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員的路沒打通,反倒把自己的底細洩露了。山東适當的給出一些好處,女人們賣出一部分标底,就将松散的聯盟徹底瓦解。一部分商人選擇退出聯盟,轉而與山東總商會合作。另有一部分人,則選擇了賽金花。
京城各部的要員,得到坐探反饋消息,也悄悄派出代言人前往濟南運做。畢竟這次山東是拿出了四千萬元作爲膠東恢複經費。這麽一口大蛋糕,誰不想咬?
各路的人馬八仙過海各展神通,内宅裏,也有人走門路,送禮認親,忙的不亦樂乎。鐵勒人、普魯士人,都通過各自的關系找上門來,希望從這筆生意裏分一杯羹。包括一部分比利時商人,也與簡森取得聯絡,希望對方看在同胞份上,拉自己一把。
總統公府對于山東動向高度關注,對這些事情,自然了解的一清二楚,不加任何修飾說明的報告,放在了大總統的案頭。由于兩下的關系親密,外人不會在這種時刻,做出挑撥離間的蠢事,一切就看總統定奪。
次日,一份有關山東的命令下達:鑒于張鎮方的身體情況,罷免其巡按使職務(民政長改稱巡按使),暫由趙冠侯兼任。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裂土分茅。大總統心裏有數,現在的山東雖然經過一次大規模戰争,可是聲望卻恰恰到了頂點。從我手裏拿走任何東西,都會引發民衆的不滿,輿論的打擊。與其棒殺,不如捧殺。先把我要的東西都給我,讓我不生二心,将來再做定奪。如果我不肯跟大總統一心一意,自己就先要落一個不忠名聲。部下的将士,也會對我有意見。所以,這份命令一下,大總統并沒有失去山東,反倒是把山東綁在了自己身邊。至少,不會成爲敵對。”
毓卿依偎在趙冠侯身邊,手指在他胸前輕輕畫着圓“袁四是越來越懂得用心機了,他看來,是不準備把我們當自己人看。”
“不能這麽說,我還是袁家十三太保的首領,大總統不會把我和蔡鋒同等看待,但是帝王心術,最怕部下功高蓋主。對我加個防範,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我不會真的翻臉。我所在意的,是大總統現在的作爲。山東會戰大捷,這是一件好事。可是大捷之後,我們的危機并沒有解決,經濟依舊蕭條,财政仍舊緊張。如果利用這個契機,好好抓一抓經濟,修養生息,發展十幾年,或許可以趕上泰西列強。可是大總統現在的舉動,卻有些操之過急。?”
山東大捷的熱潮還未過去,加上罷免巡按使,重新恢複了武人兼管軍政的局面,使得山東站在了新聞的峰口浪尖。但是,目前京城輿論最關注的,卻并非是山東的正局,而是京城裏的一大醜聞。
這件醜聞,與山東也有一定關聯:山東議員裏通外國案。
案件的發生,是來自雷震冬對于幾位山東籍議員的突擊逮捕、審問。在濰坊會戰期間,幾名山東籍議員提出更換山東将軍的主張,并在議會裏引發了幾輪讨論風潮。可是這一提議在議會沒能獲得通過,大總統也不會簽署,最終不了了之。等到濰坊大捷消息傳來,大總統忽然********,對幾名議員實施抓捕。
抓捕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在八大胡同裏抓出來的,不單是這幾名議員,還有兩名扶桑商人。
商人在被捕之後,很快因爲突發疾病死于獄中,大多數線索中斷。幾名議員在雷震冬及手下弟兄耐心勸導下,主動交代了自己如何接受扶桑人賄賂,甘心做扶桑棋子,在國會裏煽風點火,制造混亂,甚至出賣共合情報的罪行。
審訊記錄刊發于京城大小報紙,成爲最受京城乃至共合國民關注的新聞。議員們每天都會吐露出一些重要消息,随即出現在報紙上,随着審訊的深入,吐露的内容越發觸目驚心。
他們不但自己被扶桑人拉下水,還積極幫助扶桑特工發展下線,在國會裏發展同夥。雖然沒有說出具體姓名,但隻說出某省某君,就足以讓讀報人對号入座,猜測身份。乃至小報搞起有獎競猜,猜中者,将獲巨額獎金……
這是自共合以來,正府第一大醜聞,短時間内,三十餘名議員或被捕,或辭職,或直接請了長假,國會的地位一落千丈。
袁慰亭手下的新聞檢查官,仿佛突然罷工。不管何等要害的消息,都可以刊載出來,記者和讀報人都如同抽足了二十四筒公班土一樣精神,每天都期待着最新消息,勁爆内容的刊發。
但是到了趙冠侯這個級别,自然不會像普通老百姓那樣看問題。那些議員,實際是趙冠侯想要對付的,從中普密約洩漏事件開始,趙冠侯就開始調查國會裏潛伏的蛀蟲,隻等戰争勝利一網打盡。袁慰亭出手,反倒是讓山東的情治機構無從下手,不少線索就此中斷。
雷震冬的逮捕,加上有意的放縱這樣的消息,并不是替山東出頭,而是替袁慰亭掃除障礙,他下一步,估計就是要對國會下手了。軍法處可以逮捕議員,這算是開了個壞頭。
今後,隻要議員的表現不符合袁氏心意,軍警都可以出動,将人鎖拿入監,按律嚴議,再者,這些某君某君的消息,實際就是道無形的繩索,隻要國會不按大總統的意見辦,大總統就可以把絞索收緊一點,讓你不得不就範。
下一步的國會,無非是兩條出路,要麽堅持抗争到底,直到被大總統以光明正大的理由全部逮捕。要麽就隻能選擇向袁氏屈服,保證不再掣大總統的肘。不管哪種結果,孫帝象自南北議和起,努力構建的約束機制,都宣告失效。大總統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與皇帝的差異越來越小。
“如果隻是權柄一如皇帝,還沒什麽可怕,就怕是徹底變成皇帝。之前大總統就有這方面的表示,我沒辦法說反對的話,說了,也不落好。總希望他是個明白人,能看的清大勢,不要自尋煩惱。現在看來,他反倒是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先是封元帥,現在又搞大元帥統率辦事處,把陸軍部的權力奪過來,由自己親自掌兵。接下來,我怕他真的會解散國會,改組國體,把複辟的事,擺到台面上來。”
趙冠侯以手加額,比起扶桑入寇,更爲頭疼。鳳喜獻的那道皇袍加身,不管出自誰的授意,都會被算在自己頭上,自己這個做丈夫的要麽休了她,要麽就得背鍋。既然事後沒對鳳喜進行懲罰,那就證明自己支持袁慰亭稱帝。整個中國,唯一打赢過洋人的省份支持大總統登基,袁慰亭還有什麽可怕?
如果是自己給了他稱帝的信心,這罪孽,可實在太大了。
根據情報,京城裏,已經出現了一個名爲籌安會的組織,以振興中國國力,避免爆發第二次濰坊會戰爲宗旨,提出的解決方案就是改變國體。
現在泰西以普魯士的威風最盛,縱橫泰西無人可制,協約國幾國聯軍,都占不到上風。不久之前,撒丁王國正式宣布加入同盟國,與奧匈帝國組成聯合艦隊,大有與阿爾比昂海軍一較高下之态。
普魯士能以一國而敵天下,正是因爲他是君主立憲國體。共合國打不過君主立憲國,那我們不搞君主立憲還等什麽?中國應該懸崖勒馬,早做打算,徹底廢除不适合中國的共合體制,改爲君主立憲。
當年遠走海外的康祖怡,現在成了中華孔教會首領,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細論君主立憲體制的優越性。當然,按他的說法,自己隻是從技術上分析一下兩種體制的優劣,不支持任意一方。
京城裏,這種事層出不窮,原本也不必在意。可是籌安會的支出,全是總統公府報銷,每月厚給經費,且有大公子袁克雲于背後支持,這要說不是大總統的想法,未免讓人難以置信。
毓卿不以爲然的冷笑一聲“就袁四那個德行,也配當皇帝?”
趙冠侯搖搖頭“要說功勞,權柄,姐夫做皇帝,也未嘗不可,他最大的問題是不占天時。大總統這個位置,大家都可以做。金匮裏面,天知道寫的誰的名字?有這個渠道在,就有個指望,各省督軍,都惦記着那個位置向上爬。可是一當了皇帝,就斷絕了所有人的上升通路,誰會滿意?姐夫要是手握重兵,财力雄厚的時候,可以壓住各路諸侯,這麽做也無不妥。可是就現在共合的财政情況,單是一個蔡鋒,如果他造反,就不知道怎麽平定。他再當了皇帝,各省督軍誰還肯爲他賣命?那是自取滅亡!”
毓卿的臉色一黯,情緒很有些低落。“我們要不要勸一下袁四,讓他放棄稱帝打算,透露一下,我們不會支持他?”
“這種話……你讓我怎麽說啊。”趙冠侯無奈的歎了口氣“大總統該給的東西都給了,年不到三十就得封元帥,已經位極人臣,我如果說我不支持大總統,這話怎麽說的出口?再說,到時候各地都會說我忘恩負義,部隊還怎麽帶?不管心裏怎麽想,也不能把這話說出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各國公使還在,他們的意見,大總統不能不聽,我會找機會和朱爾典溝通一下,讓他找機會規勸一下大總統,聰明了一輩子,不能犯糊塗。但在那之前,得給自己添點污名,否則我的建議他也聽不進去,一準以爲我是有二心。”
“污名?你要幹啥?我不許你打那幫京裏來的大小姐的主意,就算是偷嘴,也不成。”
“十格格發話,小的哪敢不遵?我這不是想麽,給大總統發電報,要個人。”
“誰?”
“小阿鳳!”
話音剛落,毓卿的手毫不留情的在趙冠侯腰上用力一擰“我讓你小阿鳳!她有哪好?比的上我,還是比的上翠玉?再說,不是還有那個松江來的女人和普魯士婆娘?難道這麽多人,都及不上一個小阿鳳?”
趙冠侯連連搖着手“沒有……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要小阿鳳,可不是爲了對她如何。我是想,把她送到雲南。我聽說了,爲了蔡鋒出京,小阿鳳給他打了掩護,自己也惹上了麻煩。如果不是她的好姐妹小桃紅給寒雲當偏房,京裏又有幾個大佬給她護法,說不定她也要進監獄。這麽個有情有義的俠紀,我想成全她。”
“蔡鋒有老婆。而且那女人可沒我這麽大方,聽說在京裏,就去小阿鳳那鬧過,如果真把他們湊成一對,說不定沒兩年,就許出人命。再說蔡鋒這人,跟咱也不是一路,何必賣他面子?”
毓卿雖然失望于趙冠侯無心至尊,但是畢竟夫妻一體,在利益問題上,自然是希望丈夫多占便宜不吃虧。要一個名紀,再送給蔡鋒,還不如自己留下當個丫頭。
趙冠侯笑道:“我與蔡鋒雖然沒見過,但是在濰坊大戰的時候,他那封電報,也算個緣分。成人之美的事,能做就做。我送她一筆錢,成全他們一段好姻緣,至于能不能做的成,看她自己的造化。能不能給這麽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幸福,是蔡鋒的事,我隻負責給他們一個機會。”
毓卿的美目一轉,冷笑道:“那要是小阿鳳看上你,自願留下呢?我聽說你在京裏跟她見過,對她還又摸又抱的,到時候是不是就隻好勉爲其難的收下?”
趙冠侯舉起雙手,做個投降姿勢“我向十格格擔保,絕對看不上她!”
“哼,算你明白事,要不然,看我不給你個厲害。”
袁克雲的辦事效率很高,等到京裏幾位心儀小阿鳳的大佬得知小阿鳳突然贖身的消息時,人已經上了火車。小桃紅親自送人上的車,拉着小阿鳳的手囑咐着
“姐姐……咱們做了這行,就是這個命,身子由不得自己。你可千萬要想開點,總有你出頭的時候。你想想我,想想……大都督。可千萬不許尋短見。”
小阿鳳反倒是滿面笑容,沒有半點舍身飼虎的悲傷情緒。“你胡說什麽呢,我怎麽會尋短見。在京裏,我也不是沒見過冠帥,他可不是那等煮鶴焚琴的人。我隻要說聲不從,他難道還能用強?再說……”她将小桃紅抱在懷裏,嘴貼到她耳邊小聲道:
“我想,他這是自污保身的手段,不是惦記着我的人。或許到了山東,我才真正得了自由。不過你要哭像點,他們才不會起疑心。”
“我知道,二殿下也這麽說,說他師父絕沒有壞心。還要我來給姐姐演戲呢。希望你早日和松坡将軍共結連理,我等你的好消息。”
車輪轉動,火車駛出京城,小阿鳳看看左右,沒有袁家的密探,總算放了心。離開京城,一如魚兒脫網,從此恢複了自由身。或許用不了多久,就能見到他,和他一起過日子。
雖然使君有婦,且大婦并非豁達之人,但是隻要能和他朝夕相伴,受些苦楚,自己也認了。手邊放着新出的報紙,頭版位置依舊是議員審訊記錄,二版位置則用大标題刊登“千金求一笑,魯帥不愛名爵愛美人”的新聞,上面刊載的内容,自是杜撰出趙冠侯如何垂涎小阿鳳美色。乃至濰坊大戰前,也是向大總統提出要求,此戰不起功名富貴,隻求小阿鳳一人的故事。内中涉及男女情事,頗多豔詞。
小阿鳳見慣起落,這種花邊消息看的多了,但是這樣的消息放到大報第二版,顯然就是有人從中推手。她看了幾遍内容,嫣然一笑,自言自語道:
“阿鳳無目,過去誤會了魯帥的爲人,有機會要對你說聲對不起,再說一聲,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