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村是個天高皇帝遠,窮得叮當響的小山村,百來口人,一半姓許,一半姓王。姓許的人家裏,有一戶打鐵匠,打鐵匠娶了個媳婦,早年一口氣接連生了三個大胖兒子,大半年前兩口子又老蚌生珠,得了個閨女。
不料閨女剛滿半歲,鐵匠跟媳婦進山裏摘竹筍,一起滾下了山崖,雙雙去見了閻王。家裏隻剩下三個未成年的兒子,和嗷嗷待哺的女兒。
“嚼細點,别噎着妹妹了。”
許香耳朵裏響起陌生的聲音,正要睜眼看是誰,嘴裏被塞進了一口軟糯香黏的東西,她下意識蠕動嘴巴嚼了幾口,沒吃出來是什麽玩意兒,不過味道還挺香。
然後許香香睜開了沉沉的眼皮,入眼之處,是張十來歲的少年臉,長得虎頭虎腦,上下嘴唇正一動一動,在嚼着什麽。
許香不認識這孩子,想張口問他是誰?卻發覺自己發出的聲音竟然咿咿呀呀的嬰兒聲。
額滴個親娘,什麽情況?!!
“妹妹高興呢,肯定覺得這馍馍好吃。”小少年咧嘴得意笑開,把許香發出的聲音,自動理解爲贊美食物。
“是啊是啊,你再多嚼點喂給她。”小少年旁邊看起來比他年長兩三歲的白淨少年道。
“小心點喂,别噎着香香了。”說這話的是兩人旁邊更大一點的黑臉面癱少年。
許香還沒反應過來咋回事,卻見那小少年将嘴裏嚼爛的東西,吐到勺子裏,朝她嘴裏塞進來。
這是什麽酷刑?啊喂!有話好說啊!!!
結結實實的一口,塞到了許香的小嘴巴裏。
好熟悉的味道,不就是剛剛她嘴裏覺得挺香的那東西。
呃——
許香肚子裏一陣翻湧,嘩啦啦吐了出來,全部吐到小少年身上,伴随着還有她哇哇的哭聲。
她本不是想哭來着,隻是氣急敗壞地想罵人,哪知發出的便是嬰兒的啼哭。
“哎呀!妹妹是不是吐奶了?”小少年急叫道,也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吐奶二字。
許香隻覺得身體一輕,已經落入在一個寬敞堅硬的懷抱,抱着自己的黑臉面癱少年,邊拍着她的背順氣,邊道:“香香都快兩個月沒喝奶了,吐什麽奶?肯定是你剛剛一口喂多了,她吃不下。香香别哭,待會兒大哥喂你。”
許香确實沒再哭,因爲她終于反應過來眼下的情形。
她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嬰兒。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來自己其實已經死了。
她原先是公主,讓人聞之喪膽的長公主,一把紅纓槍名震天下,殺鞑子定邊疆,打仗殺敵小能手。不想權傾朝野的慕王挾前太子起兵叛亂,朝廷軍不戰而降也倒罷了,還跟着慕王一起圍剿她那支數量不多的邊軍。
那是一場寡廉鮮恥至極的戰役,十萬朝廷軍和慕王軍,圍剿她八千将士,狀況自然慘烈,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八千人被殺得一個不剩。她自己也在撤退時,被慕王一箭射中左腿落下了馬,最後死在了亂箭之下。
現下看起來,是她下到陰間投胎轉世時,奈何橋上的孟婆打了盹兒,忘了給她喝那碗孟婆湯,所以她如今投胎轉世,竟然還記得上輩子的事<ahref".5./books/24/24592/"target"_blank">豪門婚寵老婆别想逃。
說起她的上輩子,除了長公主那個名頭好聽,實際上爹不疼娘不愛,因爲是習武奇才,打小被送進軍營,傻兮兮替皇宮裏那些吃香喝辣的人賣命,到頭來卻成爲一枚棄子,被亂箭射死時,年方二十六,還是個沒嫁出去的老姑娘。也就是死的那一刻,她才忽然明白,自己的一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所以……誰特麽願意記得前世的事?人都死了,一切都結束了,就不能安安靜靜讓她做個小嬰兒麽?
當許香看到黑臉面癱少年抄起一個苞谷馍馍,咬下一口咀嚼片刻後,往自己嘴裏喂的時候……她淚奔了!
爲什麽要讓她擁有一個幾個月大嬰兒不該擁有的意識啊摔!
哇哇啼哭的許香這回幹脆直接昏厥了過去。
當然,她再次醒過來,還是沒能逃過口水馍馍的投喂,這一回甚至變本加厲。
因爲許家三兄弟,看自家妹妹昏了過去,一緻認爲是營養沒跟上,跟填鴨子似的,嚼爛了兩大個苞谷馍馍灌給了她。
可憐的小香香流下了兩行寬面條淚水。
不過人的适應力是非常強悍的,尤其是作爲生活不能自理口頭不能言語的嬰兒,在隻能任人揉圓搓扁的形勢下,許香很快适應了她的新人生。
在日常觀察之下,她不久後知道,自己這輩子投胎技術也不咋滴,投到了窮鄉僻壤不說,爹娘兩個多月前就撒手歸西。還沒來得及讓她真正見一面。
而這三個強行讓自己吃口水馍馍的少年,是她的三個親哥哥,最大的不過十五,就是那位黑臉面癱少年,白白淨淨的是十三歲的二哥,虎頭虎腦的小哥哥才十歲。
當然許香是她這輩子的名字,她上輩子作爲皇室的長公主,名字起得還是很有講究的,但如今時過境遷她一點都不想再提(實際上是作者懶得想名字),她覺得許香這個名字挺接地氣,哥哥們都叫她香香,一種暖暖的寵溺感,這是她上輩子從來未體會過的。
爹娘去得猝不及防,許家三兄弟悲傷之餘,不得不擔起養妹妹的大任。
三個大孩子沒有養孩子經驗,隻能跟鄰裏取經。村子裏熱心的七嬸兒五姨三表姐各有各的養兒經,一番取經下來,三兄弟更是懵逼,到頭來還是決定自己摸索。
畢竟他們的妹妹肯定跟别人家的娃都不一樣呢。
許香娘走了沒奶吃,隻能跟大人一樣吃五谷雜糧,可沒有牙齒怎麽辦,三兄弟便嚼碎了喂給她。
從許香有意識開始,三兄弟給她投喂的食物,除了口水馍馍,還有口水面條,口水米飯,口水蔬果。
小香香吐着吐着就習慣了,後來還鍛煉出了一項技能,閉着眼睛都能猜到嘴巴吃的是哪個哥哥嚼給她的。
三兄弟有時候也會給她喂粥,不過覺得白米粥營養不夠,所以大多數還是靠嚼爛各種食物投喂她。
好在三兄弟喂了一陣子,驚奇地發現,妹妹最喜歡吃的竟然是白米粥,一口氣能喝一大碗。然後他們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面條苞谷都能煮成糊糊的啊!
許香淚目:麻蛋智障!
許家三兄弟當然不是智障,但三個小家夥養了一段時間妹妹,卻開始懷疑自家妹妹可能是個傻子,因爲他們發覺小香香除了那次嘔吐哭了一下下,就再也沒哭過。不哭也倒罷了,整日不是吃了睡,就是睜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發呆(人家在思考人生)。
小孩子不哭不笑還愛發呆,不是傻子是什麽?
首先發現這個問題的是許三<ahref".5./books/24/24590/"target"_blank">重生七十年代去種田。
許家老三年方十歲,在夥食條件一般般的情況下,許三長得細胳膊細腿,力氣自然也隻是一般般,抱着八個月大的許香,還是很有些吃力的。
偏偏他最喜歡抱着妹妹抛來抛去逗她——盡管一次都沒逗笑過。
因爲力氣不夠,難免有失手的時候,于是八個多月大的香香,在一次被許三站在床榻上抛高高時,掉在了地上,噗通一聲砸得地闆好大一聲響,腦門上還磕了個包。
許三吓得不輕,跳下床揉着妹妹的包安撫她,卻發覺妹妹睜着一雙大眼睛,仍舊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别說哭就是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下可把許三吓壞了,抱着香香就往兩個正在幹活的哥哥那裏跑。
打鐵房裏,許二正在拉風箱,許大将鐵塊放在赤紅的火爐上鍛打。
許三抱着香香跑到屋子裏,嘴巴一癟,要哭不哭的樣子:“大哥二哥,妹妹是不是個傻子啊?”
許大許二一聽,趕緊放下手中活兒,跑過來問:“怎麽了?”
許三指着香香腦門上的紅包抽抽泣泣道:“剛剛我把妹妹摔了,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罷了又補充,“這段日子以來,妹妹好像從來不哭不笑。”
許香傲嬌地想:她上輩子刀槍入肉都沒眨一下眼,腦門摔個包就要哭,開什麽玩笑?!
許大許二聽弟弟這麽一說,回想了一下這兩個月以來的養娃生涯,之前好像還算正常,但這半個月來,确實未見過香香哭笑,頓時對三弟的話深以爲然,一時間如臨大敵。
許大将妹妹接過來,抱在懷裏看了看她腦門的包,心疼地呵氣揉了揉,又蹙眉若有所思盯着面無表情的嬰兒片刻。他自己就是個面癱,其實有點懷疑小香香是不是随了自己。
不過他還是舉起他那粗糙的大手,在許香香肉呼呼的屁股蛋上扇了兩下。
許大繼承鐵匠爹的衣缽,是把打鐵好手,十六歲不到,手上已是厚厚一層老繭,那力氣也非同尋常。
這兩巴掌雖然隻用了兩分力,但許香隻是個□□個月大的嬰兒,屁股蛋跟嫩豆腐一樣,當然也是疼得厲害。
不過疼歸疼,但作爲一個有着上輩子記憶的小嬰兒,她本來是沒打算哭的,可當她看到面癱許大再次舉起的手掌,以及三雙期待的眼睛時,終于還是機智地癟了癟嘴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許香一哭,許家三兄弟就笑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三弟兄在以虐待妹妹取樂。
許三擦了把剛剛哭出來的鼻涕泡:“大哥,快哄妹妹,把妹妹哄笑,她要是笑了就不是傻子。”
雖然證實了自家妹妹是會哭的,但光會哭不會笑,也不能說明什麽,說不定還是個隻會哭不會笑的傻子。
于是許大抱着小香香邊搖邊抛,用他那張面癱黑臉,做出各種能止小兒啼的猙獰鬼臉。
這回許香是真的想哭了。
不過爲了證明自己不是智障,也爲了不讓這三個育兒白癡繼續折騰自己,許香決定再配合一把,在兄長們面前,露出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咯咯的笑。
“妹妹笑了!”許三破涕爲笑,高興地一蹦三尺高。
小白臉許二也咧嘴笑開:“咱妹妹肯定不是傻子,我看她不哭鬧是因爲懂事<ahref".5./books/24/24591/"target"_blank">武夫的世界。”
“是是是,懂事,妹妹最懂事了!”許三笑嘻嘻戳了戳許香的臉蛋。
許大最淡定,但那黑臉明顯一臉驕傲的樣子:就說了他家妹妹不可能是傻子。
确定自家妹妹不是傻子的許家三兄弟,心裏的大石頭落地,好好養孩子的幹勁兒也就更大了。
沒經驗不打緊,實踐出真知,三兄弟對養好妹妹十分有信心。别人家的小娃娃隻有爹娘帶,他們家的妹妹有哥哥三個呢,數量上都占據了優勢,可以說赢在了起跑線上。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許家三兄弟,性格各異,各有所長。
許大十六歲不到,卻是個有擔當的小壯漢,爹娘過世後,勇敢地承擔起了家庭重擔,是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許大人勤快力氣大,打鐵的手藝也是杠杠的,打出的犁、耙、鋤、鎬、鐮,質量好價格低,村子裏的相親都交口稱贊。
許大雖然是個黑臉面癱,眼睛一瞪,就能吓哭小孩,但他其實心腸最軟,香香要什麽給什麽,爲逗妹妹笑,能讓她騎大馬騎一個時辰。
許二是許家的顔值擔當,長得白白淨淨,眉目如畫,一點都不像農家少年,許香上輩子見過的世家公子哥,也沒幾個比得上他。
作爲烏龍村村草的許二,年紀小小就十分招姑娘們的喜歡,村子裏那幾個小阿妹,三天兩頭就會帶着田頭采的花,山上摘的果,打着逗弄香香的幌子來許家刷存在感,實際上連許家看門狗大黃都知道,這些小阿妹是來偷看垂涎他們家的小二哥哒。
許二在家裏是大哥的得力助手,許大負責打鐵,他則負責添柴火拉風箱,所以那些被鄉親們誇贊的農具,也有許二的一份功勞。
除此之外,許二哥還有一雙巧手,是做飯縫補小能手,簡簡單單的食材,也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他給香香縫的小肚兜,連隔壁心靈手巧的三表姐都自慚形穢。
不過許二雖然長着張人畜無害的臉,但在三兄弟中,是最講原則,也最嚴厲的一個,香香學步的時候摔了,他堅決要讓她自己站起來的那種。
如果說許大對香香來說,扮演者一個慈父的角色,那二哥就像是個細心但有一丢丢嚴厲的娘。
小哥許三自己還是個熊孩子,喜歡漫山遍野瞎跑,跟個鄉野小皮猴子沒兩樣。不過小三哥在探索大自然的過程中,也不忘爲兄長們分擔養家重擔,掏鳥窩捕魚蝦捉蛇抓蛙樣樣行,所以許家雖然窮,但飯桌上的葷菜還是很豐盛的。
許三這個年紀,還沒有那麽大的責任心,對妹妹的喜愛,更像是個好玩的小東西,走到哪裏都想帶着小香香。
有一次他将香香綁在背上,跑到山上掏鳥窩,一個沒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雖然有他當肉墊子,但香香白嫩嫩的小手,還是被樹枝刮破了一道小口子。
回到家後,許三主動向兄長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被兩個哥哥來了一次男子雙打。
許香上輩子親情淡薄,從來沒被人寵愛過,是屬于受傷了都隻能默默舔傷口的玉面羅刹。所以擁有了三個把她捧在手心的哥哥,這實在是一種陌生而新奇的體驗。尤其是在結束了口水投喂後,她慢慢覺得這種體驗簡直棒極了。
在三兄弟信(磕)心(磕)滿(絆)滿(絆)的撫養下,雖然小香香吃飯飯的時候嗆過,抛高高的時候摔過,洗澡澡的時候淹過,但她還是頑強地一天天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