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普通民衆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逃跑。連堂堂總長,都被随意逮捕,平民安全就無從談起。戰事一起,加捐加稅勢所難免,攤派米糧,拉夫征丁,乃至亂兵搶劫,都是尋常事。
有能力的,自然選擇了逃走,留下來的,就隻能祈求漫天神佛保佑。曾經車馬營門的八大胡同,也因此變的蕭條。各院的掌班,急的抓耳撓腮,小聲詛咒小扇子不得好死,段芝泉早死早托生。又吩咐着院裏的茶壺“快到門前,多燒點紙錢,這總沒客人,是要把我們餓死啊!”
烏龜剛剛拿着紙錢走到門首,忽然大喊起來“來客人了,來客人了!梁會長,還有王議長,貴客上門,姑娘們道常!”
老鸨小跑着迎出來,推開手上還拿着紙錢的茶壺,向兩名客人行禮讨好。來的,是京城商會會長,阿爾比昂利亨洋行的華帳房梁三元,以及八大胡同裏,頂有名的闊客,豬販子王庚。
自袁慰亭時代,就從事豬仔買賣的王庚,在洪憲之後,轉投段系,靠着娴熟的業務能力,爲段芝泉奔走效力,安福俱樂部之所以能夠控制國會,他的出力功不可沒。作爲酬勞,他現在擔任内務部總長兼臨時參議院議長職務,乃是羅漢之中說了算的人物。
王庚與老鸨極熟,寒暄兩句,就點了兩個相熟姑娘的名字,随即進了雅間落座。茶壺将果盤、幹貨一一擺上,王庚皺皺眉頭“這鮮貨起碼放三天了吧?這還鮮的了麽。你看我們這樣的人,是吃這路果子的麽?要是照這樣招呼客人,我看你這生意是好不了了。”
老鸨長歎一聲“我的王大爺啊,這事梁會長可以挑眼,您可不該挑。這沒鮮貨吃,還不是您們這幫大老爺鬧出來的。好端端的要打仗,鄉農們都吓的不敢進京,賣鮮貨的看不見,您說說,我上哪買果子去?有這點就不錯了,再晚幾天,怕是連果盤子都上不了了。要我說,這都趕上鬧飛虎團了,那時候就是沒有賣菜的,現在還是沒有。”
梁會長付了盤子錢,揮手示意老鸨離開,轉頭向王赓道:“王議長,現在是共合了,咱們總說,正府得聽取民意。這八大胡同的民意,咱不能不采納吧?您聽聽,百姓的呼聲多高?咱們是不是得采納一下這民衆的意見。”
王庚喝了口茶,“三元兄,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您以爲我樂意打仗啊?我這天天聽聽戲,看看電影,八大胡同待着,那是多舒坦,打仗那不是要命麽?可你也是知道的,我共合向無民意,隻有軍意。于全國而言,山東槍杆子最硬,所以說話就最硬氣。于京城而言,那些帶兵的軍官說句話,也比我這個議長說話管用的多,他們說的話,就是民意,我哪敢惹啊。”
“王兄雖然艱難,但是總比我們這些商人日子好過。實不相瞞,現在京城商會同仁,已經快撐不住了。山東現在扣車,鐵路的工人又要舉行大霸工,物資流通中斷,生意難以維持。如果真要打仗,我們怕是就得關門大吉,到時候總裏要是派糧派饷,我們可是愛莫能助。咱們京城商會,向來和四恒銀行有密切的生意往來。大家現金流水,儲蓄,都放在四恒和正元。現在查封京城的四恒分行,共交兩行封門歇業,下一步可能還要波及到正元,您說說,我們這生意還怎麽做?”
自魯票兌換開始,京城的經濟,就和正元綁在一起。如果正元吃倒帳,京城起碼有三成以上的富翁會破産,商人的利益也會蒙受巨大損失。是以這次梁三元請王庚喝花酒,也是代表京城商會的意見,向王庚說項。
“王議長是場面上的人,定能體諒商賈不易。大家都是讨口飯吃,得放手處且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萬一打起仗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先不說勝負,就是經濟上的破壞,也不得不查。再者,一旦洋人利益受損,引來列強幹涉,那便是塌天大禍。”
王庚苦笑道:“三元兄,你當我想封那幾個銀行?我跟你交個底吧,兄弟的七成身家,都被家裏的母老虎存在了正元吃利息。總裏要是查封正元,兄弟第一個就要傾家蕩産。我跟你們,是一頭的……”
他搖搖頭“别看着京城裏這麽亂,那都是不明一幫人跟着起哄,其實事情沒到那麽危險的地步。三元兄可以跟各位同仁說一句,大家安心開門做生意,不會有什麽危險。别看說的兇,打不起來。”
見王庚胸有成竹,梁三元來了興趣,向前湊湊身子問道:“怎麽?王兄有什麽内幕消息?”
“其實也不算什麽内幕,這個消息,你老兄方才自己也說了。洋人!”王庚的手,在桌上輕輕敲打着“東交民巷已經派出了一個使團到山東去,做趙冠侯的工作。不管山東再怎麽厲害,他也厲害不過洋人去,總得賣洋人面子吧?至于銀行,也隻是查,至于能查出什麽,還是查不出什麽,也都在總裏一念之間而已。一個怕了,一個罷了。隻要山東服軟,總裏那,也就不追究了。大家該怎麽過還怎麽過,放心吧,這花花世界,亂不了。”
“妥協?我很遺憾,山東沒有妥協的餘地!山東推崇和平,反對戰争,但也絕對不畏懼戰争。如果段芝泉認爲山東軟弱可欺,那我們不介意用實際行動,彰顯自己的決心。”
濟南大帥府内,趙冠侯面色陰沉的,看着對面的朱爾典。這次東交民巷的使團,是以朱爾典帶隊,同行的記者,則是一向與山東有着良好關系的羅德禮。這兩人對于山東有過很大幫助,與趙冠侯的交情也夠,擔任特使,自是再合适不過。
如果不是朱爾典面子夠大,代表正府與山東談判的使者團,說不定已經成了階下囚。段芝泉給的條件十分苛刻,雙方的談判,一開始就充滿火藥味。
作爲釋放孟思遠平息事态的代價,山東需要配合正府,壓下東陵盜案,把這起案件定性爲土匪所爲。在青島抓住的逃兵,轉交正府處置,并且承擔鐵路公債的巨大虧空。原山東海軍改由共合海軍部管理,幹部任免,一律由共合海軍部決定。作爲補償,正府會撥付一筆造艦費和燃料費,但是數字不超過一百萬。
陳冷荷、戴安妮、鄒秀榮三人辭去所有公職,趙冠侯升任爲共合副總統兼任陸軍部長,山東督軍,由程雲鹗接任。聽到這個條件之後,趙冠侯第一反應是:段芝泉瘋了。随後,談判自然就以失敗告終。朱爾典作爲斡旋團隊,先行安撫了一番之後,又在正府代表離開後,向趙冠侯交了底。
“貴國正府,正值多事之秋。大總統突發心髒病辭世,将由副總統徐菊人代行總統職權,但是我想用不了太久,這個位置就将屬于段芝泉先生。而段先生顯然不滿足隻做一個蓋章機器,他想要當真正的總統。目前貴國的實際形勢,爲多省共治,正府的政令不出京城,想要更換一個師長都很困難,更不要說督軍。當然,從共合成立到現在十多個年頭,不管是袁大總統還是馮大總統,對這種現象都不想容忍。袁總統想要改變這一點,穿上龍袍做皇帝。段總裏看到前人的失敗,知道這條路走不通,就想做個不穿龍袍的皇帝。很不幸,他選了山東開刀,我受其委托,出面調停,也是盡量希望你們以和平的方式解決争端。畢竟,帝國在山東投入大筆資金,不希望遭到破壞,同樣,剛剛經曆過戰争的世界,現在需要和平。”
趙冠侯一笑“和平?這非常容易,段芝權當總裏我支持,他想當總統,我也不反對。他的手不伸來山東,不要過問我的事,我就當他是個神拜,也沒什麽關系啊。從金室退位之後,共合就是這個樣子,各省督軍自行其政,他做他的總統,我們做我們的草頭天子,這不是很好麽?他想要改變,有什麽資格?我們督軍團成立,就是爲了保證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的,他現在這麽搞,分明就是想要奪我的基業,我不可能雙手奉上。咱們是老朋友,我給你面子,不會爲難那些正府使者。但是,想讓我退步,也辦不到。”
朱爾典道:“段總裏這次,倒也不是沒有依據的發脾氣。他雇傭了帝國的财務審計人員,對四恒分行以及共合、交通兩大行的财務情況,進行了核查。發現鐵路修築過程裏,幾個銀行雖然爲鐵路發放貸款,并協助發行公債,卻也從中挪用了大部分資金。鐵路所用的原料,系自山東高價購買,招标工作充滿了漏洞。另外,共交兩行的金庫裏,居然沒有準備金,隻有自己印制的鈔票。在陳、戴兩位經理的操辦下,兩行的有價政權和貴金屬,都被提出金庫,運往濟南。兩行控制的優良資産,被以極不合理的價格,出售給了正元銀行。客觀地說,這是犯罪……”
“非常正确,這确實是犯罪,就像我販運的大土一樣,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我不是我二哥。思遠兄修鐵路,辦實業是爲救國,我接管兩行,幫他修鐵路,是爲利己。如果沒有好處,我當初爲什麽要站出來接手此事。朱爾典閣下,我們是老交情,我想問你一句話,阿爾比昂帝國,在這次的事件裏,是個什麽态度。”
朱爾典也不隐瞞“這裏沒有外人,我也可以對你說實話,帝國的态度是,嚴守中立。不管山東和貴國正府發生何等程度的摩擦,我們都不會幹涉,這是你們的内政。我從個人的角度,當然支持冠帥,畢竟大力丸的工廠裏,也有我的股份。可是,我必須遺憾的表示,帝國不可能像以往那樣,給予貴軍直接的支持。不管是資金,還是武器裝備,都辦不到。請你體諒,帝國的困難……當然,在長江流域,我們的艦隊還是有力量的,我可以盡力保證,山東在長江流域的利益,受阿爾比昂帝國保護。”
“沒關系,有公使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我再問一句,我二哥情況怎麽樣。以公使閣下的聲望,能不能先把人保釋出來?”
朱爾典面露難色“我……隻能說很抱歉,我對此進行過嘗試,但是失敗了。我們隻能除了爲孟先生祈禱外,實際什麽也做不了,但願他可以度過這個難關,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