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問題,發生在他的随員身上,這些軍官并不是真正的外交人員,也缺乏外交人員的基本素質。來到山東安排的接待處時,一名扶桑軍官忽然問道:“侍奉我們的下女在哪?聽說,你們山東有着足夠數量的美人,我可是早就想見識一下了。”
“下女?這個倒容易,給錢就行。你準備出多少錢?”高大的鐵勒人對這一幹扶桑人顯然沒有好感,語氣冰冷,态度也極爲蠻橫。“大帥沒給我們這部分開支,想找女人,就自己出錢。”
“哦?那就要看看,你們鐵勒的女人開什麽價了?不過在我看來,她們一錢不值。幾年前在這個國家的東北,我睡過成打的鐵勒女人。尤其是在旅順要塞裏,其中包括一個什麽見鬼的侯爵女兒,可那又怎麽樣呢?完事之後,我隻扔給她幾根香煙,她也要對我說謝謝。當帝國的士兵進入這座城市時,這城市裏所有的鐵勒女人,都要爲帝國的軍人服務,并且免費。有謠言說,一位鐵勒的皇族在這個城市裏,不知道她……”
一道疾風驟起,扶桑使團的隊伍被沖開,洋洋自得的武官,與那名人高馬大的鐵勒軍官的身影糾纏在了一處。肘擊、膝撞,鐵勒軍官用的全是重手,絲毫沒考慮過手下留情。
兩人都是軍人,打法都是簡單有效的軍中格鬥術,扶桑的軍官同樣是精通格鬥之人,倒并沒有吃虧。當兩人發展到貼身搏鬥時,他所精通的柔道反倒是更容易發揮作用。可是,從整體情況看,魯軍的士兵有一個連,扶桑方面一共隻有三十個人,而且沒有武器。這就決定了,這場打鬥,扶桑注定是吃虧的一方。
“我們是外交人員,享受外交優待……”眼看幾名士兵加入戰團,那名武官明顯吃虧,其他想去幫忙的軍人,則被更多的魯軍士兵圍上。槍托與皮鞭揮舞中,數名扶桑軍人已經倒在地上。大友五郎大聲的喊着,希望以此來終結戰鬥。
可是那名高大的鐵勒軍官因爲臉上見了血而發狂,用鐵勒語怒罵着,同時将粗重的皮靴朝那已經被打倒的敵手身上猛烈踢去。直到這名惹事的扶桑武官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時候,他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見鬼的外交優待!沒有把你們全部吊死,就已經是最大的優待了。把他們都抓起來,送到監獄去。那裏才是屬于他們的地方。出了問題,我負責!”
這些士兵對于主官的命令言聽計從,扶桑使團在上百支米尼步槍面前,也隻能選擇屈服。
于是,一群外交人員沒有住進招待所,反而被送到了山東省立模範監獄,由于鐵勒軍官的特殊關照,關押他們的,是模範監獄裏的死囚區。周圍沒有其他犯人,隻能看着牆壁上暗紅色班駁的血迹,以及幽黑的過道。
任是你喊破了喉嚨,在這裏,也沒有什麽作用。順着風,甚至可以聽到陣陣凄厲的慘叫聲傳過來,讓人忍不住揣測,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随從武官大多受了傷,有幾個人傷勢很重,到了牢房裏,就忍不住大喊大叫,需要醫生和藥品。可不管他們是用漢語還是用扶桑語,都得不到任何回應,仿佛把他們關到這裏,就算完成了任務,其他的事沒人關心。
由于見不到陽光,身上的表也被沒收,于是時間對囚徒來講,就成了個模糊的概念。初時,外交團隊的人,并沒有擔心什麽,想來山東也不敢把他們怎麽樣,用不了多久就會放人。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着出去之後,該就這件事向山東提出怎樣的抗議,爲了這頓拳腳,山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大友五郎自己在一間牢房裏,他盤膝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如同高僧入定。其他人看了幾眼,依舊去讨論自己的事。可是漸漸的,他們嘴越來越幹,肚子也開始感到饑餓,有人開始焦躁的在牢房裏走來走去,用手去搖晃牢門。
“食物!我們需要吃的,還有水!”
一聲接一聲的呐喊,在牢房裏回蕩着,回應他們的,則是一成不變的黑暗與死一般的沉默。不管這些人如何喊,或是将栅欄搖的山響,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讨論的聲音漸漸變小,即使嘴上沒人說軟話,但是悲觀的情緒,一如病毒,在牢房内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初抵山東時的自信與傲慢,正在一點點消失,帝國必然會取得這次戰争的勝利,這一點當然不會有問題,但是自己能否看見勝利,這就大有問題。
山東不敢明着殺戮使節,可是假設趙冠侯喪心病狂,把自己這些人秘密處決,事後不管對他施以何等形式的懲罰,自己這些人的命,注定是回不來的。畢竟趙冠侯是前金時代一直留到共合的官員,前金可是幹出過虐待外交使節的惡行,誰又能保證他會不會有樣學樣。
另外有人開始想着,鐵勒軍官會不會幹脆就沒把自己這些人的行蹤上報,用這種秘密關押的方式,讓自己這些人變成神秘的失蹤人口。畢竟帝國的調查團,都在山東神秘失蹤,再發生一起失蹤事件,也不是不可能。
又不知過去多久,已經沒人說話,大家都在牢房裏靜靜的傾聽,有人用手按着脈搏計算時間流逝,其他人則陰沉着臉,各自盤算着自己的事情。
有人忽然驚呼了一聲,在同伴發出呵斥前,搶先道:“骨頭!這裏……有骨頭!”
爲了印證自己沒有說謊,他高舉起了無意中摸到的東西,牢房裏很黑,這些人身上的火柴也都被沒收了,隻能靠摸索。有人叫道:“應該是一根腿骨,我可以保證,這骨頭屬于人類。”
牢房裏變的更寂靜了。房間裏的前主人,變成了一堆骨頭,天知道這是發生在什麽時候的事,又是什麽樣的身份?或許他們和自己一樣,就這麽關在牢房裏無人過問,無聲無息的餓死,最後變成了一堆白骨。
派來擔任外交人員的,除了少數侍從武官,大多是軍隊裏的文職還有随軍商人,這些人的膽量,不能與前線敢死隊相提并論。一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也可能是這堆白骨,情緒就更加低落。雖然沒有人去責備那名挑釁的軍官,但是同樣,也沒人去關注他的傷勢。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軍靴踩在石闆上的響聲,伴随着鑰匙碰撞的聲音響起。這再平常不過的聲音,卻令扶桑使者精神一振。隻要對方能想到自己的存在,就是個希望。
昏暗的燈光,停留在大友五郎的牢房門口,随後就是男子沙啞的嗓音“大友五郎是在這麽?大帥要見你!”
自始至終,他并未理會其他外交人員的抗議或是呵斥,在他眼裏,這些人仿佛并不存在。大友五郎睜開眼睛,活動着四肢,笑了兩聲“你們來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快。事實上,我們扶桑人忍受饑餓的能力,遠在你們的想象之上。就算是再有幾個小時不吃不喝,我們也可以堅持。”
他走出監獄時,發現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從投入監獄到現在,也不過是十個小時時間。從常态上講,這麽短的時間,他們也不至于真饑餓到無法忍受的地步。主要原因是黑暗的環境,以及對時間失去概念,才讓人變的焦躁不安,連帶身體機能反應都大爲失常。
趙冠侯的态度倒很随和,見面之後招呼着大友坐下,并不提他被抓捕的事,大友也絕口不提。兩人仿佛取得了某種默契,隻當抓捕的事并沒有發生。
一如扶桑軍官的挑釁,使者團的監獄之行,實際是第一輪彼此的試探。互相給對方立了一個下馬威,希望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取得更多的主動。
看上去,大友五郎一方吃了個悶虧,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終究是大友五郎逼出了山東的最高統帥,這一點,又可以看做是扶桑方面讨回了半個上風。是以這一輪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赢家,實際上說不清楚。
“大友先生,我們初次見面是在關外,那時候你就是貴國的情報官。本來以爲,以你的才幹,早已經飛黃騰達,沒想到,你現在還在做一名情報參謀,實在是有些屈才了。貴軍中,向來注重作戰參謀,情報參謀隻能算做第二梯隊,未來的升遷上,必然不如前者。從閣下的履曆看,如果擔任一名作戰參謀,必然有更遠大的前途,雖然身爲對立雙方,我也爲大友先生感到惋惜。”
“冠帥客氣了,當日一别,心中甚是想念,今日重見,冠帥風采依舊,本人倒是顯的衰老了。個人看來,擔任職務不過是爲了賺取薪水所不得不付出的代價而已。情報參謀實際上比作戰參謀清閑多了,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偷懶,還不用承擔作戰失敗的責任,于我而言,倒是難得的美差。如果閣下有機會見到神尾閣下的話,千萬不要在他面前說我的好話。如果把我調到作戰參謀的崗位,倒是真讓人苦惱來着。”
大友打了個哈哈,随後毫不客氣的問道:“貴國的習慣,一向喜歡在酒桌上談事情。不知道,今天的酒席開在哪?”
“大友君倒是快人快語,來人,備席!”
“鄙人一向是中國菜的擁護者,冠帥的夥食也比軍隊裏的食物強的多,有美食可以享用的時候,我是絕對不會客氣的。”
趙冠侯笑道:“大友君,軍隊裏的食物,大家都差不多,行軍打仗,吃食怎麽能和家裏比?就算是我,在行軍時也隻是帶專屬廚師,可是比起帥府,也差的多了。所以我就不明白,貴國放着好好的飯不吃,非要來山東啃軍糧,這未免是自找罪受吧?”
“話不能這麽說,我們這次出征,實在是一片好意。大帥想必已經知道,貴國正府與我國簽定的局外中立條約,不介入扶桑與普魯士的戰争。我們這次出征的目的,是爲了黃種人争取生存空間。在貴國的東北地區,我們成功的戰勝了鐵勒人,爲黃種人在國際上取得了更高的地位。這次,我們将再次續寫傳奇,将普魯士連根拔起,未來黃種人在國際上,将和白種人并駕齊驅,黃種人再也不是東亞病夫,泰西也不敢再試圖把亞洲變爲殖民地。沒有任何一個泰西人再敢稱我們爲黃皮猴子,爲了這個偉大的目的,即使是我,也作好了犧牲的準備。當性命都可以犧牲時,吃點苦,又能算的了什麽?”
酒席準備的很快,整桌酒席,隻有兩個人享用,并沒有陪客。大友問道:“山東的其他官員呢?即使民政長不在,财政、司法等長官,也該出現吧?扶桑是個物産貧瘠的國家,認爲浪費食物是最大的罪行,我們如果倒掉這麽多佳肴,死後是會下地獄的吧?”
“與扶桑相反,中國是個地大物博的國家,我們的人多,出産多,死的起人,也損失的起東西。這麽一桌酒席,就算看一眼,然後倒掉,我們也承擔的起這樣的代價,不算什麽。那些人來不來,都沒有關系,最終山東拿主意的人隻能是我,跟他們談,沒有什麽意義。軍情緊急,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會議上,如果不是爲了給陣亡的将士主持公祭,我現在還在青島要塞裏。所以還是用我們山東的模式,一言而決。大家吃完談完,我還要到青島去,大友君到時候可以跟我搭一趟車。”
“自我軍于龍口登陸開始,貴軍就展開了頑強的抵抗,以弱勢的兵力與強者搏鬥,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亦不放棄陣地。作爲武人,貴軍大義已盡。即使站在對立的角度上,貴軍的勇敢同樣令我輩敬服。但是……這種殺戮與犧牲并沒有意義,這些優秀的戰士,理應在其他的戰場上獲取武勳,而不是爲了無謂的目标犧牲。”
大友忽然放下酒杯,“冠帥,放棄吧。對于青島,以及普魯士在華的利益,我軍志在必得,這次戰役你一定會輸。相信以閣下的眼光,也能認識到這一點。貴國正府已經抛棄了你們,一省孤軍,不可能戰勝一個國家。是時候選擇一個新的合作夥伴,爲山東的未來以及百姓的安危,請冠帥,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