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妹從京城考察回到烏龍村,已經是一個月又十天後。
他們停停歇歇動作有些慢,但留在村子裏的許大許二,卻實效率奇快,待他們回到村子,私塾的校舍已經差不多建好。
許三拿着自己寫的那六個鬼畫桃符,遞給大哥:“我考察清楚了,皇家書院的課程是教六藝。”然後指着那六個天書,“也就是禮樂射禦書數。”
許大雖然不認得字,更不認得自家三弟的字,但他說什麽還是聽了明白,難怪當初那趙小王爺年紀小小,卻氣度不凡,原來皇家書院講究的是培養綜合型人才。
他們烏龍村私塾那就照着來。
私塾的核心是什麽?當然是教書先生。
知道私塾該教什麽内容之後,許家三兄弟就着手去尋找精通六藝的人才。
而這偏遠郡縣,土匪惡霸不少,精通六藝的人才,卻是少得可憐。
禮與書相通,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學問,這兩藝是六藝之中的關鍵,也是涅生日後科考的關鍵。許大打定主意要聘請全縣最有學問的人。
許三帶着大哥交給的任務,找到衙門裏一個外号叫做包打聽的小衙役,據說這厮連哪家漢子□□不行,哪家婆娘偷了人都一清二楚。
小衙役一聽要找縣裏最有學問的人,嘿嘿一笑,攤開手掌伸出手:“這事你就算是問到人了。”
許三了然地在他手上放了錠銀子:“說吧!”
小衙役神秘秘往外頭一指:“東巷裏頭的王敬才肯定是咱們縣最有學問的人。二十年前中過探花,驚才絕豔冠蓋京華,要不是因爲不會阿谀奉承,也不至于被貶黜到咱們這窮鄉僻壤。”
許三一聽探花二字,心道不得了,原來這偏遠郡縣還藏着這等人物,趕緊拉着香香和涅生去東巷找人。
而許香這時腦子裏卻在打轉,覺得小衙役說的這人似乎在哪裏聽過。
二十年前驚才絕豔探花郎,而二十年前她年方十五,還未離開京城去邊疆。京城裏大大小小的熱鬧事,也都算熟悉,尤其是三年一次的金榜題名。
她想了想自己十五歲那年發生的事兒,難不成這王敬才竟是當年的王探花王儒。
當年的王儒确實是驚才絕豔冠蓋京華,隻因出身不如狀元榜眼顯貴,才屈居一甲第三名。
那王儒中探花時不過二十出頭,她見過那探花郎幾回,不僅才華橫溢,長得也是俊俏儒雅,氣度更是不凡。據說在當年京城十大公子中,排名第五。
當時京城民間還有人給他做過詩:“王家公子俏探花,驚才絕豔冠京華。”
也就是同一年,鞑子來犯,她遠赴北疆駐守邊塞,和父王的十年之約開始。沒幾年她就聽聞翰林學士王儒屢屢納柬表示對慕狗結黨營私不滿,遭到慕狗排擠,被罷黜流放,原來竟是流落在了這邊。
待到許三領着兩個小家夥,找到東巷王家,卻見那屋子破破爛爛,還才到門口,就從那半掩着的門内,聞到一股帶着酒氣的惡臭<ahref".5./books/24/24716/"target"_blank">我知将死。
許三捂住鼻子,讓香香和涅生站得遠一點,敲了敲門:“請問王敬才王探花在麽?”
不一會兒,那門扉被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人。不,确切的說是爬出來一個人,那人蓬頭垢面,胡子拉碴,一身衣服又髒又臭,手中還拿着一個破酒壇子,一邊對着嘴巴灌酒,一邊含含糊糊道:“什……什麽王探花?你們找錯人了!”
許三皺了皺眉:“大伯,那請問王敬才王探花住在哪裏?”
“不知道!”說罷,又爬了回去,将門關上。
許三愣了愣,摸着腦袋,還以爲真的找錯了人,正要轉身領着兩個小的離開。旁邊來了一個胖大嬸兒,沒好氣的踹了兩腳門:“王儒,你在我家鋪子裏訂的兩斤豬頭肉給你送來了!”
那門又開了一條縫,伸出一隻手,将胖大嬸手中的豬頭肉接過來。
胖大嬸嫌棄地揮揮手,也沒理會旁邊一大兩小三人,隻捂着鼻子道:“這個王儒遲早要喝死!還王探花呢!我呸!”
許三咦了一聲,走上前問:“大嬸兒,你說那屋子裏的人是王敬才探花?”
胖大嬸怒目而道:“你叫誰大嬸兒呢?沒見人家還是大姑娘!”
許三扶額:“大妹子,裏面的人是王探花?”
胖大嬸揮揮手:“不知道,反正聽人說是什麽二十年前的探花,我就知道他是個酒鬼。”
許三笑嘻嘻道謝,待大嬸兒離開,自己又上前敲門。
這回那門被大大打開,站在裏面醉醺醺的酒鬼不耐煩道:“作甚?”
許三上下打量了一下這蓬頭垢面,滿身酒氣,可能幾十天沒洗過澡的男人,不太确定道:“大叔,您就是王敬才王探花?”
許香也睜着一雙大眼看着這門内的人。
說好的王家公子俏探花呢?
說好的驚才絕豔冠京華呢?
想當年,她少女懷春,第一次見到翩翩探花郎王儒時,心髒還小鹿亂撞了一會兒。
但旋即一想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她自己都已經死了再活一世,這王儒被貶黜發配,過得不如意,變成這模樣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歲月這把刀,忒狠了點,比大哥打出來的大刀還厲害。
王儒打了一個香飄十裏的酒嗝,将許三和他身後的兩個小鬼,差點熏出幾丈遠,哈哈大笑道:“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台,探花之名于我來說,不過是浮名。”
許三對他的話聽得半懂不懂,但正是因爲這半懂不懂,而确定面前的人必然就是有學問的王探花。
他面上一喜,也不管王儒那一身馊酒味,湊上前說明來意:“王先生,我們烏龍村正在興辦私塾,想聘請有學問的人當先生,我打聽了一下,全縣最有學問的人就是您。”說着,他習慣性地掏出一錠銀子,就往王儒手中塞,“您放心,月錢不是問題。”
王儒看着手中的銀子,大爲火光,将那銀子直接朝許三腦門一砸:“荒唐,鄙人豈是爲五鬥米折腰的人!”
說完就要将門關上。
許三腦袋被砸得暈了片刻,不過還是眼明手快,伸手抵住門,繼續道:“王先生誤會了,我們烏龍村是誠心聘請您當先生<ahref".5./books/24/24715/"target"_blank">蘇西的奇妙之旅。”
涅生曾經看到過這位王探花的文章,确實是驚才絕豔,若是能請到他當先生,自己在學問上的長進,必然是事半功倍,少走許多彎路。
他思忖了片刻,走上前,笑容可掬道:“三哥,咱們烏龍村山泉釀造的清風醉,縣令大人上回念念不忘,還讓您送他幾壇,您今兒是不是忘了?”
他倒不是說假,村長四叔公是釀酒好手,釀造的清風醉十裏八鄉一壇難求,就是産量不高,每年就能釀個幾十壇。
許三不知道他爲什麽忽然提到這個,皺眉沒好氣道:“他還想要呢?四叔公那裏統共就十幾壇了。”
王儒一聽到清風醉,渾濁的雙眼一亮,清了清嗓子道:“要是你們每個月給我一壇清風醉,我可以考慮去你們村子做先生。”
小涅生嘴角牽起一絲了然的笑意。
許三愣了下,忽然反應過來,握着他的手道:“那就有勞王先生了。”
王儒想了想,又道:“兩壇。”
許三點點頭:“沒問題。”
大不了把他的分量勻出來,不就是兩壇子酒麽?反正他自己也喝不出個好壞。
這廂許三搞定王敬才,那廂正在尋找教授音律老師的許大卻遇到了點麻煩。
縣裏懂音律的人不多,可找出幾個也不是什麽難事。但許大打定了主意,既然辦了私塾,就要涅生香香還有村子裏的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自然就要找到縣裏音律最好的人去做老師。
問來問去,縣裏的人幾乎異口同聲,說最好的人就是小桃紅,一把琴彈得出神入化。
小桃紅是誰?就是春光樓的頭牌。
許大是個十分古闆的鄉野漢子,二十四五歲了還是個在室男,雖然村子裏許多男子進城喝花酒是時有的事,但他卻最見不得這種事,自是對青樓和裏面的人排斥至極。
此時,黑臉許大哥站在春光樓門前,望着那幾個不認識的大字,猶豫了再三,終于還是上前。此時剛剛暮色,降臨,春光樓才打開門迎客。
許大便成了他們的第一個客人。
許大沒上過青樓,老鸨自然不認得眼前這黑臉漢子,就是如今縣中首富許氏兵器的大當家。不過隻要有生意,她那招牌式迎客方式還是習慣性用上,拉着許大道:“這位公子,您是一個人來呢?”
許大木着臉嗯了一聲,開門見山問:“小桃紅呢?”
老鸨笑着哎喲喂了一聲:“小哥真是有品位呢!小桃紅可是我們春光樓的頭牌……”
她還沒說下去,許大已經冷冷看了她一眼,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
他本來就長着一張吓人的面癱臉,老鸨被她一瞪,後面的話都忘了說,又見那麽大一錠銀子,趕緊笑着道:“好好好,公子我帶您上樓,小桃紅姑娘馬上就到。”
這老鸨還不知道,這人不是來喝花酒找姑娘的,而是來挖她牆角的。
老鸨将許大帶進樓上的雅房,殷勤地倒水沏茶,笑靥盈盈道:”公子您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叫小桃紅姑娘來伺候您。”
老鸨走走出雅房,将房門輕掩,掂了掂手中的銀子,足足十兩,裏頭那黑臉漢子,還真是隻大肥羊<ahref".5./books/24/24714/"target"_blank">天手。
老鸨也是見多識廣的人,這縣城不大,有錢的人就那幾家,她雖未見過許大,但思來想去,貌醜人憨,出手大方,估計也就隻有許氏兵器的那位大當家。
她找到小桃紅,千叮囑萬囑咐,讓她務必将今晚這客人伺候好。
小桃紅原名程錦瑟,本是官家女,幾年前父親在朝中得罪人遭滿門抄斬,她是家中幼女,父母極力保護,總算撿得一條命,但周周轉轉堕入風塵。
見過太多生死,便知沒什麽比活着更重要,于是苦練才藝,長袖善舞,加之模樣漂亮,終于在這邊遠小城的青樓裏有了一席之地,雖然身份卑微,但總該是活了下來。
老鸨說有大肥羊,她自是上道地讓她放心,自己定然伺候好。
她來到雅房門外,輕輕推門而入,绫羅随風飄動,腰肢扭動,款款而行,如步步生蓮。
小桃紅在青樓多年,雖然賣藝不賣身,但一套媚功,學得精湛無比,沒哪個男人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但她一推門而入,許大看着像是水蛇一般的女子,就不由得皺了皺眉。
一股幽香撲鼻而來,那眉頭皺得更深。
小桃紅輕輕笑了笑,微微撩起紗裙,一截大白腿若隐若現,許大目光落在上面,兩道眉毛已經擰成了麻花。
小桃紅察人觀色的本事早就爐火純青,但或許是許大臉太黑,那表情看得實在不明顯,所以她忽視了他臉上的排斥,繼續使用她勾人的本事。
“公子,奴家給您沏茶!”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芊芊柔荑輕輕搭在許大肩上。
哪知許大黑着臉将她的手拍開,冷聲道:“姑娘請自重!”
小桃紅噗嗤笑出來,來了青樓,讓青樓女自重,這人也真是有趣。她以爲他隻是随便說說,又繼續湊在他耳邊,小聲道:“公子,想聽什麽曲子,奴家給您彈!”
許大一個古闆在室男,對這樣的挑逗十分惱火,語氣更不好:“随便,快點彈。”
他隻是想檢查一下,這小桃紅是不是名不虛傳。若真琴藝真是了得,他就給她贖身,帶她回烏龍村當琴藝老師。若是一般般,他就立刻走人。
若不是爲了孩子們的教育,就沖着這脂粉香氣和輕浮勁兒,他才不願多跟這種女子待在一處。
小桃紅在對面小幾坐好,十指丹蔻輕輕一撥,一串美妙琴音立刻傾瀉而出。
許大是個粗人,對音律不懂,但耳朵再糙,也聽得出什麽是好聽什麽是難聽。
一曲彈罷,他大手一揮,幹脆直接道:“我給你贖身,你跟我走!”
小桃紅怔了一怔,她如今雙十年華,雖然還勉強算是春光樓頭牌,但年歲真的有些大了,早煩透了風塵中的虛與委蛇,而且再過兩年,當她風頭一過,再想繼續賣藝不賣身隻怕就不可能。
本想自己爲自己贖身,但老鸨心黑,賣身契上是天價,她攢了這些年也未曾攢夠銀兩,便指望着有人能将她贖,當個小妾也比在青樓裏最後落得個玉臂千人枕好得多。
盼了幾年,倒是有幾位公子想替她贖身,但一聽老鸨的要價,就望而止步,隻繼續花點小錢來青樓點她。
現下聽到這黑臉男子這般說,先是不可置信般怔了怔,頓時喜極而泣,起身跑到許大身前,抱住他的脖頸撲在他懷中:“公子,您是說真的嗎?奴家……奴家真是太高興了<ahref".5./books/24/24713/"target"_blank">兵震八荒!您放心,隻要您願意贖我,我當牛做馬也願意。”
她一身脂粉味,軟軟的身子貼在許大身上,若是換做别的男人,隻怕早就酥掉,但許大是個不解風情的糙漢子,頂厭惡脂粉味,也頂厭惡輕浮的女子。
于是他十分不憐香惜玉地嫌惡将她一把推開。
許大是什麽勁兒,輕輕一推,弱柳扶風的小桃紅就跌在了地上。這回她徹底看清了許大的表情。
十分分明的嫌棄和厭惡。
小桃紅怔了一怔,還以爲這人是因爲看上自己才提出贖身,怎麽看樣子不僅不喜歡,而且是十分不喜歡。
她思忖片刻,咬咬牙,抱着許大的腿:“公子不是說要替奴家贖身麽?怎麽又這般對奴家?奴家到底做錯了什麽?”
許大實在受不住她身上的味道,掩住鼻怒道:“你一身臭氣,趕緊離我三尺遠,我們再說贖身的事。”
她身上的脂粉香氣,帶着點魅惑,凡是她伺候的男子,沒哪個不誇贊這香氣的。
這人竟然說她臭,小桃紅從來沒有受過此等羞辱。但是聽到贖身二字,又隻能壓下心頭不快。
許大見她挪開,才慢慢放下掩鼻的手,開口道:“我是烏龍村許氏兵器的許大,我們村子正在興辦私塾,需要一個教授音律的先生,聽聞姑娘琴藝絕佳,所以想聘請你在私塾教授孩子們琴藝。”
小桃紅怔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所以公子替我贖身,不是爲了納妾,而是要我當私塾先生?”
許大皺了皺眉:“當然,雖然我二十多歲還未娶妻,但也不會娶你這種輕浮的青樓女。更不會納妾。”
這話聽着傷人,可小桃紅卻吃吃笑起來,老天真是開了眼,不僅有人替他贖身,而且還不是爲了她的身子。
這人就是自己的大恩人,連帶着看那張黑臉,都覺得俊朗至極。不過這回她學會了識趣,自主地退了幾尺遠,行了禮嬌媚道:“奴家多謝恩公。”
許大淡淡點頭。
小桃紅還是不放心,試探道:“公子,替我贖身要兩百輛銀子,您真的想好了?”
許大不甚在意道:“想好了,你将老鸨叫來,收拾好家當,今晚就跟我回烏龍村。”
老鸨其實十分不願意放小桃紅走,更加不願意讓許大二百兩銀子贖走,畢竟許氏兵器富甲一方,二百兩委實隻是九牛一毛。但賣身契白紙黑字手指印寫得分明,隻得收下二百兩銀子,放走了正在走下坡路的頭牌小桃紅。
坐上馬車,小桃紅還是有點不可置信,看着對面黑臉許大,思忖了片刻,擡腳在他腿上蹭了蹭,嬌聲道:“許大哥,你替我贖身,我就是你的人,您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許大面無表情地将她的腳抓起,放回原處:“好好教孩子們琴藝。”
小桃紅媚功向來屢試不爽,到了許大這裏沒半點作用,她不信邪,幹脆挪到他身邊,一把将她的大手,抓起放在自己胸口:“許大哥,我真的很感激你,不信你摸摸看,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快?”
手下軟綿綿的觸感,并沒有讓許大産生任何旖旎的想法,隻淡淡收回手:“馬車颠簸,你要是心跳不快,才是問題。”
這真是半點風情不解,小桃紅試探完畢,倒是真的放心了。就是不知爲何,心裏卻有點莫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