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師傅仍然一臉憔悴地躺在床上,全身虛弱無力,眼神中透露出迷茫和驚恐,好似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劫難。見到安娜後,他的眼睛放出了光彩,臉上的表情随即放松了下來,嘴角顯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艱難地說道:“你……沒事兒就好……”
原來,即便他已成這福慘狀,心裏仍然在挂念着安娜的安危。這讓安娜一陣感動,幾欲涕零,忙上前說道:“我沒事,你放心吧。可是,你怎麽成這樣了呀?”
他輕輕搖了搖頭,正欲開口,李雲生卻打住了他,說道:“你還是先養好身體吧,以後再慢慢說不遲。你現在感覺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找醫生?”
田師傅再次輕搖了下頭,說道:“不用麻煩了,我沒事,就是頭疼得厲害,休息一會兒也就好了……”
三人見他确實并無大礙,便也不再強求,忙端來水讓他喝下。飯菜做好後,又端至床邊看他吃下,待他重又沉入睡眠後這才散去。
安娜和李雲紅睡在另一間大堂裏。這間大堂同樣被隔成三個房間,一間客廳,兩間卧室。
躺在床上安娜久久不能入寐,腦袋裏思緒紛擾,趕都趕将不出,壓下這個,另一個甚至更多的又從角落裏鑽了出來。
窗外一片寂靜,不聞夜鳥的鳴叫,也沒有夜間動物的吼聲,仿佛這裏是一處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月光穿過窗戶照射進來,給房間裏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薄紗,隐約可見桌椅櫃子的輪廓。但過于模糊,竟如夢幻一般缥缈。缥缈中房間似乎正在緩緩旋轉。旋轉中似乎有人正在竊竊私語。
私語聲極其微弱,仿佛随風飄至,又仿佛來自地下。安娜屏聲斂氣仍不能聽得真切,遂起身坐起側耳再聽。但坐起後卻再不聞任何聲響,房間亦停止旋轉。重又躺下,一切又回歸如初,私語聲再起,旋轉照舊。如是三番的周旋,安娜更無睡意,遂披上外套起身下床,站在窗邊往外觀看。
月光下的院子明亮亮的一片,地上散發出青磚特有的幽幽熒光,如一層薄霧般浮于地面。高高翹起的屋檐和寬大黝黑的瓦頂在與天幕爲背景的月光下,形成一副獨特的畫面,顯得猙獰而嶙峋,仿佛一體張牙舞爪的龐然大物。院中的那口水井處于房屋的陰影中,高出地面的部分更顯黝黑,此時望去宛若動畫電影中的矮小怪獸。中間大堂的房門正對月光,雖然洞開,但裏面仍然漆黑一片。
安娜輕歎了口氣,收回目光,正欲轉身回床,但有什麽突然在她的餘光中閃現。
閃現出來的是一絲亮光,而那亮光正來自那間大堂。
安娜忙凝目細看,但哪有什麽亮光?黑漆漆的房門,好似某種動物大張的嘴一般深不可測。但她并沒有死心,仍然凝眉屏息地盯視。良久,那絲亮光終于再次閃現。
亮光如眨眼一般的閃爍後倏忽消失。但是即便如此,在那漆黑的房間裏這絲亮光卻甚是奪人眼球。片刻後,亮光又現。
安娜不再看它,毅然扭過臉去,頓了頓脫去外套躺在床上,閉眼靜等睡眠的到來。但卻并不能如願,那絲亮光已如置入她腦海中的程序芯片一般按着設定好的時間一次次地在意識中閃出,并似乎隐隐地在向她發出召喚,無論如何都無法停止。她想起身去探個究竟,但又告誡自己不要太過好奇,意識宛若兩個小人般在鬥争不止,彼此輪番占領上風。
如此良久,安娜深歎一口氣,起身下床再次把外套披上,又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盯視那間大堂的房門。待亮光再次閃出後,她毅然走出了房間,穿過幽光密布的地面,掠過黝黑矮小的怪獸水井,來到了大堂的門前。途中,她看了一眼水井,确認那并不是什麽怪獸,而是水井無疑。
站在門前,她向裏看了看。裏面伸手不見五指,仿佛遙遠記憶中的那個絕對黑暗的夢景。一股涼氣從内緩慢溢出,吹在臉上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錯覺。黑暗中的房間似乎深不可測,宛若深沉的夢境一般隐隐透露出踏入一步便再也無法跨出的兇險,但卻極富吸引力而讓人無力抵擋。而那絲光亮正來自房間的最裏處,如一顆星辰般在向安娜不斷的招手。
安娜掏出昨天田師傅給的那盒火柴劃燃一根,慢慢走了進去。但火柴的那團火光在這裏似乎得到了某種壓抑,能照亮的隻有眼前巴掌大的一片。她就借着這片光亮朝着那絲亮光的方向走去,一根燃完,又劃一根。中途并未碰到什麽障礙物,也未見到任何桌椅之類的物件,果然如原野一般空空蕩蕩。
但是,這段距離似乎過于遙遠。她不知向前走了多少步,那絲光亮卻仍然隻是在眼前閃爍,且觸碰不及。不僅如此,連後牆都如消失了一般沒個盡頭。耳旁也漸漸傳來風聲,吹在臉上的涼氣也逐漸加大了力度,變得陰冷而令人冷顫不止。腳下似乎也潮濕起來,粘乎乎的讓人舉步維艱。
當她燃盡最後一根火柴時,她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此時,她已無法确認自己所在的位置了,甚至無法斷定自己是不是仍在那間大堂内。而那絲光亮依然在眼前按着一貫的頻率閃爍不止,繼續在不停地向她呼喚。
就在這時,一個問題突然在她腦海中閃現:這絲光亮究竟是存在于現實中,還是存在于自己的意識中?
她一時判斷不出,兩者似乎業已經重疊,中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無法将彼此分開。于是,她不再多想,雙手在前探摸,眼睛死死盯着那點光亮快步前行起來。終于,那絲光亮已近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及。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可是剛一接觸,那點光亮便活了一般驟然升起,在頭頂盤旋一陣突然炸開,分成無數個亮點懸在上方,直照得周圍亮通通一片。
安娜的眼睛一時無法适應這種明亮,短暫閉目後,她緩緩睜開了雙眼。眼前的所見瞬間讓她呆若木雞。
她看到這裏并非一間大堂,而是一處地下的牢房。裏面陰冷潮濕,周圍上下皆是厚重的混泥土牆地,空氣中充斥着渾濁的滞重感。有冷氣不知從哪裏流通進來,總算帶來了一絲外界的氣息。在她面前豎着一道粗實的鐵栅欄,左右上下均深深體嵌入牆壁和地面。裏面被分成兩個小間,分别蹲坐着兩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看不出實際年齡的人,臉上的胡子與垂下的頭發渾然一體。四目圓睜,從披散的頭發林中探将出來,如鬼如鬽,樣子甚是恐怖。
他們似乎一時不知所措,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盯着安娜,目光中的成份極其複雜繁多,亦無法看出臉上的表情。安娜同樣不知所措,面對他們如利劍一般欲把自己看穿的目光,她有點無所适從,迷茫地再度環顧四周。身後是一條窄窄的通道,裏面黑漆漆的不知伸向何處。除此之外,再無特别之處。
當再次與他們的目光相遇時,安娜艱難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小聲問道:“請問,這是哪裏?”
說完,她随即感到可笑起來,自己似乎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兩人果然沒有回答她,機械一般緩緩轉頭對視了一下,又緩緩恢複原位,仍一動不動。
安娜輕笑一聲,心想:果然是活的!又把外套收緊一些,自言自語道:“我怎麽到這兒了呀,奇怪!”
這時,其中一人慢慢站了起來,身材矮小削瘦,挪到栅欄旁後伸出手招呼安娜來到近前。安娜遲疑不決,站着未動。他再次重複同樣動作,安娜這才小心走了過去,在離他兩米遠的位置停了下來。雖然距離近了些,但那人的面容仍然無法窺出,更有一股惡臭飄來,讓安娜一陣窒息。
“你們……”安娜小聲問道,“你們是誰?”
但那人并未回答,又伸出手指指了指旁邊的牆壁。安娜轉眼看去,發現那裏有一塊凸出的牆體,上面深深凹進一個手印,五指手掌均清晰可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那是什麽?”安娜問道。
那人終于開了口,聲音低沉嘶啞,仿佛從喉間硬生生擠出一般,一字一頓地說道:“把手貼上去。”
安娜仍然遲疑不決,疑惑地看了看他。這時,另一個人也慢慢站起,挪到了鐵栅前,身材同樣矮小削瘦,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把手貼上去!”先前那人重複說道。
安娜仍然站着未動,心想那裏勢必就是打開牢房門的機關,但對方是誰自己都不得而知,更無法确定是不是應該放他們出來。正在躊躇間,另一人突然向她伸出手來。手臂越拉越長,越拉越快,瞬間便已至她的跟前。安娜尚未反應過來,手腕已被他死死捏住,手掌亦不自覺地大張開來。沒等她回過神,她已被那拉至牆前,手掌随即陷入那個手印。片刻後,那條足有三米長的手臂終于松開了她,慢慢縮了回去。
安娜驚恐不已,心髒似乎馬上要從嗓子裏跳将出來,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周身寒毛亦系數直立起來。良久,她才回過神,忙抽回手掌。随即,她聽到了震耳欲聾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