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謝懷服侍她躺下,着宮人送了面盆進來,親自與她淨了面。又令人将穢了的織毯換去,掖好被角,燃起安神香,确定萬無一失了,留下兩宮人守着,這才離開去用膳。
時近初夏,太液池中碧葉連天,清風拂過,千重波瀾。千瓣白蓮雖是小荷尖尖,那娉婷風姿已搖曳可見。
歐陽謝懷轉入太液殿,就見那人一身素淡白袍,靜立太液池前,風拂衣起,在那接天荷葉中顯出一段落盡繁華的清标風骨來。
歐陽謝懷雖早已見慣,仍不禁感歎。這麽樣一個人,溫雅沉斂卻又剛心烈骨,明明笑綻芳華纖弱如柳,卻永遠站得比所有人都挺拔傲然。就是這樣,自己才沉醉得無法自拔吧。靜靜走過去,從背後攬住她的腰,近三個月的身孕,寬衣大袍掩着還不甚明顯,但抱起來已經很有些不同了。溫柔摩挲下,也不禁好奇想象,自己與劉英芝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是象自己多一些還是象英芝多一些?将來長大了,是與自己親一些還是與英芝親一些?想着不由笑了,無論是什麽性子,想來都是與英芝更親近吧。
劉英芝任由歐陽謝懷擁住,也不言語,仍是望着那滿池荷葉。
歐陽謝懷擁着他轉過身來,問:“在想什麽?”
“臣在想曾将軍的長女曾婉如。”
歐陽謝懷手上微微用勁,眼底起了陰鸷:“想她作甚?”
劉英芝微笑搖頭:“曾婉如聞名已久,昨日宴上幸得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此女美質,心性沉靜穩重,出身名門,與陛下年歲相仿,倒是後宮之主的合适人選。”
歐陽謝懷不屑一顧:“朕有你足矣,别的弄進來也是守寡。”說罷瞅着劉英芝,隻待她臉紅耳熱。
劉英芝聽得這樣任性的話,不由搖頭:“陛下,臣陪不了您一輩子的。”
“什麽意思?”歐陽謝懷微微眯了眼,死死盯住了劉英芝。
劉英芝一時感慨失言,心下慌亂,微微讷澀:“臣,臣的意思是,陛下血氣方剛,象臣現在這樣——”
歐陽謝懷心情立時大好:“原來英芝是擔心這個!你放心,這麽幾個月,朕還熬得住!”看着眼前人微微窘迫的模樣,愛不釋手,擁進懷裏,在那輪廓優美的耳垂上輕巧一吻,附在耳畔,笑道:“何況,朕請教過太醫了,再等半月,你的胎就穩了,偶有情事不僅無礙,反是有利。”
劉英芝看着他興奮洋溢的神采,将無奈更深更深地埋進心底。三日前,莫尋的話仿佛就在耳邊:劉大人積年憂勞,早有敗亡之兆。胎兒成于精血,縱使堕去也難救你命。唯今之際,隻有安心靜養,或可保全腹中血脈。
陛下啊,英芝并不畏死,英芝隻擔心自己死後,您會把這江山帶往何處,而您又将走向何處。當您年少時,英芝就教導過您:君王是與他的子民同在的。您是否會因爲自身的悲痛而将天下帶往毀滅之路?
議事畢了,歐陽謝懷轉回了大殿。劉英芝身上有孕,耐不住暑熱,搬到這裏來住,歐陽謝懷自然是跟着她兜轉。
此時,白蓮初開,風送香來,劉英芝在水閣午後小憩。歐陽謝懷推門進來,就見着一幅梨花春睡圖,腰間絲帶松開,素雅的白衣微微敞開來,隐約見得清麗的鎖骨和其下一片雪玉潔白。發似流泉,散于席枕,與白衣糾纏,黑白分明,勾人心魄。
歐陽謝懷清心寡欲月餘,猛一見如此的劉英芝,哪裏還忍得住,隻遠遠看着,已覺得一股熾熱沖上腹來,卻又在那裏糾結不去。步上前去,攏了一把發絲湊到鼻下來聞,原指望這淡雅氣息能叫自己平靜下來,卻是越發勾起他的念,重重喘息兩下,終是不顧一切,跌入床塌,一把抱住恨不能揉進骨血的女子。
劉英芝微茫醒來,長睫半掩,斜斜瞟向抱住自己的帝王,朦胧之下,目似流波,昏沉而暧昧。未待她将陛下兩字喚出來,歐陽謝懷已急促地吻住了她。
縱是如此淺嘗辄止,已然叫他十分滿足,當下也不再胡來。劉英芝尚清醒着,睜開眼來,勉力一笑,歐陽謝懷看着那淺淡微笑如癡了一般,隻覺得這一生能如此相擁,看她一朵微笑便也足了。
劉英芝獨自坐在掬翠亭中品茗觀書,夏暑太重,涼亭四角已垂下湘妃竹,微風拂過,光影躍動,映得白衣明明暗暗,一如她此刻心境,變幻難解。
如果真地隻剩下半年的時間,自己究竟應該做些什麽?放下書卷,不由苦笑。
若在從前,必定是交代國事,将爲君爲政之道揀了緊要的再耳提面命一番,将朝中招來,一一談過,但望不負殷勤天下志。
而如今,心頭切切牽念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自己去了後,那個倔強的孩子要怎麽辦?人間帝王呵,回頭細想起來,也還是一個不甚懂事的孩子罷了。褪去了那些冠冕抛開那些朝堂,依舊是那個偶爾耍賴卻又有些兇狠的少年罷了。手下意識撫上了日見隆起的腹,也許,這個孩子,應該留給他罷——
簾子輕輕一響,走進一個人,輕聲問道:“阿芝在想什麽呢?”
劉英芝擡首微笑:“大哥——”
劉忠言走到桌前坐下,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書:“《兵論》?阿芝,你現在這樣,陛下還拿這個來煩你?”
劉英芝微微凝目:“常州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劉忠言立時醒悟失言,強笑道:“沒什麽,還是老樣子。”
劉英芝目光清定,光華流轉,淡淡地說道:“并非英芝不知好歹,不能體會陛下與大哥對我的愛護之意。隻是,一味隐瞞于我,令我胡亂揣測,那靜養亦是無益。”
劉忠言搖頭,又是無奈又是憐惜:“阿芝啊阿芝,你的骨子裏永遠是劉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