統統給殺了!”
“殺了?”安娜大吃一驚。此時,她最不願聽到的就是随意取了他人性命,更對這種人滿心怨恨起來。白天時候李雲生對她說的黑衣人的種種惡行,她仍記憶猶新。
這時另一人開口糾正道:“不對,不對,有一個人沒殺,讓他給跑掉了!”
先前那人撓了撓頭,問道:“有嗎?”
“當然有!******那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我抓住了他的腿,但又被他掙脫掉了!不過,他的那條腿恐怕也保不住了,非殘疾不可!”
安娜突然想起劉毅來,那天在咖啡館見面時她曾注意到他的右腿不太利索,走起路來跛得厲害,難不成是被眼前二人所傷?遂問道:“你說的那人是男的?”
“是!”
“你抓的是他哪條腿?”
那人想了一下,說道:“右腿!是右腿!”
安娜不再發問,斷定那是劉毅無疑。
想起他,安娜心裏不覺地又是一陣難過。不久前還面對面交談過,如今卻已是陰陽兩隔。随後,紅姐的那段話也突然浮現在腦際。她說從這裏出去的人非死即精神失常,又說這裏根本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如今看來,所言不差。可是李雲生卻說外面處處充滿兇險和狡詐,稍有差池便可能招來殺身之禍,那位黑衣男子槍殺兩名手下便是有力的證明。可是,究竟該相信誰的話呢?劉毅的這般下場,又究竟該是誰的責任呢?一時間,兩人迥然相異的觀點在安娜的意識中鬥争不止,更無法作出孰是孰非的斷定。
見安娜陷入沉默,兩人也都安靜下來,左看右看地似乎在思索自己究竟哪裏說錯了話,終于開口說道:“哎,我說恩人,咱們這就出去吧,這個地方我一刻也不願再待了!”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快出去吧!******,我都十年沒吃上正經飯了,老鼠、蟑螂都吃得膩死了!得趕緊找個飯店吃上他三天三夜,把這十年的都補回來……”
此話一出,又讓安娜大驚失色。老鼠?蟑螂?但轉念一想,卻也無可厚非。這十年當中,他們無非也就靠着一些誤入歧途的小動物才得以生存至今。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那幾個被他們殺死的人的屍體又在哪兒呢?
安娜仍然沉默不語,轉身朝外走去,兩人随後跟上。頭頂的那片亮點也随着他們的腳步在向前移動。未走多遠,兩人似乎不耐煩起來,突然一人架起安娜的一隻胳膊風一般向前飄去,直驚得安娜再次雙目緊閉地無所适從,耳旁隻傳來呼呼的風聲。不多時,風聲停止,二人也松開了手。安娜睜開雙眼,才發現已經鑽出地面,正站在大堂的門前。
此時,月光仍然皎潔,四周仍然寂靜,一切都跟自己踏入大堂門之前并無二緻。那片跟随而出的亮點此刻在月光下已沒有了先前的明亮,如天空的遙遠星辰一般隻發出點點的亮光。這時,其中一人揚起手輕輕一擺,那些亮點便慢慢聚攏在一起,直至成爲一個雞蛋大小的球體,從内到外都散發着朦胧的白光。然後,他像摘桃子一樣把那球體握在手中,球體的白光便漸漸暗了下去。
“搭救之恩,暫時無以回報,”他說,“來日定當以性命相許。敢問恩公姓甚名誰?”
安娜對他這種文绉绉的話感到可笑,但還是報出了姓名。
他繼續說道:“此時我二人身上别無貴重之物,隻有這枚火雲劫還算是寶物,今天就贈送恩公。他日若遭遇不測,危難之時拿出這枚火雲劫抛向天空,我二人便即刻前來搭救!”
說完,他伸手遞了過來。安娜見他如此懇切,便也不再遲疑,接了過來。那玩意兒如玉石一般光滑圓潤,握在手中沉甸甸的頗有份量。這時,二人又異口同聲地說道:“恩公在上,請受火雲青、火雲龍一拜!”
說着,二人又莊重地拜了下去。安娜忙彎身扶起,不知說什麽好,隻聽他們接着說道:“這就與恩公道别,他日定會再次相見!請恩公多多保重!”
安娜點了點頭。他二人縱身一躍雙雙落到屋頂,回頭看了看安娜後又是一躍,便瞬間沒了蹤影。
安娜呆呆地站在那裏,一時間腦袋空空,什麽也思考不成。剛才所經曆的仿佛又是一場夢境,其中有太多的虛幻,也有太多的不解之處。可是,手中此刻正握着那個所謂的什麽“火雲劫”,手腕也有被他們狠狠捏後的隐痛,這一切又讓隻是夢境的感覺不攻自破。她不禁自問起來,這裏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這種虛虛實實、驚心動魄的生活何時是個盡頭?
如果說之前她隻是對這裏充滿好奇,因想一探究竟而留在這裏,那麽現在,她已經開始對這裏産生了恐懼。太多的超現實的事件和頻繁的驚恐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一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幾欲窒息。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而可怕的是,這種身心俱疲正在以勢不可擋的勢頭與日俱增,她毫無選擇的權利,似乎也沒有後退的權利。她已經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當初來這裏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但無人能給她确切的答複。至于自己對此的判斷,卻随着當時自己喜憂的不同而選擇不同,一直沒有個定奪。無端地,她對自己怨恨起來,恨自己的優柔寡斷,恨自己的好奇心太強,也恨自己太過懦弱。可是,一切似乎都已經爲時已晚,走到如今這種地步早她已經沒有了後路,隻得像滄海之舟一樣随波逐流。若能安全靠岸,那是自己的造化,如若不能,那也唯有咎由自取罷了……
帶着這樣的沉重心情,她默默地回到房間,脫掉外套躺在了床上。一切如她剛上床時一樣,隻是再也不聞那竊竊私語聲,房間也不再旋轉。片刻後,同樣沉重的睡意如轟然倒塌了一般強壓下來。或許她尚不知道,早有兩雙眼睛在對面的那間大堂的黑暗出注視着她,那是李雲生和杜世佳。兩人見她回房後,均深深地陷入了沉思。良久,杜世佳小聲說道:“原來火雲二兄弟是被關在了這裏!咱們來這兒無數次,竟然都渾然不覺!”
李雲生默默點頭,說道:“誰能想到這棟建築底下還有一間牢房呢?隻聽說當初窦前輩和封前輩帶領衆人與他們大戰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死傷無數。可是,戰鬥結束後,他們四人便一起失蹤了。半年後,窦、封兩個前輩雖然回來了,但都精神異常,行爲詭異,不久便雙雙歸西。火雲兄弟從那場戰鬥後再也沒有露過面,我們隻當是他們被兩位前輩殺死了,老狼也因爲失去了他們這兩員強将而平靜了許多年。誰知,他們兩個竟然沒死,隻是被窦、封二人囚禁于此了!至于兩個前輩爲什麽沒有殺他們而隻是囚禁,或許隻有火雲兄弟才知道了!”
杜世佳輕歎了口氣,說道:“這次他們出來,隻怕世界又要大亂!隻是,沒有想到竟然是安娜放他們出來的!”
李雲生同樣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一切都是天意啊!冥冥之中的安排,恐怕是誰也不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