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可以抱怨着“自古未聞屎有稅,如今隻剩屁無捐”。對于依靠辛勤勞作勉強糊口的農民來說,他們已經顧不上抱怨,有罵人的時間,他們更願意去求個活命。
當傾家蕩産也無法滿足稅務官的需求時,他們所能選的路不多,其中上山爲匪,算是最無奈,卻也最容易做出的選擇。
河南經過趙冠侯的大移民之後,把尚武好鬥的百姓,移走了不少,大幅度削弱了鬧土匪的土壤。可遺憾的是,在共合稅務官的努力工作下,讓這片土壤再次恢複活力,爲共合正府培養出新一代綠林好漢。
陸閻王是個逃兵,他從來不否認這一點。事實上,他可以算做逃将。在部隊裏,他一度當到過連長,算是個很有前途的軍人。可惜他當兵求的是吃飯,不是前途,當部隊拖欠軍饷達半年之久後,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讨回軍饷:用手槍打碎上級的頭。
席卷了上司的私人積蓄以及姨太太,帶着幾十個弟兄拖槍上了虎嘴寨,靠着能殺善戰,他的山頭成了周邊趟将裏,勢力最大的一股。風頭最盛時,方圓幾百裏的山寨,都要聽他調遣,手下可以動員出上百條槍,近千号人馬。
自古來,豪傑因人而成事。他能混的這麽威風,自身的勇武隻占三成,貴人扶持要占七成。他的貴人既給錢又給槍,還能給他提供情報,他才能屢次躲過官兵圍剿,每次出擊都能滿載而歸。
眼下天下動蕩,陸閻王相信,隻要跟這個貴人合作,自己未來絕對不止于一個山寨,說不定,就能得到官府招安,混個大官當當。那個孫美瑤,現在不就當了旅長?自己比她,又能差多少?
他的發展離不開這個貴人,是以當貴人提出要求時,他也沒辦法拒絕。比如,他新納的壓寨夫人,陪這位貴人共渡良宵,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可是當貴人享受佳人服務之餘,又要他帶着弟兄遠離山寨,到山東去做買賣,就由不得他不仔細考量。
“白先生,您這……”陸閻王抓着頭發,很有些爲難“山東那地方不是好去的。劉黑七您知道吧,他還沒去山東呢,就在省境邊上晃蕩,結果山東來個越省殺人,從山東追到河北,把他就給砍了。這是多橫?我們這點人手,在河南混混還行,去山東打魯軍?就咱這點人手,怕是成不了氣候。”
名爲白先生的商人,一隻手仍然在那位哭哭啼啼的女人身上逡巡,另一隻手則舉起了茶杯
“陸大架杆,你誤會了。我沒有讓你去硬敵魯軍的意思,想想也知道,那是做不到的事。但是你也知道,現在山東正在打仗,魯軍所有的部隊,都在前線和扶桑陸軍交鋒,後方非常空虛。同時,膠東的富翁、工廠主,被他移到後方,有錢人多如牛毛。據我所知,山東的不少軍事倉庫裏,儲存着海量的軍火。那是自前金時代,就被他以各種方法弄到手,作爲儲備而封存的。這些倉庫現在沒有守衛,你和你的人,隻要去搬運這些倉庫,就能發大财。再打一打運輸隊,難道還需要擔心麽?到時候,像這樣的女人,要多少,就能有多少,說不定,連濟南的女學生都能搞到。”
陸閻王被成倉庫的軍火搞的動了心,綠林裏誰的槍多,誰就是頭領,如果自己真能搞到一倉庫的軍火,說不定能稱個司令。他猶豫一陣,一咬牙道:“幹了!我這就召集周圍山寨的人,大家一起幹。”
河南的趟将單一股力量有限,要想行動,就得聯合各路好漢。白川武并不認爲,動員起這批趟将進入山東,會是一件困難的事。這些烏合之衆,要說能給魯軍威脅,那倒未必。但隻要能破壞魯軍的補給線,就足以滿足帝國的戰略。
派出去的喽羅,沒走多遠,就又跑了回來。各路山寨的大架杆,竟是主動到了虎嘴寨。與以往不同,這次來的,還多了一群外國人。
外國趟将?陸閻王一瞬間有點迷惘。這什麽世道,連洋人都得當趟将了,還有沒有好人走的道?正在想着,這一帶趟将裏年歲最大的劉獨眼捋着花白的胡子道:
“陸大架杆,今天我們來,是來找你談事的。咱山上快斷頓了,得找個發财的營生。這不,幾位洋大人,跟咱談生意來了。隻要我們服從白瑞德少校的指揮,人家一人一個月,發二十元薪金,頭領給五十元,二架杆一百,大架杆兩百。二十元啊!給現錢。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陸閻王這才明白,這幫洋人不是趟将,而是金主。想來,他們跟本地的士紳也有聯系,否則帶這麽多錢到賊窩,不是等于羊入虎口?不過看這些洋人軍裝整齊,趾高氣揚的模樣,多半不大好惹。倒也不敢得罪,問道:“給這麽多錢,讓咱幹什麽?”
“也沒啥,就是盯着點咱的同行,不許他們到山東搗亂。眼下山東正和扶桑人打,那個新聞紙上不說了麽?這叫啥來着……衛國戰争。我不管他衛的是啥,反正我知道,我這快沒糧食喂弟兄了。人家白少校是帶了銀元來,幫咱喂下面的崽子的,要求就是,不許放一個人到山東搗亂。不許放扶桑人的物資,到山東去接濟他的人馬。要是有扶桑的物資路過,就一律搶下來再說。”
兩個姓白的金主,給出了完全不同的要求,陸閻王陷入了兩難之中。聽到消息的白川武從後寨跑到前廳,大怒道:“這些根本不是什麽少校!他們是一群在松江外灘等着人雇傭的泰西乞丐,你們上當了!”
白瑞德攤開手“朋友,你最好不要激動,這對你的身體沒好處。我的本職是個牙醫,可這不妨礙我接受中國商人的雇傭,組成國際縱隊,對青島戰争進行支持。另外,我的軍銜得到阿爾比昂正府承認,并不是冒牌貨。”
“阿爾比昂正府?”作爲情報官的白川武,并不缺乏職業素養,從白瑞德的一句話裏,就分析出足以震動他的信息。
“沒錯,我們這支部隊,雖然由共合商人支付報酬,但歸阿爾比昂正府指揮。好了,各位朋友,現在是你們做出決定的時候了。是和偉大的阿爾比昂正府及國際聯軍站在一起,還是……做其他的選擇。”
劉獨眼适時道:“陸大架杆,我可提醒你一句。人家白大人不是随便來的,那可是張百萬做的中人,齊團長跟他還是好朋友。人家齊團長的一個步兵團,可就離咱百十來裏地……”
三年之後,陸閻王終于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前,他在死囚牢裏回憶自己一生所作所爲,忽然大喊道:“老子三年前,爲打扶桑鬼子出過力,上千号人馬,搶了鬼子好幾批物資,還殺過鬼子情報官,憑什麽斷頭飯裏沒有米粉肉!”
京城,東交民巷。
日置益看着眼前這份外交照會,臉上的肌肉,輕輕的顫抖起來。“朱爾典閣下,我希望您慎重考慮一下……”
“我很遺憾。這并非我個人的意見,而是阿爾比昂正府做出的決定。阿爾比昂在山東的所有港口、租界,将對魯軍全面開放。允許魯軍進入上述地區休整并獲得補給,允許商人與魯軍進行交易。希望貴國軍方約束本國士兵,不得以追擊魯軍爲名,對阿爾比昂租界進行侵犯。否則,将被阿爾比昂正府,視爲敵對行爲。希望貴我兩國,繼續保持友好合作關系,爲維護國際秩序,繼續合作。”
之前日置益就已經得到消息,鬧的扶桑海軍雞飛狗跳的山東特攻艦隊,曾在威海衛港口進行過短暫停留,并補充了燃煤和淡水。考慮到該艦隊懸挂普魯士國旗,他嚴重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現在看來,錯的反而是自己。
阿爾比昂的這份照會,顯然是以國家的身份表态,他們與山東站在了一起。那之前,朱爾典和趙冠侯的交惡是怎麽回事?現在看來,大概就是趙冠侯和阿爾比昂人合夥演戲,坑了普魯士人,順手,也把扶桑人騙進了坑裏。
可是阿爾比昂爲什麽不和自己通個消息?如果他能提前透露風聲,那麽扶桑的軍事方案裏,必然會對這個情況予以考慮,不會像現在這樣,搞的手足無措。
朱爾典道:
“趙冠侯不久之前,剛剛簽定了與阿爾比昂正府的合作約定。魯軍将派出一個師,進入天竺,協助阿爾比昂正府,打擊叛亂武裝。在此之後,山東還将派出三十萬以上的勞工,到泰西戰場,承擔後勤,城市複建等工作。這是阿爾比昂與山東的正常交涉,與貴國在青島要塞的軍事行動無關,公使閣下無須在意。祝貴國武運昌隆,告辭。對了,我還要提醒你一句,揚基軍方對于貴國海軍在東南亞的某些行爲非常不滿,希望貴國能與揚基正府好好談談,避免誤會進一步升級,這樣對誰都好。”
朱爾典從容不迫的告辭離去,等回到公使館,羅德禮已經等在那。他微笑道:“你已經買好去山東的車票麽?我想,你已經等不及去戰場,采集第一手的新聞了。”
“上帝保佑,這次真是糟糕到了極緻。我錯過了濰坊會戰,現在去的話,隻能找到二手新聞。隻希望魯軍能夠保留一些珍貴照片,否則這次濰坊戰役,我怕是沒什麽可報道的。”
“老朋友,我跟你的看法恰恰相反,你現在去山東正是時候。雖然無法拍到雙方塹壕拉鋸的照片,卻可以拍到扶桑人的窘态,這同樣令人振奮。這群愚蠢的東方猴子,靠着帝國的施舍,才有了些起色,就妄想挑戰帝國的權威。我會讓他明白,這個世界,到底誰說了算。”
阿爾比昂在東方的軍事力量并不算強大,即使直接下場幫魯軍打仗,扶桑軍隊都談不到害怕。但是作爲老牌泰西強國,公開站台到魯軍一方,對于扶桑的壓力,卻非同小可。闆西八郎得知消息後,更是匆忙的趕到公使館的密室,對着山東地圖仔細琢磨。
“必須把這個消息告知神尾、加藤兩位指揮官。這個情報,對于戰場的走向有着決定意義。我現在有個非常不妙的預感,希望它僅僅是我的猜想。如果它是真的,那真是一場災難。”
“災難?現在對我們來說,還會有什麽壞消息比阿爾比昂與山東訂約更糟糕?”
闆西長歎一聲“當然有,比如,山東那支雇傭兵,他們到底在哪?趕快給神尾發電報,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龍口碼頭,又一艘扶桑人的移民船靠岸,衣冠楚楚的扶桑商人,身穿和服,小碎步下船的扶桑女子,在背後,還背着自己的子女。在報紙的宣傳,以及國内的優惠政策刺激下,越來越多的扶桑人,揣着發财夢,到東方小卡佩來淘金。
他們中大部分人,方一下船,就會被軍方征用,成爲輸送隊,或是補充兵。女性中,一部分會被派到前線,慰勞爲國效死的皇國陸軍。真正可以從入侵山東戰役得到好處的,依舊是扶桑的大财閥以及其派出的辦事人員。
這些乘客還不知道自己實際被本國的宣傳所欺騙,遠渡重洋,到異國來并不能發财,隻能爲國捐軀。看着碼頭上,監工用皮鞭抽打着中國工人,修建碼頭、倉庫。這些扶桑來客,大聲的爲監工的勤勞而喝彩。
城裏大多數的房間是空的,扶桑公民享受戰勝國待遇,可以随意挑選居住。一家三口,剛剛來到城内,還沒等挑到房子。就聽到一陣胡琴聲,随着風聲飄來陣陣哼唱
“國家将興天降瑞,麒麟降世鳳凰追……此一番進帳與賊把話對,不過是一死我還怕着誰。活是漢家的臣,死是漢家的鬼,三魂七魄,也要把漢王随……土牛木馬抖的什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