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爾比昂與普魯士的開戰,扶桑加入戰團對普宣戰是遲早的事。扶桑軍人遠渡重洋到泰西戰場的可能性不高,更大可能是對青島的普魯士軍動武。這時,把膠州灣租界交還,實際是讓中國出面,保護普魯士利益。
可以預見,即使完成了交接,普魯士在山東利益依舊不會受到影響,共合正府還得出面,爲普魯士保駕護航。扶桑外交部已經向共合發出照會,勒令共合正府不得接收膠州,否則,将被視爲包庇普魯士的行爲。
利益得不到,反而得罪扶桑,這并不是明智的選擇。何況,普魯士的表現,也讓人認定,所謂的交接,不過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的愚行。就在其發出這個照會的同時,一支來自奧斯曼帝國的艦隊,也抵達青島,其中包括重型炮艦以及戰列艦,甚至包括了一艘蒸汽炮艇。
這種規模的艦隊,打殘共合海軍都夠了,随船而來的,還有五百名普魯士步兵。以這種架式,說是誠心移交租界,誰信?此時前去接手租界,注定,是一件極爲棘手的差事。
徐又铮在五路大參案裏受到株連,也被免了次長的官銜。可是段芝泉依舊視其爲心腹,陸軍部裏的一切,沒有一件能瞞過他的耳目。
段芝泉顯的憂心忡忡“大總統執意收回膠州,這如果是在太平時期,自然是無可指責的好事。可是,現在的局勢,接收膠州,就等于将一枚點燃引信的炸蛋抱在懷裏,一旦引來扶桑人進攻……”
“大總統要的,恐怕就是引來扶桑人進攻。”徐又铮冷冷一笑“大總統如果隻想當總統,對于部下的強兵,自然是雙手歡迎。可是一個皇帝,不會歡迎手下有個極爲強悍的藩鎮。何況上次魯軍越境殲滅劉黑七,大總統嘴上表示肯定,心裏的滋味未必好受。這樣桀骜不馴的部隊,他可以靠人情和關系來約束,未來的大公子,又靠什麽來約束?畢竟他們是父子,當爹的,總要給兒子留下一個太平江山,而不是一群驕兵悍将。這次趙冠侯吃下膠州,扶桑必然進攻,趙冠侯跟扶桑人打,注定要賠光老本。如果放棄山東,那就等于自失地盤,追究喪師失地的罪名,他的巡閱使也保不住。魯軍沒了地盤,就等于無源之水,用不了多久,不戰自散。不管怎麽說,魯軍注定成爲過去,不會成爲影響大總統的心病。”
“鐵珊,你是說?大總統想要……?”
“老頭子想做什麽,芝翁也不會想不到,大家心裏有數就好。現在,我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我拟了一個計劃,以京畿衛戍部隊爲基幹,調動河北省内武裝,做好武力應對山東入侵的準備。”
段芝全一愣“荒唐!哪有制定計劃防範自己人的道理。”
徐又铮笑道:“是不是自己人,要看環境。如果趙冠侯不肯接手膠州灣,那就算不上自己人。他要是和扶桑人合作,武力抗衡正府,芝翁難道還要當他自己人麽?”
“可是大太太那邊?”
“放心,用不着大太太,這份計劃隻要交上去,包準大總統就把芝翁罵個狗血淋頭,說不定還要被勒令病休,足不出戶幾個月才行。”
徐又铮胸有成竹的一笑“可是,我保證,等到芝翁閉門之後,大總統一準派唐天喜送來慰問品,等過了這段時間,保證原職起複,另有嘉獎。爲了老頭子稱帝的事,你們鬧的很不愉快,這是一個絕好的彌補機會,不能錯過。”
段芝泉大喜道:“要真是這樣,我不如跟大總統說明白,這都是你的主意。”
“免了,我隻有一顆頭,砍掉就長不出了。老頭子如果知道這謀略出自我手,我的性命就保不住。再者說,我已經很久不領陸軍部的工資,隻拿芝翁的津貼,君視臣如豬狗,臣視君如草芥。我爲芝翁設謀,是報答你的知遇之恩,至于袁慰亭……他還沒資格支使我。”
濟南,大帥府内。
電報房子轉來的除了來自京城陸軍部的電令,另有一份來自扶桑公使館的照會,嚴肅警告魯軍,在兩國未就山東租界問題商議出明确結果前,不得擅自接收租界。否則引發一切問題,将由魯軍自行負責。
毓卿看後,将電報一丢“袁四倒真是會使喚人。讓咱們去火中取栗,他在一邊看笑話。這不就是擺明了欺負我們好說話?要我說,咱們哪也不去,就在這待着,等到外交部商議出個結果,再動手不晚。”
“那就晚了。”趙冠侯笑着,将扶桑的電報拿在手裏。“我打賭,如果我們不接手膠州灣,接下來一準上門的是扶桑方面的特使,表示一下善意,再透露一下扶桑正府對我的器重,最後支持我當共合新一任總統。我趙冠侯雖然不濟,但也不至于和扶桑人合作,去倒姐夫的台,那也太孫子了。不就是個膠州灣麽,早晚都要拿回來,現在拿比晚拿好。傳我命令,部隊集合!另外通知濟南大小報館,我要召開記者招待會。”
等到高升出去傳達軍令,趙冠侯才對毓卿道:“這麽一個刷聲望的好機會,我怎麽能放過呢。不知道這回,又有多少姑娘該給我寫求愛信了……”
照相機的藥粉閃爍,放出道道白煙,趙冠侯手執扶桑電文的照片,出現在山東大小報紙的頭版頭條,随即,又被京城裏的報館轉載。
“趙某身爲共合軍人,隻服從總統與陸軍部之命令,其他電報,恕難從命。”在招待會上,趙冠侯當着記者的面,将扶桑電報撕的粉碎,把紙屑随手揚起,化做滿天飛雪落下。
這個極有鏡頭價值的動作,成功激起了記者的情緒,一名記者立刻問道,這樣的處置是否會遭到扶桑報複,趙冠侯則斬釘截鐵答道:“膠州灣問題,爲我國内政,扶桑無權過問。如果其無視萬國公法,強行幹涉我國内政,山東十萬虎贲,四百兆民衆,勢與外敵周旋到底!”
随即,就有一個女記者跳起來問道:“趙冠帥,如果開戰,您是否會親自臨陣,如果親自臨陣,必然會有生命危險?您又是否畏懼過死亡?”
趙冠侯朝這個年紀不大,相貌頗爲可人的女記者一笑“我愛惜将兵性命,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沒有犧牲。可這不等于我怕死,如果必須要犧牲時,我有犧牲自己以保證共合尊嚴不容踐踏之決心。在生死這個問題上,請允許我念兩句詩:生若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這句詩,在報紙上刊登之後,随即風靡京城,連陝西巷鳳雲班内,也聽到了消息。蔡鋒笑道:“趙冠帥倒真是個好出風頭的,我們兩個比用兵,難說高下。可要比造輿論出風頭,我倒是真不如他。”
小阿鳳微笑着給蔡鋒準備茶點“将軍務實,冠帥好名,自是不能比。他上次來鳳雲班時,我也見過,算不什麽出色人物。南幹北雨魯冠侯,三個匪帥的做派差不多,見面就要動手動腳,不像個名士派頭。說不定連這兩句詩,都是買來的。”她想起上次趙冠侯到鳳雲班,對自己上下其手的情景,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
蔡鋒哈哈一笑“是真名士自豐流,這也不是什麽短處,小阿鳳你也不要因此就小看了他。能帶着兵打赢鐵勒人,打赢江甯,在關外打下一個好局面的将軍,很值得我們期待。冠帥,你想要的輿論已經有了,人心呢,想必也争取個七八分。軍械糧饷,也都不缺乏。接下來,就看你的本事,隻要你能堅持到二十天,蔡某就佩服你一輩子。如果你可以堅守一個月,蔡某就要交你這個朋友。爲了共合,也爲了中國人的臉面,堅持的久一些吧。”
濟南城外的官道兩側,送行之人鋪天蓋地,來自山東各界的代表,都要爲收複國土的将士送行。****的飲食,一直排出十幾裏,送行者組成的人浪,一次次沖向由魯軍士兵組成的堤壩。
即使是強悍的魯軍嫡系,在如此龐大的人海面前,也覺得心裏沒底,已經向上彙報了數次,情況特殊,請求增援。人浪第一排的,被身後的力量推動着,不受控制的撞向士兵的步槍,随即又被推回來。他們中男女老少,各樣俱全,既有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也有一身金朝官服的遺老。
不知是誰,忽然大喊道:“大旗!是冠帥的大旗!”随即,人潮就變的更加兇猛,隻一瞬間,堤壩就沖開了幾個豁口。人群分開哨兵,向着纛隊奔來。
前排的士兵警戒的舉起步槍,趙冠侯在馬上大叫道:“不許傷人!告訴大家,遵守秩序。”
手執高音喇叭的警衛兵,放開喉嚨提示着遵守秩序,有賴于山東奉行數年的新式管理制度,守序幾乎變成了人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在幾次喊話之後,人群總算漸漸恢複了理智,衛兵則趁機恢複了人堤。
“閃開,全閃開!”一名六十開外但是面色紅潤精神飽滿的老人,年邁力未衰,竟是有一身很高明的武技,步如趟泥,下盤紮實,兩臂分開人群,向着趙冠侯馬前沖過來。
他頭上戴着亮藍頂戴,一身前金正三品武将官袍,再看腦後,還留着長長的辮子。一看便知,是前金時代的遺老。老人離着馬頭甚遠,就跪倒在地
“标下登州紹襄公麾下聽用,登字三營管帶黃立功,給趙爵帥請安!”邊說邊将一份手本頂在頭上。
他的嗓門奇大,一聲喊出去,圍觀的人群裏,猛的爆發出一陣笑聲。兩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滿面通紅的在老頭身後跪下,埋怨道:“爹,您這是幹啥?大金都亡國了,不興這一套了。”
“滾!你們懂什麽?咱家世受皇恩,你們吃的穿的,哪不是皇上賞的?沒有老子當兵掙的錢糧,你們早餓死了。食爺祿來報爺恩,不管到什麽時候,老子都是大金的武将。爵帥是朝廷封的侯爺,不管到什麽時候都是!”
趙冠侯在馬上笑道:“黃老,有話起來說吧。共合了,不流行這套跪拜行參,遞手本的規矩了。咱這又不是徐州,我也不是張員。”
“禮不可廢,不管前金還是共合,老規矩就是規矩,不能變。在大帥面前,小的就得下跪,這是軍中幾百年的老規矩了,改不得。小的今天前來,特爲給爵帥請安,另外将犬子送到爵帥麾下,爲爵帥沖鋒陷陣,報效朝廷。”
“投軍?濟南有招兵處,可以讓令郎到招兵處報名,不過老爺子還請三思,眼下山東說不定就要開戰,這個時候投軍,可是要拿命換錢糧的。”
黃立功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爵帥,自從共合以來,我黃家子弟都已經退出軍界,咱家世受皇恩,不能爲亂臣賊子賣命。可是今天,我要親手把我黃家的子弟送入軍中,爲的就是替爵帥效死。”
他轉過身,對路兩旁的歡送隊伍道:“各位父老鄉親,自我大金與阿爾比昂構兵于廣州,到當初鬧拳亂。幾十年的光景,我們與洋人大仗小仗打了無數,哪次不是割地賠款?哪次不是讓人家把咱打翻在地!現在,大帥帶着兵,把洋鬼子占去的租界收回來,這是給咱所有人争臉面的大好事!我黃某人當了一輩子兵,靠軍功掙了個三品前程回來,可是心裏不痛快。我沒趕上這麽好的大帥,委屈啊!我年歲大了,掄不動刀槍,上不了戰場。可我家還有兒有孫,他們可以投軍報效,你們說,我能錯過這麽個好機會麽?我家中有三個孫子,有一個留下傳承香火就夠了,其他的都送他們去投軍,就算是都死在戰場上,也是爲國捐軀,可以比嶽精忠、關雲長!雖死何懼?”
他再一次對趙冠侯磕頭道:“标下這輩子沒出息,當兵打仗,沒打出什麽名堂來,最露臉的一件事,是給紹襄公扛過大旗。現在年歲大了,您的軍旗我怕是扛不動,五色旗我也扛不慣。若是爵帥恩典,能讓标下爲您牽一程馬,就算是死,也能閉上眼了。”
趙冠侯做個手勢,劉俊上前攙起黃立功,将馬缰繩交到老人手中。這位年過花甲的老卒,挺胸擡頭,兩眼放光,邊走邊大聲喊道:“登州營管帶黃立功,爲趙爵帥牽馬。爵帥此去,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人浪瞬間矮了一頭,送行者跪倒在地,七嘴八舌的喊着“大帥旗開得勝”
“揚我國威!”
一些年歲不遜于黃立功的老者,即使喊的聲嘶力竭,也比不過周邊的年輕人。所喊的話,隻有自己才聽的清楚“赢!一定要赢!共合了,就不能再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