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父親在栽種的時候,倒是沒有想到過,這藥草生長是極快。倒好像是落地生根一般,短短時間裏,在那邊的空地裏便生出很大一片來。
現在說來駱伯伯和我家,其實還算是親戚了,因爲他大兒子駱鷹是認我外婆做幹媽的。他平時叫我媽媽爲小姐姐,也算是走得比較近的了。
但是我沒有見過駱伯伯來過我家,印象中聽說過他偶爾去我外公家坐坐。可能因爲長期在省城工作的原因,一般也很難見到他。這次得以近距離見到他,我居然莫名其妙有些興奮。
所以自從他過來之後,我便一直在一旁關注他。這時候因爲知道了原因,爺爺也站在一旁看,就是那個很少露面的叔爺爺持淨公,居然都聞訊過來了。
這倒是令我很驚訝,因爲叔爺爺現在住在大土路那邊,離着大院這邊還真有一段距離。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居然特意從家裏過來了。
不過讓我更加驚訝的是,叔爺爺在别人的口裏,屬于那種性格有些桀骜不馴的人,但是此刻在駱伯伯面前,他卻有些恭敬的感覺。
駱伯伯言語間也是客氣,卻沒有和叔爺爺不斷接話的意思。不過他神色似乎一直比較慎重,我看到爺爺也沒有吱聲,便知道他們的事情不能打擾。
話說媽媽她們需要這白藥草的是嫩芽,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喂豬。而駱伯伯專門便挑選那顔色深的,看起來便知道是老根莖的植株。我雖然很是好奇,卻也不敢開口問人。
駱伯伯似乎知道我在看他,幾次都瞟向了我,卻沒有對我說什麽。我知道他看到了我,心裏莫名其妙忐忑起來,而他繼續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手裏的活計。
他也挑選的很仔細,嫩葉嫩芽全部去掉了。就是一般矮小的植株,我倒是看到他選的都是那種極老的。
然後駱伯伯又吩咐媽媽下去,找過來爺爺家那個大的石頭擂缽,駱伯伯便一邊把這些白藥草擂碎了,一邊把藥汁水用碗裝好。然後他讓媽媽繼續擂那些剩下的草,他卻開始給我父親治傷。
這個時候連唐遇仙都過來了,他可能是聽到堂客蓮花說的。因爲我們畢竟共用一個廚房。他雖然是個赤腳醫生,在村裏和附近也算小有名氣了,但是居然在駱伯伯面前沒有吱聲。
他進來我家這邊之後,禮貌的和駱伯伯打招呼,眼睛卻緊緊的盯着我父親身上,有些真誠的問我父親這是怎麽了。父親沒有隐瞞他,但是也沒有訴說細節。
雖然差着一輩,但是父親似乎和唐遇仙的關系極好。唐遇仙安慰了我父親一聲,駱伯伯看了他一眼,唐遇仙便知機的閉上了嘴巴。駱伯伯神色自然,對着唐遇仙隻是點點頭示意,卻沒有再吱聲。
唐遇仙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低着頭看着不再吱聲。他明白别人在做事,尤其是和自己職業接近的事情,自己站在這裏實在有些尴尬。但是駱伯伯絲毫沒有介意,他倒是安心了不少。
畢竟駱伯伯雖然會治傷,但是和唐遇仙這新時代的西醫比起來,方法還是有太多的不同。唐遇仙似乎想通了這點,或者心裏還有些别的想法,他最終是沒有走。
這時候父親已經平躺,便是在那張祖傳的木榻上,就光着上身靜靜的躺在那裏。我聽到他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顯然是那傷就是躺下來都很疼。
看着兩側肋骨顯露的樣子,就好像看到别人刮痧之後的淤痕。随着父親的呼吸,那肋骨傷處好像會動一樣。即使我還小,看到這情形都知道很是嚴重。
爺爺看了唐遇仙幾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覺。叔爺爺持淨公卻輕輕擺手,輕輕搖頭看了駱伯伯一眼,示意我爺爺暫時不要說話。爺爺便又看着駱伯伯的舉止,神色有些嚴肅的低聲問了聲。
“駱伯伯,良園這傷讓你費神了!”爺爺的語氣很是誠懇,他可以說經曆無數,看到父親這樣子,顯然知道不是輕易可以解決的。
這時候,駱伯伯倒是沒有吱聲,反而靜靜的看着我父親。他看的很仔細,眼睛幾乎沒有放過兩側肋骨任何地方。我看他的右手拇指飛快,在自己其餘四個手指關節處亂點,口裏卻念念有詞。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媽媽點了兩盞馬燈在兩旁,還在高的那個衣服櫃子上,點了一支紅色的大蠟燭,我記得那大半的蠟燭是拜神剩下的。
這樣屋裏光線便很亮,看起來和白天沒有什麽區别。
駱伯伯讓我父親張嘴,然後用酒杯開始給他喝了一杯白藥草汁。我站在一旁看到那綠綠的藥汁,心裏都感覺到一陣發抽。不過我看叔爺爺居然目不轉睛,一直看着駱伯伯的右手。
他神色肅然的看着,好像駱伯伯的右手有什麽玄機一般。我自然是不懂這些,但是平時聽人說過,自己這個叔爺爺持淨公,也是會一些東西的,可能他想從駱伯伯身上看到什麽罷!
我的揣測是對的,我後來才知道這件事。因爲在湘楚會法水的人看來,每個人會的咒語和法術是不一樣的。但是因爲法水的源流畢竟最初來自于一個地方,在這複雜神秘的儀式中,總有東西可以借鑒。
雖然學不到其中精髓的東西,至少看到别人的施術,自己也可以積累很多經驗。何況據說這種法水雖然很少失誤,但是成功的幾率和效果,卻是大不相同的。
叔爺爺持淨公的孤傲,在鄉裏是素來有名的。想必駱伯伯也是聽過他的事情。所以我後來才想到,爲什麽駱伯伯在給我父親療傷的時候,一直都是背對着我叔爺爺居多。
我想倒不是駱伯伯想瞞着我叔爺爺,實在是有些事情讓他也有耳聞。不然駱伯伯也不至于一直當着唐遇仙,任唐遇仙在一旁看着。當然這些事情,我也是後來才明白的,這時候我隻會看熱鬧。
确實,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種熱鬧。
即使是因爲父親受傷,駱伯伯才來了我家。如果換一個人的話,駱伯伯也許不一定上門,而我媽媽和駱鷹是幹親姐弟,媽媽親自去請他過來,他也正好在家裏,想必是不會拒絕的。
如今駱伯伯不但來了,而且是聚精會神的療傷。隻見他審視了一陣之後,再把那碗藥汁端起來,慢慢的倒了一點在我父親的肚臍眼裏面。他的動作很慢,剛剛好讓藥汁不溢出來。
看着父親的腹部輕輕的抽動,他沒有阻止也沒有吱聲。可能父親慢慢的适應了,也許是不那麽緊張了,或者說身上的上難受過肚臍眼裏的動靜,躺在那裏終于平靜了下來。
然後看到駱伯伯臉色居然緩和了一些,居然偏頭朝爺爺笑了一下後,淡淡的說道:“持節兄,不必太擔心,沒有想象中麻煩!用點白藥汁揉開淤血和破氣,再用碗水就會慢慢恢複的!”
他似乎對我爺爺比較敬重,說話語氣緩和凝重,神色也比較輕松一點。果然他沒有看我叔爺爺,叔爺爺似乎也沒有在意,臉上居然還陪着笑意。
駱伯伯再拿起媽媽準備好的軟排筆刷子,蘸着那擂好的白藥汁,輕輕的細心的刷在父親肋骨上。
父親的身子在排筆接觸到的時候,有些微微發抖的顫動,顯然是觸及便有些疼痛。
駱伯伯卻眉毛一挑沉聲說:“稍微忍忍就好!”
然後隻見他微閉雙眼,雙手輕輕搓動着手掌,然後把手掌輕輕放在我父親肋骨上。看到我父親适應了他手掌之後,他的手掌便慢慢的揉動了起來。
“啊!”父親卻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顯然是極爲疼痛,但是看到駱伯伯停下來,緊緊的盯着自己,隻好忍痛咬牙止聲。
我想駱伯伯的那種輕柔的揉動,對于一般人來說,是沒有什麽感覺的。但是父親豆大的汗珠湧了出來,顯然是極爲難受的疼痛。駱伯伯卻低低的說了句:“顯擺是有代價的!”
本來因爲疼痛顫抖的父親,這個時候居然不像開始那般痛苦。神色極爲尴尬,又不好來回答駱伯伯。果然,過了一會兒之後,他似乎适應了這種揉動,慢慢平緩了神色下來。
大家都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