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邱剛說這句話的時候,安意濃心裏真的覺得很不舒服,他甚至覺得有些惡心。
隻是現在安意濃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說出來了這樣的話,而且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沒有任何人的逼迫。
生活,真的會讓你變成曾經那個,你最讨厭的人。
安意濃覺得這句話真的很有道理,他很讨厭當時邱剛說放棄的樣子,甚至他想要用那副嘴臉來形容邱剛。
但是現在,安意濃做了和邱剛一樣的決定,他有什麽資格讨厭和看不起邱剛。
反而是邱剛做得很對,安意濃是錯的,害死了很多人。
安意濃自嘲的笑了一下,安意濃不知道付長生在大牢裏面,知道自己已經放棄他的那種感受。
他會心寒嗎?
還是會很開心,覺得自己成長了,安意濃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放棄了付長生。
放棄了一個幫助了自己很多,照顧了自己很多的人,付灰死了,現在付長生也要死。
喬羽涵的丈夫死了,孩子死了,她也死了。
安意濃真的不明白,爲什麽苦難就不能離開他們,最後會勝利,安意濃心裏清清楚楚,但是這些苦難會一直留下來。
他們現在追求的是什麽,是勝利,他們覺得隻要勝利,這些都是值得的。
可是安意濃知道會勝利,一定會勝利,所以他的心裏看到這些困難,才會更加的難受。
勝利會來,但是苦難不會走,沒有經曆過的人,可能不會記得這些。
安意濃以前雖然學過,但是隻是在課本上一些空洞的數字而已,甚至他都記不清那些年月日。
他也沒有什麽更多的感受,甚至看到抗日神劇,還會哈哈一笑。
但是當安意濃真的來到這個時代,他真的經曆過之後,他覺得沒有人應該忘記這些苦難。
并不是爲了讓你活在苦難之中,隻是先輩的付出,應該有人知道。
前赴後繼,真的是前赴後繼,安意濃看着窗外已經是大地回春了,到處生機勃勃。
安意濃覺得他們也充滿了生機,侵略者會失敗,他們會勝利,他們會開心。
但是侵略者留下來的東西,是抹不去的,哪怕這些侵略者,他們從不承認,但是我們必須要知道。
來到這個時代,安意濃總以爲自己能改變一點什麽,他覺得自己改變不了大的事情,自己起碼可以改變一些小的事情。
但是到今天,安意濃才真的明白,不是自己改變了這個時代,是這個時代改變了自己。
這個時代,這個時代可愛的人,教會了自己什麽是信仰,什麽是堅強!
什麽是倔強!
什麽是永不服輸!
什麽是勇敢獻身!
什麽是舍己爲人!
什麽是保家衛國!
什麽是民族存亡之際,吾輩奮不顧身!
…………
這個苦難的時代,在這個苦難時代中的那些可愛的人,教會了安意濃太多太多的東西。
他沒有絲毫的改變這個時代,他反而被這個時代改變了,他被這個時代的精神影響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精神,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藍天。
安意濃心裏笑着說道:“老付,我放棄你了,你聽到了嗎?”
“我說我放棄你了,我不會救你了,老付你安心去吧,我已經放棄你了。”
安意濃心裏大吼,他放棄了,他真的放棄了。
現在老付的一切消息,都不會在波動安意濃的心弦,他放棄了,一夜之間。
從一個誓死救人的信念,到一個放棄救人的信念,就是這麽快,因爲要看你經曆了什麽。
安意濃長出一口氣,點了一根煙,他現在是76号的副處長,也隻能是76号的副處長。
至于犧牲掉的同志,安意濃隻能緬懷,讓他們在下面走的慢一點,說不定那一天自己就下去了,到時候給他們謝罪。
但是現在不行,現在安意濃要繼續戰鬥,爲了他們,也爲了明天。
就在安意濃手裏的煙,還沒有抽完的時候,陳家樹跑來敲門。
“進來。”安意濃說道。
“處長,聽說他們抓回來的那個地下黨,不行了。”陳家樹說道。
安意濃直接低着頭說道:“嗯,知道了。”
如果是昨天,這個時候的安意濃可能會很激動,但是現在,他隻是微微點頭罷了。
陳家樹看到安意濃不在乎,又說道:“這一次可能是真的不行了,不是和昨天一樣是假的,感覺是要歸西了。”
這些是陳家樹聽來的消息,但是安意濃不知道是不是馮亦池的第二次陷阱,而且就算是不是,安意濃也不打算行動了。
安意濃擡頭看着陳家樹說道:“你這麽關心幹什麽?”
“處長,這個地下黨聽說代号是書生,是一個挺重要的人物,如果開口了,那可是大功勞啊。”陳家樹覺得好不容易逮到一條大魚,就這麽沒有了可惜啊。
“大魚是大魚,但是和我們有什麽關系,你覺得功勞是你的嗎?”安意濃問道。
“也對。”陳家樹覺得自己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陳家樹離開之後,安意濃心裏雖然擔心,但是他不會再做什麽了。
等到晚上的時候,有消息傳過來,人死了。
死在了審訊室裏面,淩恒和馮亦池已經是被付長生弄的惱羞成怒了,他們用了能用的所有刑具。
但是得到的都是付長生的冷笑罷了,他們沒有問出來任何的東西,付長生甚至沒有說一個字。
付長生的身子扛不住了,連送去醫院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掉了。
這一次是真的死了,死在了審訊室裏面,安意濃下班之後直接離開,他沒有去看付長生的屍體,因爲他覺得沒有必要去看。
秦放豪在76号裏面,等了很長時間沒有離開,他就是想要看一眼。
當最後看到付長生的屍體之後,秦放豪默默的離開,買了瓶酒回家。
隻是安意濃連看都沒有看,他回家之後打電話告訴孫曉龍,付長生死了。
孫曉龍在電話裏面久久不語,安意濃讓孫曉龍将消息,彙報給邱剛。
孫曉龍答應下來,隻是心情很低落,安意濃沒有想過替付長生收屍什麽的。
因爲他已經想明白了,他不會再沖動了,人都死了,就不會爲了屍體再去冒險了。
淩恒站在馮亦池的辦公室裏面,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馮亦池還是沒有離開76号。
淩恒臉色很難看說道:“處長,這個書生的嘴到底是什麽做的,爲什麽就是撬不開。”
馮亦池看了淩恒一眼,說道:“信仰。”
“信仰?”淩恒有些不屑的說道。
“處長,人真的有信仰嗎,爲了信仰就可以去死嗎?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哪個人活着不是爲了自己過得更好,怎麽可能爲了别人去死,那不是傻子嗎?”淩恒不理解這些,他們不理解爲什麽有些人就是傻。
你活着,你不爲了你自己,你爲了别人你去死,你在幹什麽?
馮亦池皺了皺眉頭,說道:“他們還真的就有信仰。”
“信仰太可怕了。”馮亦池又說了一句話。
他覺得信仰這個東西真的太可怕了,居然可以讓付長生一字不說,他到現在都有些意想不到。
淩恒歎了一口氣說道:“書生死了,我們什麽都沒有問出來,白川長官那裏,一定不會滿意的。”
“他滿意不滿意,現在都是這樣的結局,他來他也問不出來。”馮亦池不認爲是自己的審訊出了問題,那就是付長生死活不說,換一百個人來都一樣。
甚至馮亦池不認爲,他們會比自己做得好,他覺得自己的審訊沒有問題,是付長生的信仰太堅定了。
淩恒以爲這一次可以立功,沒有想到最後被别人的信仰打臉了,他有些不開心。
馮亦池突然說道:“其實日本人也有信仰,不然他們也不會打到我們這裏來,所以信仰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
日本人也有他們的武士道精神,他們也有信仰,他們有自己的天皇陛下,所以大家這樣看的話,是一樣的。
隻是說到這些,馮亦池和淩恒有些沉默了,日本人有信仰,地下黨也有,軍統的人也有。
可是他們呢?
他們有信仰嗎?
他們好像沒有,他們是有奶便是娘,他們好像隻會去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他們不是商人,但是他們同樣逐利,馮亦池和淩恒對視了一眼,是的他們沒有信仰。
“我不相信什麽信仰,我活着,書生死了,信仰有什麽用?”淩恒站起來喊了一句。
隻是看到淩恒突然的反應,馮亦池笑着問道:“你是怕了嗎?”
“我怕什麽?”淩恒喊道。
馮亦池笑着說道:“你怕你沒有信仰,最後死的人是你。”
“處長,我怕我現在有了信仰,我死的更快。”淩恒對着馮亦池說道。
“現在是我殺他們,不是他們殺我,我要好吃好喝,我要信仰幹什麽?”淩恒坐下,讓自己顯得淡定一點。
馮亦池點點頭說道:“我們是謀生,我們的信仰就是我們自己,你說的很對,我們活着,他們卻死了,所以我們就好好活着吧。”
“是處長說得對。”淩恒微微放松下來,他剛才居然是真的有些心慌,他心慌自己最後會死,他心慌自己選錯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