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對方一副自己麽開口就不敢輕舉妄動,局促着站在原地的樣子,他無奈,隻得起身引着她坐在石桌另一側。
“林卿,今日朝堂之上,爲何請命願前去許縣?諸大臣們可都将那處視作死地,聞之而色變,若見洪水猛獸。實際上也确實是這樣,許縣臨近洪河,災後小災不斷肆虐,聽聞來人奏報又死了一百七十餘人,現在許縣僅剩餘不足四百人了。卿可知許縣的情況?”
“陛下,正是因爲今日朝堂之上,諸位大人未曾有人出言獻策,所以微臣隻好開口。許縣這樣一個損失嚴重且又不富足的縣,一旦遇到了災情,沒有有識之士,就沒有計策以應對災後的救援。而微臣正好因年少之時,受命做過縣令之事,也感興趣翻了三兩本書,雖隻習過一些粗淺知識,但總好過無人前去。”
“那卿又如何能夠保證能夠使得許縣恢複至災前的樣子?依卿之意,不若朕向全國招收對于善治水患的能人,正所謂‘術業有專攻’,也好對症下藥,更好治好許縣。”
“陛下,尋求能人可同時進行,一方面不能确定對方是否有才,一方面許縣諸人等不起,爲防臣治理不善,臣願效仿将士出征立下‘軍令狀’,如若臣不能将許縣恢複到百姓餐餐有溫飽、人人有衣衣,臣便不再歸京。”
說着,林青墨就再次跪了下去,以頭磕地。
“愛卿難道要抛棄自己廢了大力氣,十年寒窗苦讀得來的狀元之位?這可是多少士人盼望以求的夢中好事!”
他知道,其實打一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了,可在看到對方會給他的重重的一個磕頭,那一聲沉悶的額頭與石頭敲擊的聲音就好像撞在他的心頭,震得他心口發痛,卻不知道從何而起。
若對方不是這樣的人,或許他根本不會輕易的敞開自己的心。
“……林卿,苦了你了。”他長歎一聲,已是認命,自知無法說服對方,“剛登上金榜到得題名時,本該是人生最得意的時刻,卻是要你去那等苦而無望的地方,不知歸期。”
“你起來吧。”
歐陽謝懷随意的揮了揮手,端起石桌上一直未曾被人動過的白玉杯,一口飲盡,隻恨這玉盞過于玲珑,杯中之酒澆不滅心中愁苦,正是如同前人所說,舉杯銷愁卻是愁更愁。
“謝陛下!”
來時一副心事重重,此時卻是眉開眼笑。這樣一個拘着禮的人,會與人前如此喜上眉梢,除了大喜事。歐陽謝懷越發郁悶,這等苦差事,根本沒人願意做的,爲何在她看來卻是一個美差?
“既如此,林卿三日後就出發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卿也不知何日才有機會與朕一同飲酒,且共醉這一回,讓朕爲卿送别,幹!”歐陽謝懷突然找到了當初在軍營裏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氣概,豪情萬丈地舉着白玉精雕出的玉盞不顧對方愣愣的樣子,自顧自地替對方幹了杯。
其實到得後來,真正喝得多的還是歐陽謝懷自己,林青墨也隻不過面色紅潤若煙霞罷了,而歐陽謝懷卻是空負了多年練出來的酒量,喝得爛醉!
這也許和他隻顧喝酒,而這下酒菜幾乎未動有關?
既然勸不了,歐陽謝懷好似要把皇宮的好東西都搬去給林青墨似的,這宮中的好東西,例如進貢的蟬翼紗、五百年的野山參、大若幼兒拳頭的明珠,甚至是身邊親随的侍衛!
這來自宮中的禦賜之物每日令人無端眼紅,每當有人因着這大陣仗而嫉妒時,總會有明眼的人在一旁潑着冷水:你知道人家爲什麽皇恩浩蕩嗎?因爲這林大人心系百姓,放棄了剛剛禦賜的五品官位而轉去許縣做那芝麻小官!
若是有人不屑,芝麻小官可也是官呢!
周圍的人一定唾棄這人,你道這許縣是何處?英雄冢、魂銷處!
林青墨出城的那日,天空若碧染,陽光明媚的讓人心醉。
歐陽謝懷身爲一個皇帝自然有他該做的事情,他不能去送她,即使他空閑着沒事,也不能去!這樣一個小官員下方,如何能夠驚動天子爲其送行?所以,若是去了,反而是害了她。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裏記在了心上,以後成爲各派系鬥争的犧牲物就一點也不好了。
所以,歐陽謝懷必須克制!
他其實站在城牆之上,身邊就帶了三個人。張祥,兩個近身侍衛。他們都是他絕對的親信,即使知道他要來,也是面色不動。
其實對方也不少他一個送行,雖說天子送行,是一個好大的名頭。也許換在他人身上,會喜形于色,但對于那樣一個人來說,受寵若驚,絕對是驚大過于喜,然後,戰戰兢兢知道離開。
他不願這般,自從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發現,他隻願對方平安喜樂,無憂而已。
看着她身邊爲她送行的大小官員輪番上陣,不論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林青墨身爲裏面最小的官都得陪着一副好性子,雖說她本來性子就好。歐陽謝懷心中暗暗想着,嘴角微微露出了笑。
然後直到了所有到場官員按照官職炮轟過後,衆人散去。就好像一出華美的戲,精彩謝幕了,隻剩下空茫茫的清冷。
大大的紫禁城前,隻剩下一駕馬車并兩匹馬,那馬上之人還是他贈給她的大内暗衛呢!他心想,這兩人更是其中佼佼者,以一當十不是問題,隻希望能夠照顧好她。
就這樣,在明媚的春光中,漸漸看着那馬車化作小小的一點,随後,便是連點都看不見了,他才帶着張祥三人轉身離去。
雖說自幼家裏不寬裕,日子過得清苦,但林青墨日子也算是過得比較滋潤的,好歹考科舉這些時日裏有一名書童。至少從沒有體驗過在馬車上颠簸了半個月之久,而且從京都到秀水城路程不僅不近,而且還要翻山渡河,更兼這半月裏還有四日綿綿的下着雨,本來還算幹硬的土地頓時變得泥濘不堪,這一路上馬車的車轱辘都不知道多少次陷在了泥地裏,還得諸人都冒着雨下車把車輪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