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不離走到屋内,一手将門栓了,他緩步行至慕容曉身前,右手去探她指尖,低頭問她:“爲什麽?”
手指被勾住,慕容曉一個激靈,幾番掙紮無果。鍾不離比她高上些許,兩人挨得極近,呼吸萦繞在她周身間隙,她躲無可躲,隻得扭過頭,聽到鍾不離一字一字道:“姐姐是我最親近的人,現在卻不願見我,不能告訴我理由嗎,姐姐?”
屋子裏光線昏暗,鍾不離收了笑容,眼底的光深深淺淺,他話語分明輕柔,慕容曉聽在耳中,卻覺出幾分難言的晦暗。
她明明可以答出許多其他緣由,不知怎的,腦内閃過種種,脫口而出卻是句毫不相幹的話:“不離,我聽人問……你是不是喜歡哪家姑娘?若是并非憑空流言,你不必再顧慮我,再如何說,我不是你心儀之人,你……”
話說到中途,慕容曉猛地頓住,她難堪地咬住下唇,不敢去看鍾不離: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東西?!方才她說話語氣含怨,簡直像那閨閣内幽怨的新婦,萬一鍾不離聽出異樣……萬一被聽出來……
鍾不離聞言一怔,好一會才回過味來,迷茫眼神變得澄明無比。他随即展顔輕笑,歎了一聲,彎腰将頭埋進慕容曉肩窩,似是尚未察覺慕容曉瞬息僵硬的身體,甚至蹭了一蹭,對她說道:“姐姐不知道,其實我多厭煩那些親近我的人,心懷目的也好、單純爲這副皮相的也好……可即便厭煩,也要裝作謙恭可親的樣子,扮出一副君子模樣給人看。我總想着,不能讓人一提起慕容家收養的小兒子,全是不滿鄙夷,丢了慕容家顔面。”
慕容曉喉嚨動了動,鍾不離不等她開口,繼續說道:“我自小不屑僞善做作,稍加敷衍原也沒有什麽,可姐姐于我來說,是最親近最喜歡的人,我怎能肆意作爲,讓慕容家蒙羞。”說着,他雙手移至慕容曉脊背,慕容曉措手不及,就這樣被他抱進懷中,絲滑長發蹭進領口,撓得頭皮都在發癢,她面上窘迫驚疑神色交加,一時間愣愣的忘了掙開。
眼見懷中之人脖頸處因羞赧紅了個透徹,鍾不離呼吸一滞,以情人間脈脈低語般的口吻呢喃道:“我真正掏心相待,願意相陪的,這世上隻慕容曉一人。”
“我原本想,姐姐爲人如此,若莽莽撞撞向姐姐坦誠了心思,恐怕這輩子都沒機會……”他自嘲道,“唯獨這件事,我實在賭不起。隻得一年年忍過來,總歸我整天纏着姐姐,哪怕不能如願,能待在姐姐身邊便也知足啦。”他笑了笑,語氣陡然輕快起來:“可我沒想到,姐姐竟與我一樣。若不是姐姐躲我幾日,方才又說了那些話,不知我還需日夜擔心多久。”
他直起身,低頭望向慕容曉,兩人鼻翼相抵,呼吸交織間,他問:“慕容曉姐姐,你喜歡不喜歡我?”
慕容曉先前聽他一番話,驚愕、歡喜、喟歎、羞赧種種情緒輪流炸開,腦海内隻一陣陣空白。此刻聽鍾不離問起,她眼神閃動,忍不住擡頭,見那貌美少年絲毫不似平時風采卓然,滿臉殷切期望,雙眸明亮如同玉石。
于是她暗暗攥緊了衣袖,臉頰漲得通紅,不自在地緩緩點下頭:“……喜歡。”
話音未落,她已被人迫不及待地吻住。鍾不離動作乍看兇狠急切,實際卻溫柔,唇舌糾纏間,少年少女同樣高熱的溫度熨燙到一起,隻讓人愈加沉迷。慕容曉一頭長發不知何時已經散落,領口也被扯開,她脖頸一涼,突然清醒過來,勉強推開鍾不離,有些斷斷續續地問她:“可你……床頭、那個荷包……是……”
鍾不離隻聽完前半句便心下了然,他拉着慕容曉走到床邊,從枕下翻出一個老舊的荷包,再次摟過慕容曉,貼着她雙唇,言語間難掩笑意:“這荷包是十年前娘縫給我的,阿曉,下回妄加猜測便罷了,可要記得先将東西看個清楚。”
慕容曉臉上一陣紅白混雜:“不離,我……唔……”
鍾不離一手将自己的發也解了,随後扣住了慕容曉後腦,身子前欺,徹底堵住了她含混不清的話語。
兩人心結消除,少年少女情動有如烈烈熾焰,顧不得倫常禮學而深陷其中。慕容曉原本難免惶恐,不知父親倘若發現此事該會如何盛怒。又時常思量,即便父親不知,她卻不願欺瞞一世,日後又當如何同父親說,她和鍾不離早已約了三生,此生所念再容不得他人。
隻是變故來的那樣快。
十六那年,一場凜冽寒風久久不去,慕容父染了風寒,再也沒熬到來年初春。
慕容曉和鍾不離來不及說出口,慕容父已合了雙眼,彌留之際喃喃念着的,還是盼他兩人考得舉人,不求功名,但爲圓了書生夙願。
慕容曉散了私塾,她立在墳前,鍾不離握住她雙手,問道:“阿曉今後有何打算?”
“父親所願唯科考得中,可惜一生不得。科考我定然該去一試的,倘若中舉,進京趕考後便回同心,”慕容曉猶疑一瞬,擡眼看他,“我不喜官場險惡,屆時……回來做個教書小姐,安順清閑,也沒什麽不好。”
似是早已料到這一答案,鍾不離無甚訝異地一笑,他吻了吻慕容曉眼角:“嗯,阿曉去的話,我也去。”她頓了頓,餘光瞧見幾步開外那離離青冢,眼角微光劃過,“正好,我一直想要去京城看看……”
“你天分這樣高,若真不去,父親曉得了也要活活氣死…”
便是慕容曉早知鍾不離胸有奇才,也不曾想過她竟連中三元,一時間驚動聖上,被破格親封爲侍講學士。
大殿裏年僅十八的新科狀元少年得意,慕容曉眼睜睜看着鍾不離不卑不亢受了皇恩,眉眼藏鋒,渾不似自己相識十年的那個人。她心頭怔怔,驟然間驚醒:入京以來,鍾不離便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她,可歎自己蒙了心智,如今才真正察覺。
當時鍾不離應了她,說與她一同考試。卻從未說過……要同她一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