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吧時,太陽已悄悄落了下去,黑夜即将到來。
安娜心不在焉地往回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的腦海裏時刻在盤旋着老人的話,卻始終無法明白他的意思。
難道這座城市的未來是一座空城?
難道這場災難是由于自己的輕信導緻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極力否認。這并不是在爲自己推卸責任,而是她不相信自己有掌握這座城市命運的能力!
但是,老人的話,似乎并不像在開玩笑。
她深歎口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和焦慮,心情也莫名煩躁起來。突然一股熱流直沖眼角,淚水随之泉湧而出,索性任之痛哭一場。哭罷,心情終于稍稍好轉,這才意識到路燈早已亮了起來。
街上仍然是空無一人,仍然不見車輛駛過,仍然萬籁俱寂。路燈或明或暗地向前延伸,似乎在指引着她繼續前行。她檫幹臉上的淚水,攏了一下耳旁頭發挪動了腳步。
果然,在拐角處她看見了一家正在營業的小飯館。飯館店面不大,但燈火通明,裏面還有幾位食客。這個情景讓安娜欣喜若狂,就像一個迷航者看見了燈塔,趕跑了恐懼,也帶來了希望。
安娜推門而入,坐到了門邊一張桌前。幾位食客擡頭看她了一眼,又默默吃飯。一位胖男人走了過來,問她要吃點什麽。安娜此時才覺得腹内饑餓難忍,遂要了大份米飯和炒菜。
也許因爲實在太餓的緣故,安娜覺得飯菜十分香甜,顧不上矜持而狼吞虎咽起來。吃到一半,一名年輕男子悄悄坐到了她的對面,一臉邪笑地看着她。安娜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埋頭吃飯。男子“嘿嘿”笑了起來,說:“嘿,小妞兒,我怎麽沒見過你啊?”
安娜佯裝沒有聽到,看都不看他。隻聽對方又淫笑兩聲,向他的同伴問道:“哎,你們之前誰見過她呀?”
幾個聲音同時回答:“沒有!”
一個聲音接着說道:“肯定不是這兒的人!這裏的女孩子,二少爺您哪個沒見過啊?”
另一個聲音反駁道:“你這話就不對了,什麽叫二少爺沒見過啊,應該叫哪個女孩兒二少爺沒玩兒過啊,哈哈……”
衆人大笑起來。
安娜鄙夷地白了他們一眼——共四個男人,年齡均不差上下——心裏感歎:這裏怎麽還有這樣的人!
男人見她如此,更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其中一人說道:“哎吆,長得還真标緻,跟我們回去做二少奶奶得了!”
又一人接道:“對對,跟我們回去做少奶奶,保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又一人壓低聲音說道:“她可比咱們大少奶奶漂亮多了!如果二少爺娶了她,大少爺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到時看他還敢不敢對咱們二少爺耀武揚威了!”
衆人連連附和稱是。
這位二少爺聽到此話早已心蕩神迷,在衆人的慫恿下更加放肆起來,伸手摸了一下安娜的臉。安娜立刻站了起來,怒目而視,本想說句嘲諷謾罵的話,奈何寡不敵衆,遂作罷,叫來老闆結了帳,轉身就走。男人們又笑成一片,笑聲中夾雜着更爲刺耳的語言。
快步走出一段距離後,安娜回頭看了看,見他們沒有追上來,心裏放寬了些,暗暗罵了一句。誰知剛過一個街道,他們突然從拐角的陰暗處跳了出來,擋住了去路。安娜驚出一身冷汗,接連後退幾步,險些跌倒。衆人又大笑起來。
二少爺一臉淫笑地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安娜,說道:“果然是個美人兒,做我的少奶奶正合适!這就跟我回去吧,今天就圓房……”
安娜氣憤非常,沒容多想,揚起手給他一個響亮的巴掌,“啪”的一聲驚呆了衆人。
二少爺的臉瞬間猙獰起來,布滿怒氣,竟然回了安娜一巴掌。安娜頓覺臉頰火辣辣的痛,心中之火又高竄一截,集中全身力量又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臉上,手掌都隐隐作痛。
這下徹底激怒了二少爺,他擡起腳猛地踹向安娜,安娜連忙後退兩步,靈巧地躲了過去。他緊追不舍,舉起拳頭又向安娜襲來。安娜的左肩受了重重一擊,鑽心的痛瞬間湧起,整條胳膊都無法動彈。他欲再次襲來時,被随從的人從後抱住,勸道:“二少爺,二少爺,别跟她一般見識,打她有失咱們的體面,讓她滾吧……”
二少爺掙紮了幾下,平靜下來,惡狠狠地說道:“臭婊子,敢打我?!從小到大誰他媽敢動老子一根指頭?你竟然敢打我?……本少爺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氣,不知好歹的賤貨……”
安娜被罵得暈頭轉向,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番臭罵,她還是平生第一次聽到,氣憤的同時也羞愧難當。不覺地,一股酸流直沖鼻端,心中的委屈和着滾燙的淚水随之湧了出來,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早已身心俱疲。自從踏入這片土地後,她似乎沒有一天的甯日,接踵而來的種種離奇事件已讓她深感疲憊,若不是懷着一探究竟的決心,她也許早就逃之夭夭了。如今,又受到這群流氓的欺負,内心的故作堅強瞬間土崩瓦解、轟然倒塌了。
衆人見她突然旁若無人地放聲痛哭均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二少爺停止了謾罵,臉上的怒氣竟漸漸消散開來,迷茫地看了看随從卻未得到任何指示,吞吞吐吐地說道:“你……你……這算什麽啊,打不過就哭啊?……你别哭了好不好?我最見不得女孩子哭了……”
說着,他伸手去拉安娜的胳膊想把她扶起。安娜猛地甩開了他,起身快步向前走去,隻聽他在身後喊道:“你不要哭了啊……對不起啦……哎,你叫什麽名字啊?”
安娜頭也不回。此刻,她定然不會料到,這件事将會給她此後的人生帶來多麽大的影響。
回到邵剛住處的樓下,她擡頭看到從窗戶裏透露出來了燈光,心想邵剛可能已經回來,便在敲門之前整理了頭發和衣衫,抹去了淚痕,又強打起了精神,以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麽狼狽。
開門的正是邵剛。見安娜回來,他顯出慣有的笑容,點頭示意她進屋。可屋内的情形卻讓安娜大爲震驚。
另一個自己此刻正端坐在桌前。見到安娜,另一個自己頓時驚訝萬分,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起來,圓睜着雙眼仿佛在問:這是誰……
安娜同樣茫然地看了看邵剛,又看了看另一個自己,搞不懂自己究竟處于怎樣的一個境地,呆呆地站立不動。邵剛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說道:“回來了就好!夢也該結束了。”
話音未落,安娜突覺全身一顫,腦中一陣模糊。意識到時,自己已坐在桌前,與另一個自己融爲了一體。周圍聲音漸顯,車笛聲、人群的喧嚣聲皆透過窗戶飄至耳邊。不等自己發話,邵剛接着說道:“這個夢可真夠長的,但好歹弄清了一些情況。他們的選擇果然沒錯,比起小智,你似乎更勝一籌,若稍加指導,以後定能成爲我們的核心力量。”
聽他這話,安娜更加迷茫起來: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們的安排?不僅這樣想,她還問出聲來。
邵剛搖了搖頭,說道:“這一切都是你自己潛意識的作爲,他們隻是适當指導。就拿和婆婆的對話來說,她在夢中等待着你,你也在夢中進入她的夢。事實上你們是在做同一個夢,她隻是做了一些指引。當然了,這段夢的内容,隻有你們兩個人知道。但從婆婆後來的話中可以得知,她對你的能力是肯定的——現在,你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夢者’了……”
安娜不想讓他就此多說什麽,打斷了他的話:“你就告訴我,剛才坐在這的那個我是怎麽回事?”
邵剛笑了一下,緩緩回答:“在這之前,兩個你是分别處在兩個空間的,這兩個空間是外觀上完全相同的兩座城市,但一個是真實的一個是虛幻的。也就是說,真實的你處在真實的城市裏,虛幻的你處在虛幻的城市裏,兩者都是你,而且可以獨立行事。但這個房間是兩個空間的重疊處,所以你們相互見了面。”
安娜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如何回應,甩甩頭不再理會這個。欲把這一連串的遭遇向他一吐爲快,但想了想還是作罷。一來,亂七八糟的怕說不清楚;二來,此刻她已深感疲憊,隻想痛痛快快地大睡一場——當然,不要有夢的打擾。但是,臉頰上仍然火辣辣的痛,左肩上也時時傳來陣痛,仿佛都在提醒她那不僅僅隻是一場虛幻的夢。直到此時,她仍然沒有弄清到底哪個是真實的自己,哪個是虛幻的自己,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