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英芝雖知他玩笑之言,心下卻似有所悟,低聲道:“是臣逾矩了。”
歐陽謝懷知她又縮回那一堆君臣之儀上下禮别裏去了,雖然不喜卻也莫可奈何,隻得執了她的手輕輕按在她的腹上:“英芝,方才你肚子裏的小家夥踢了朕的臉一下,就不知道是大的那個還是小的那個了?”
劉英芝錯愕,歐陽謝懷湊過來,偎着她的臉頰:“英芝,你懷的是雙胎,朕一下子有了兩個孩子了。你歡不歡喜?”
劉英芝情腸百轉,終輕聲道:“陛下歡喜,臣、自然也、歡喜——”
歐陽謝懷這才笑了,牽着她的手慢慢撫着彭隆的肚腹:“朕雖有幾個兄弟,卻都不是一母所出,爲了皇位,大家總是鈎心鬥角爾虞我詐,何嘗有過半日兄弟情誼。朕小的時候,便沒有什麽兄弟情義。朕登基以來,三哥作亂,便連書信也斷了。”歎了口氣接道:“朕小時候,便想這輩子就隻愛一個人,隻和那個人生孩子,孩子們之間一團和氣,再不像朕小時候那樣寂寞孤單。後來,遇到你,朕的心意也沒有變過。未曾想上天竟然垂憐,你居然懷了朕的孩子,又是雙胎,朕那時聽了,真是歡喜得不得了。英芝你最喜歡教訓人,兩個孩子交給你撫養最好不過,也叫他們嘗嘗朕當年在劉太傅手下吃過的苦頭。他們長大之後,兄長當皇帝治理天下,弟弟做王爺輔佐兄長,兄弟倆同心同德,英芝,你說好不好?”
劉英芝久久不語,末了輕輕道:“臣累了。”
歐陽謝懷也再顧不上追問,扶她躺了下來,爲她蓋好絲被,自己則一手輕輕環在她腰上,躺在她身側:“英芝,朕醒過來就忙着政務,又擔心你,一直沒好好歇過。你不要趕朕,讓朕陪你躺會,可好?”
劉英芝淡淡應了聲好,側過臉去,一滴淚珠倏然而下。
那日醒來之後,劉英芝依舊常常陷入昏睡,莫尋以昏睡之時可減輕痛苦爲由,每次施針都避開了劉英芝清醒的時辰。如此過了三五日,劉英芝精神漸長,終能下榻行走。
這日清晨,歐陽謝懷上朝不久,劉英芝醒來,張祥服侍她洗漱穿戴畢了,扶着她慢慢往承福池畔來。
盛夏的晨風分外涼爽,從千頃碧波上微微拂來,令人心曠神怡。劉英芝站在池畔邊,望着層層疊疊的無邊荷葉,雖依舊碧綠,卻已見枯殘。夜來露水凝在那碧葉上,清風一起,溜地一蕩便從葉邊滾落墜下,映着晨光璀璨如眸卻瞬息不見。
劉英芝看在眼裏,淡淡道:“佛家常說,人生如霧亦如電,緣起緣滅還自在。大哥走的那日,白荷初開,轉眼之間,荷葉卻已見凋殘,人隻道草木無情,卻不知草木枯榮隻在一歲,其間情苦更甚于人。”
張祥哪裏懂得劉英芝的感慨,但看她神色,知她必定是想起劉忠言來,強笑道:“荷花開敗了,還有旁的花那,桂樹,菊花,梅花,那也都是極好的。”
劉英芝聞言一笑:“英芝一清閑下來,就胡亂悲春傷秋,實在不該。公公說的不錯,四時芳草,百代人才,世間萬物皆有更疊,方能繁榮昌興。”
張祥見她笑了,也不由心情大好,趁機勸道:“劉大人應當多笑笑,對肚子裏的皇子們才好。奴才知道這兩天,劉大人與陛下爲立後的事情有了嫌隙,其實既然陛下已經有後,劉大人又何必非與陛下拗呢?陛下待劉大人的情意——”
劉英芝微微擡手,打斷了張祥的話:“張公公,英芝懂得你的意思。隻是有些事情,英芝有不得不堅持的緣由。”她自拜相,便再也當不得榮王朝的皇後了。
張祥便不再言語,劉英芝怕他尴尬,随意問道:“這幾日不見太醫過來診脈,喝的湯藥的味道卻是日日在變,張公公可知是什麽緣故?”
張祥道:“劉大人昏迷以來,陛下廣谕天下延攬名醫,這幾日爲劉大人調理身子的便是一位民間的神醫,聽太醫院說那人醫術通神,簡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劉大人身子大好,陛下高興,就讓那人在重恩閣住着,也方便來往承福殿。”
劉英芝不由起了興趣:“張公公,勞煩你走一趟,我想見見那位神醫。”
張祥有些爲難:“劉大人,你一個人在這裏——”
劉英芝笑笑:“你扶我到水閣,我在那裏候着,這樣可好?”
張祥依言,扶她去了水閣,又拿了錦繡礅子靠在榻上,扶她半卧下。劉英芝微笑着道:“張公公,你便對那神醫說,英芝受他活命大恩,本當親自拜訪,但體弱氣促,實在不便遠行。特請他過來,當面緻謝。”
張祥應聲去了。劉英芝倚在榻上,暗想如何才能說服歐陽謝懷迎娶曾婉如。輕輕撫着腹,這些日子以來,肚腹隆起日益明顯,似要彌補過去的數月時光似的,每日醒來,都覺得身上沉重了許多,就是起卧,也需人照料着,再不能自如。胎兒動作也日益頻繁強烈,有時便是想歇一覺也是不能夠。這些,她也不曾向歐陽謝懷提起,歐陽謝懷爲她已操夠了心,再不想讓他多些難過。
莫尋曾說過,她早已油盡燈枯難以爲繼,她相信莫尋的醫術,所以一心希望歐陽謝懷能迎娶曾婉如。她與曾婉如談過多次,曾婉如幼時受傷,傷了腹部,已是無法生育,如此一來,相信曾婉如必然會将這兩個孩子視如己出。何況,曾婉如的家世品德才學容貌俱是一流,實在是一國之母的好人選。有她在,自己走後,也能放心許多。可惜歐陽謝懷不能領會自己這一番苦心安排,堅持不肯迎娶曾婉如,口口聲聲說要立己爲後。雖知歐陽謝懷情深如癡,但要自己以将死之身身居後位,也是萬萬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