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應該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它卻沉重得讓天陽無法說出答案。
見天陽沒有回答,而且,門外遲遲不見孫兒的身影。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麽。
一滴眼珠,悄然在眼角凝結,湧出,劃落。
“是嗎,他果然沒有回來。”
老人艱難地擡起手,擦拭掉臉上的淚痕。并沒有太過悲傷的表現,她隻是從懷裏,摸索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天陽看了眼。
照片上,是幾個人的合照。
老人站在中間,那時候,她還較爲年輕。
在她左右和身後,各有兩個男孩,以及一個中年人。
老人端詳着相片道:“思駿的哥哥和父親,也是士兵,他們的銘牌,是由軍部送過來的。”
“沒想到,今天,思駿的銘牌,是由夜行者送來。”
天陽心裏咯噔了一聲。
哥哥和父親也是士兵嗎?
他們都陣亡了.......
突然之間,屋子裏的氣氛,凝重得讓天陽難以呼吸。
這個老人,所承受的苦痛,遠遠超過了天陽的想像。
她送走了自己的兒子,現在,連最後一個孫子,也回不來。
天陽悄然拽緊了拳頭:“奶奶,我很抱歉。沒有把你的孫子帶回來........”
“不,孩子。”
老人顫顫巍巍地擡起手,用她那粗糙的手掌,輕輕落在天陽的臉上:“你已經把他帶回來了,從今往後,我的兒子和孫子們,再也不用跟我分開了。”
天陽全身顫抖了下,心裏猛然抽搐。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打開盒子的時候,少年的手是顫抖的。
哪怕面對黑民,面對古老的存在,他的手,從末顫得這麽厲害。
他把思駿的銘牌拿了出來,慎重地交到老人手上。
老人微笑着接過,并且,從放在床頭一個鐵皮盒子裏,又拿出了另外兩塊。
三塊銘牌,放在了一塊。
老人将它們放進盒子裏,緊緊地抱着盒子。
就像,擁抱着兒子和孫兒。
天陽輕聲道:“奶奶,稍後有人會來接你,去上城區的醫療中心。”
“你在那裏,會得到妥善的照料。請你不要拒絕,這是我們能爲思駿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老人卻像沒有聽到,她隻是抱着那個鐵盒子,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陷入了過往的回憶裏。
天陽不敢打擾她,悄悄地退出棚屋,輕輕将門掩上。
直到這時,他才深深呼吸,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然後帶着剩下的銘牌,前往另外兩家。
把銘牌都送出去後,已經是中午,天陽離開最後一戶人家時,從窗戶聽到裏面響起的哭聲。
這個時候,他想喝一杯酒。或者學韓樹那樣,抽一根煙。
可惜,中午這個時候,酒吧還沒有開門。
于是天陽在附近的販賣機裏,買了一句劣質的香煙,還有一個打火機。
少年撕開包裝,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裏,點着,學着韓樹那樣吸了一口。
頓時,一股辛辣沖進肺部,又通往鼻腕和眼睛,讓天陽又是咳嗽,又是流眼淚。
他咳得在巷口的陰影裏蹲了下來,但過得片刻,卻覺得心情意外得到了舒緩。
也許,這就是隊長喜歡抽煙的緣故吧?
少年搖搖頭,又抽了口,隻覺又苦又辣,不知道有什麽好的。他把還剩下的煙掐滅在地上,然後扔進垃圾桶裏。
想了想,把剛開封的香煙,和剛買的打火機也一塊扔進去。
天陽拍了拍手,就打算離開。
突然,有輛車從前面的街道開了過去。匆匆一瞥,天陽卻分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董方!
他又跑下城區來了?
天陽第一個想法,就是驅車跟上去。旋既一想,那樣太明顯了。
下城區本來磁能車就沒幾輛,要這麽大搖大擺地跟上去,董方不懷疑才怪了。
想了想,天陽一拍腦袋,鑽進巷子深處,啓動‘霧鬼護符’。
當那套古拙的铠甲浮現後,天陽立刻沉入地面,追向董方。
爲免被他發現,天陽還啓動了‘黑暗呼吸’,讓全身彌漫着淡淡黑色霧氣,讓自己的存在感大幅度減弱。
配合‘霧鬼護符’的能力,隻要董方不是職級7,隻要不直接被他撞上,大概率就不會被其所察覺。
已經是職級5的少年,現在對自己越來越有信心,甚至不動用遺留物,憑借新職階的能力、特生和異體,天陽并不畏懼面對董方。
當然,如果沒有必要,能免則免。
跟蹤很順利。
董方做夢也沒有想到,天陽在地底下尾随。因爲下城區沒多少街道适合磁能車通行的緣故,董方很快停了下來,把車停靠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開門下車。
今天他特意裝扮過,沒有穿平日的鐵壁制服,而是改穿一種在堡壘商人裏很流行的貼身服裝。
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商人。
現在這個商人走進了‘雲上街’。
這條街道,天陽并不陌生。
他曾以‘死神’的身份,在這裏幹掉了陰影的幹部,從而在灰色集市裏一戰成名。
現在,他又來到了雲上街,隻不過這次,是跟蹤董方而來。
更讓他意外的是,董方鑽進了一棟樓房裏。而這棟樓房,赫然就是陰影的産業。
董方和陰影有關系?
天陽不敢貿然跟進樓房,天知道,樓中會否有陰影的高手。
再加上董方。
一旦被發現,會變得很麻煩。
天陽在一番思考後,潛進了與之相鄰的建築。
建築裏很安靜,沒有人,房間似乎已經廢棄了很久,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
天陽找了個可以看到對面陰影樓房的窗戶,仔細觀察,看到董方正往上走。天陽跟着移動,最後,他看見董方走進一個客廳裏。
那個客廳中,他和另一個人見面。
因爲角度關系,天陽隻能看到,那人應該是個女子。
這是從衣着,以及身形做出的判斷。可惜,他隻能看到那女人的下半身,卻不知道她的長相。
董方和這個女人不知道在客廳裏談着什麽,偶爾傳出一兩聲笑聲,天陽耐心觀察
。過了半個鍾頭後,董方離開,當他走向大門時,那個女人送了出來。
這次,她完全出現在天陽的視野裏。
她戴着一張描繪着笑臉的面具。
天陽輕輕吸了口氣。
那個女人,正是曾經參加過饑餓派對的‘笑臉’,天陽曾經跟蹤過她,發現她是陰影的人。
董方果然和陰影的高層有接觸。
他們的關系是什麽?
合作,又或者,董方是陰影執事?甚至是陰影的大老闆?
天陽一點一點地退後,消失在廢樓裏的陰影中。
或許是因爲考慮董方的問題,這讓下午來到醫療中心的天陽,有些心不在焉。
他來醫療中心是爲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替思駿的奶奶申請入住療養,這在看到死者的家屬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時,天陽就決定這麽做。
他希望能夠确切地替死者家屬做些什麽,讓他們生活得更好,而不僅僅是例行公事,丢下撫恤金就走。
第二件同是向羅珊醫生報告,接着應該會進行一次體檢,還有回答醫師一些問題。
這兩件事可以合并爲一件去做,羅珊醫師更清楚手續的辦理流程,所以天陽打算先去見她,接受完體檢後,再請她幫忙。
于是,天陽找到了羅珊,并做了體檢,還有回答醫師提出的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少年的狀态一直都很恍惚。
以至于檢查結束之後,羅珊用指彈了下少年的腦袋:“你在想什麽,整個下午,都是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在想着薰啊?”
天陽咳嗽了幾聲,他沒辦法告訴羅珊,自然是在分心思考董方的問題,但不做出回應,很難保證醫師不會想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最後天陽隻能道:“羅珊醫師,我能不能請教你關于‘根源’的問題?”
羅珊愣了下:“什麽問題?”
“你之前說過,每一個職階,皆有其根源所在。那這些根源是從哪裏來的,會不會是從某些古老的事物之中誕生。”
“并且,還殘留着一些意志?”
羅珊轉動着一根筆:“你這個想法很有趣,可惜我隻是個醫生,而你這個問題,應該請教學者。”
“老實說,我對根源并沒有太過深入的理解,我所知道的,也僅是非常皮毛的學識。”
“四大教會對它們會認識得比較深一些,不過,教會通常會存在着一些宗教色彩。”
“如果你想較爲客觀地去了解根源,穹蒼堡會是一個好地方。那座天空堡壘本來就有學者之城的代稱,在那裏,你會找到比較客觀的看法。”
天陽苦惱道:“我連最近的驚濤堡都未曾去過,穹蒼堡會不會太遠了一點。”
羅珊聳動肩膀:“那我就幫不了你了。”
天陽歎了口氣,又道:“羅珊醫師,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說出了給士兵家屬辦理入院療養一事,羅珊聽了前因後果,倒是爽快答應:“這個忙我倒是可以幫,不過,你要怎麽回報我?”
天陽試着問:“請你吃飯?”
羅珊笑了起來:“吃飯就算了吧,晚上來我家,地址我會稍候發送你了。記得,這事,絕對不能跟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