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卯時一刻,除了進城做生意的,不會有人起得這般早,更何況是女子。賣貨郎吓得腿腳哆嗦,看着黑灰色的濃霧,恐懼攜着無力感迅速蔓延四肢百骸,莫不是撞鬼了。
聲音越發的近,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人影的移動飄散開來,賣貨郎心如擂鼓,害怕得差點就此癱倒在地不省人事。傳遍了吳城大街小巷的鬼霧新娘早就熟知于心,聽說她貌若天仙,一笑傾城,可在下一刻就會露出半臉的森森白骨,另一半臉完好無缺依舊在微笑,極端的反差,甚是吓人,膽小的還被吓傻過。賣貨郎暗道今日不宜出門,想逃,腳如生根,無處可逃。兀自出神良久,猛然醒來才驚覺女子已然在前,一身質地繡花俱佳的嫁衣,沒有紅蓋頭,漂亮的發髻上插着幾隻做工精緻的發簪,腰際挂着鑲玉的配飾,每側各有五個,步履輕移,配飾相互碰撞,清脆的聲音在清晨顯得格外的毛骨悚然。賣貨郎低下頭死死盯着女子大紅色的繡花鞋,确定腳底是和地面死死相接的時候,緊繃的皮肉總算松了口氣,至少傳說中的鬼霧新娘并非真的鬼,況且到目前爲止,也未曾聽聞有人被鬼霧新娘殺害。賣貨郎長長舒了口氣,緩緩擡頭大着膽子想仔細瞧瞧女子的面容,方才匆匆一瞥已知女子實屬絕世容顔。
“這位小哥爲何在發抖?”女子清靈的聲音低低傳來,悅耳動聽,淺淺的笑意驅散了賣貨郎僅剩的懼意。
賣貨郎猛然擡頭憨厚一笑,對上女子的容顔時,竟癡了。女子掩嘴一笑,配飾也随之叮叮作響。低垂的明眸眼波流轉,霎時由柔情似水變成了陰冷嗤笑,擡首,已不複柔弱之姿,淩厲的眼光直戳賣貨郎的身上,賣貨郎迷惑在女子的絕色容顔裏,一時毫無知覺。
女子冷哼一聲,以袖拂面,緩緩落下,濃霧裏頓起一陣凄涼的慘叫,倒地聲傳來,賣貨郎慘白着臉蜷曲在地上,全身不住的顫抖。
女子沒有多看賣貨郎一眼,半臉的森森白骨,半臉的花容月色,好不協調,優美唇形勾勒出一半微笑,透着濃濃的哀傷,在濃霧裏越發的化不開。
濃霧漸散,天色微亮,依稀能辨出地上依舊抽搐的賣貨郎,街道上屈指可數的人手忙腳亂的将他扶起,觀其反應,便知他在濃霧中與鬼霧新娘相遇。大家紛紛搖頭歎息,不出一個時辰,吳城的百姓皆知,又一人不幸碰上了鬼霧新娘。
“鬼霧新娘又出現了。”賣菜的大嬸娴熟的擺弄着白菜,對鬼霧新娘的出現并無懼意,反而興趣更甚。
“可不是嘛,今早吓暈的賣貨郎到現在還沒醒過來。”旁邊賣雞蛋的大嬸語氣平靜,嘴角一撇,将籃子裏的雞蛋擺整齊後扯開嗓門吆喝。
早市已經開始,濃霧散去,露出街道原本的模樣,小販們擺滿了街道兩旁,叫賣聲混在一起,雜亂而充滿生機。鬼霧新娘終究是茶餘飯後才聊起的話題。
“主人,我們爲什麽要來吳城?”靈芝趁沒人注意的時候趕緊将心中的疑問掏出來。
“别在大街上說話,你非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隻貓妖?”錢多多瞅了靈芝一眼,語氣不算溫和。
“沒有人會注意的。”靈芝心想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誰會低頭注意一隻貓是否會講話。話音一落,錢多多提腳輕踢靈芝一下,靈芝腳步一亂,隻得垂下頭乖乖閉嘴。
“兩年前的第一場濃霧是卯時剛過,有早起的人在霧中見到一絕色女子,身着嫁衣,見人時會掩嘴輕笑,然下一刻便是半鬼半人。後來那女子多次出現在濃霧裏,一旦在濃霧消失的季節裏,女子也不再出現。吳城的百姓稱此女子爲鬼霧新娘。”錢多多悠悠道來,說得輕松自在,嘴角還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靈芝聽得寒毛倒豎,總算明白主人來吳城的真實目的,幫家裏查賬是正大光明的幌子,滿足他的好奇心才是事實。
“多多,我們明天是否要早起?”阿淩擡頭看了看天色,萬裏無雲,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那是自然,鬼霧新娘的行蹤不定,每年也隻有幾個人能幸運的碰上。”錢多多心嘴角一彎,似在感歎那幾人的好運。但要那麽早起床,的确很折磨人。
“以現在的季節,濃霧至少要持續半個月,而今天恰巧是濃霧出現的第一天,我們莫不是要一直等到她爲止?”阿淩苦皺着臉,語氣輕盈,帶着點不可置信的味道。就怕話音一落,他便要急不可耐的點頭。
“那倒不用。”錢多多順着阿淩的話爽快的說道,抖抖衣袖笑靥如花。“我們現在去綢緞莊。”
“帶靈芝買衣服?”阿淩看錢多多的表情,已經可以肯定自己的說法了。
“哪有人整天帶着隻黑貓溜達的,靈芝幻化成人形已是五歲孩童,帶在身邊也方便,到時我對外宣稱靈芝是我收的義弟便可。”錢多多不已爲然的說道,眉眼彎彎正興緻勃勃的東張西望。
義弟而非仆人或者寵物,靈芝心裏所受到的感動無法用言語描繪,錢多多最初的确拿自己當跑腿的仆人,可後來的寵溺,讓寂寞幾百年的心因溫柔而融化,眼眶濕濕熱熱的,喉頭一陣短暫疼痛的梗塞。不能說話,靈芝蹭到錢多多的身邊,伸出爪子拉住錢多多的衣角,錢多多低首和蜚玉對視片刻,輕笑出聲,“靈芝,以後若非必要就以凡人之姿生活可好?”靈芝激動得連連點頭,幽深的黑瞳,有淚光浮動,掩飾不住眸中的感動。
錢多多蹲下身,溫柔的撫摸着靈芝的腦袋,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