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泰西戰雲密布,來自西洋的資金漸漸枯竭,扶桑資本趁勢崛起,大肆侵奪原屬于泰西的市場。扶桑商品在中國日漸增多,扶桑商人的活動也越發的活躍。不過,在山東經營的時間越長,扶桑人的抱怨就越多。
山東的生意,實在太難做了。魯造的日用品及輕工業産品,由于有本土銷售優勢,且享受稅務上的優待,價格比扶桑造的洋貨要低。質量上,比之扶桑貨猶有過之。在這個領域,扶桑貨競争不過魯貨,乃至國内各省,也是魯貨比扶桑貨賣的快。
國際市場嚴重萎縮,偶爾有訂單,利潤也有限。饒是如此,隻要魯貨參與競标,扶桑基本就争不過。随着經濟蕭條,做生意越來越難賺到錢,想要在中國發财而不得的商人對于山東的仇視情緒就越來越高,固然在做生意時,必須擺出職業性的笑容,私下裏,卻是不停的詛咒。
這次山東救災,原本想要發筆大财的商人,大多事與願違。不管是商人,還是在山東設有分部的扶桑大财團,對于趙冠侯的态度越來越不滿。要求正府保護在華商人利益的呼聲日高,壓力漸漸加大。
最近,一些手眼通天的商人,終于得到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商人的好日子就要到來,損害扶桑商人利益的中國要員,即将遭到嚴懲,扶桑經濟即将複蘇。
扶桑商人手裏有一定資本,自然就有了對應的社會地位。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與山東的官員或是士紳,都會産生交集,比起泰西商人,文化上更爲接近的扶桑商人,更容易和中國人交朋友。随着貿易往來,很有些扶桑商人在山東落腳,生根發芽,擁有了一定的人脈與社會能量。
這些扶桑商人手頭很闊,對于結交朋友上,向來不吝惜資本,因此很受歡迎。他們的花頭也很多,比如找幾個扶桑浪人,到山東立擂台比武,由扶桑商人出一筆獎金獎勵冠軍。這樣的活動搞了幾次,每次獎金都被中國人拿走,在民間很留下一些拳打鐵勒大力士或是大敗扶桑武士的傳說。
扶桑商人非但不會因此生氣或沮喪,反倒很樂于與這些比武獲勝的好漢交個朋友。
新編省軍第二師炮兵團長孫鵬舉,便是打了一次擂台,得了獎金,再後來,就與扶桑的大商人成了朋友。這名商人對朋友很熱情,一有時間,便要拉着孫鵬舉到家裏喝酒講武。連他的家眷,都和孫鵬舉相處的極是熟慣。
商人自己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卻有個小自己二十幾歲的漂亮老婆。那女人不但模樣美,性情也極溫順,自從見過這個女人,孫鵬舉與這扶桑商人的來往就更頻繁。
過年的時候,扶桑人沒有生意做,卻也不肯回家,孫鵬舉同樣沒有家眷,被扶桑人拉來,到自己家過年。兩人喝膩了扶桑清酒,改喝山東本地産的燒酒。扶桑女人就在旁邊爲兩人斟酒布菜,杯盞之間,手腕輕觸,陣陣香氣入鼻,酒不曾飲,孫鵬舉的身子就先酥了一半。
于是,他很快就喝的雲裏霧裏,再後來就感覺被人放到了軟床上,随即就做了一個甜夢。夢裏,他做了自己想做,而一直沒敢做的事,等到夢醒卻發現這并不是夢。在自己懷裏不知所措的東洋佳人,面前憤怒的東洋商人,孫鵬舉不驚反笑,幹脆把扶桑女人摟在懷裏大施手腳,朝那扶桑商人道:“你們弄啥?有話直說,隻要價格合适,一切好說嘛。”
得意樓内,回家過年的董駿,被一位在關外有密切合作的扶桑大商人請來吃酒席。酒到中途,這名商人将一個信封放到了董駿面前“這裏面,是貴宅幾位仆人花押的控訴書,内容……與閣下的庶母與趙巡閱有關。基于朋友的立場,我想我有義務提醒你一句。你看過之後,對于将來與山東的合作,應該會有重新的考慮。扶桑人,絕對不會讓朋友吃虧。”
在鄉村,以收購糧食、農副産品爲主業的扶桑商社買辦,也趁着農閑時節,進入農戶家中,與這些村子裏年長有威望,或是平日在鄉民中,素有号召力的人物開始聊天。
他們并非空手登門,都會帶上小禮物,給農家的兒女,也會預備一份數字頗爲可觀的壓歲紅包。有禮走遍天下,有了這些東西打底,兩下的交涉就容易進行。這些買辦并不是爲了訂立購買合同,而是真心爲農人着想。先問了收成,又問了糧價,最後搖頭道:
“鄉親們,你們吃虧了。現在泰西鬧兵災,糧食的價天天看漲,這個時候,要是跟着市場價走,你們就發了大财。隻有山東搞這個糧食統購,才讓你們賺不到錢。外省種地的,這個時候都發了大财。你們啊,沒趕上好督軍,這錢都讓他賺去了……”
揚州城裏,借着過年的當口,幾個販海沙子爲業的大枭湊了桌麻将,一邊打牌,一邊抱怨着世道艱難,曾經一本萬利的私鹽生意,如今一落千丈威風不再。大家再想過當初的日子,是沒指望了。
有人立刻接口道:“也不一定沒指望。一朝天子一朝臣,隻要咱頭上管鹽的人換了,章程就得變,到時候,一切都不同了。”
在長江流域,原本扶桑的航運公司就與阿爾比昂航運公司大搞競争,兩個國家之間的關系,并不影響兩國商人如何明争暗鬥。是以,當聽到阿爾比昂的航運公司一口氣損失了三艘大型貨船之後,扶桑的日升航運在夫子廟大擺酒席慶祝,也就不足爲怪。
日升的老闆藤田一男并沒有全程參與活動,隻在慶祝的開始階段,禮節性出場緻辭,随後就乘坐私人馬車,進入豫陝巡閱使馮玉璋的官邸。
坐鎮江甯遙領河南陝西,好處自然得不到。馮玉璋不比趙冠侯,沒有正元女子銀行或是山東紡織廠這樣的聚寶盆,對于遙制的省份,很難真的從中攫取什麽利益。好在他實控的東南地區,向來是中華膏腴之地,雖然經濟蕭條,但是日子比起其他省份依舊好過的多。
也正是背靠東南膏腴,馮玉璋才得以在蘇南擴軍四個師,這四個省師全部由馮玉璋負責糧饷,部隊自然也自然都惟其命令是從。這四個師,算是馮玉璋自己手上的力量,即使趙冠侯這個名義上兩江巡閱的軍令,也難以調遣。四個省軍師的糧饷都可以保證,現在最困擾的問題,就是武器。
原本南方有江南制造局以及漢陽兵工廠,軍火購買可以自以上兩個重要軍工企業購買。可是自從趙冠侯席卷東南之役,江南制造局名存實亡。機器都被拉到了山東,技術人員大量流失,曾經于前金時代大名鼎鼎的兵工廠,現在成了空殼。
漢陽兵工廠的生産能力,也受制于娴熟的技術工人不足,不能開滿工,本省的軍火訂單都難以完成,外省購械就更難。江甯自有的小型修械所雖然也能制造少量槍械,但不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不能滿足大軍需求。更何況,江甯也不具備制造重型火炮以及米尼步槍等軍械的技術能力。
擁有港口優勢的東南地區,購買軍火遠比腹地容易。畢竟眼下的洋行,軍火隻管送到港口,從港口運到所在地,就得自己解決。以往靠着泰西洋行的關系,馮軍采購洋械倒還不算爲難。可是随着泰西亂起,各國對華軍火禁令加強,馮玉璋的軍械來源,已經大成問題。
藤田一郎的出現,算是馮玉璋的救命稻草。即使扶桑軍火的價格比泰西同類商品要高出三成,但隻要能買到就好,至于價格方面,反正江南富裕,還怕沒錢麽?
兩方坐定,藤田笑道:“太古船行的不幸遭遇,璋帥想必已經聽說了。對于這次襲擊事件,我深表同情,無恥的普魯士人,居然悍然侵入共合領地,這是明目張膽的入侵,我支持共合正府行使主權,将普魯士軍艦擊沉!”
馮玉璋搖搖頭“藤田先生,就不要拿我開玩笑了。我共合國力孱弱,既不敢開罪阿爾比昂,同樣,也不敢啓釁于普魯士。再說,以東南水師的老舊船隻,去阻擋普魯士的新式軍艦,等于以卵擊石,結局也隻是送死而已。即使阿爾比昂領事親至,我也是有心無力。”
藤田笑道:“璋帥,此言太謙了。共合雖然現階段不具備與普魯士進行決戰的條件,但不妨礙讓普魯士人付出代價。隻要共合的港口不爲普魯士艦船提供補給,它就很難實行這樣的機動作戰。據本國商人反映,這幾艘行兇的普魯士軍艦,可是在山東獲得了大量燃煤淡水,還在山東補充了炮彈。阿爾比昂方面,對于山東的這種做法,很不滿意。”
馮玉璋幹笑兩聲“這……山東的事,我們管不到。在這裏談别人的是非,于事何補?”
“不,這可不是别人的是非,而是璋帥你自己的利益。以江甯遙領豫陝,等若望梅止渴,口惠實不至。江甯自前金時代,就是兩江總督制所。如果璋帥坐擁兩江,再領有山東,共合膏腴之地,便皆入大帥之手。到時,中國第一人爲大總統,第二人,便是璋帥。再者,正元銀行大肆掠奪東南财富輸送山東,導緻東南經濟衰退民生日艱,民間怨聲載道,對于璋帥的東南發展大計,也大爲不利。如果,正元失去了靠山,也不敢再像現在這麽嚣張了不是麽?”
馮玉璋一怔“藤田先生,您未免危言聳聽了吧?山東向普魯士艦隊提供燃料與物資補給,也是基于兩國條約,并不算是什麽過錯,更不至于提到責任二字。”
“并非如此。璋帥,大家聰明人,不說糊塗話。眼下的國際形勢,您應該看的很清楚,中國必須要明确表态。作爲中國的實權督軍,支持誰,反對誰,也是必須說明的事情。這是一次挑戰,也是一次機遇。做出正确選擇的人,将在未來獲得巨大回報,反之,自然就會失去曾經擁有的一切。貴國官場上,興衰起落的事發生過很多次,璋帥想必清楚的很。一名督軍的崛起,和他的衰落,固然可能是個緩慢的過程,但也可能非常快。這一切,都取決于他做了什麽,支持誰,反對誰。”
“這些話是藤田君你的意思?還是領事閣下的意思?”
“阿爾比昂的領事,正在于我國領事就維護長江流域安全問題,展開新一輪的談判。雖然,從生意人的角度,我們和太古船行是競争對手。可是從維護長江安全的角度,我們則是夥伴。隻有一個安定的大環境,才有商人生存的空間。這個道理,并不難懂。要想維護安全,必須有一個開明有遠見且有力的中國官員支持,才能實現這一切。阿爾比昂和我國的領事,都對璋帥的才幹表示贊許,我們相信,隻有璋帥才有可能維護整個長江的經濟秩序與社會安全。阿爾比昂人的精力将轉回泰西,對于東方,有心無力。至于普魯士……這個國家的命運已經注定,支持普魯士的人,将爲自己的輕率決定而後悔終生。未來兩江的新秩序,就由我們共同維護。爲了表達誠意,我國将爲璋帥提供足以武裝一個師的軍火,價格上……帝國保證,給馮将軍的價格是當下最爲公道的。要知道,由于戰争,軍火的價格可是一路推高,隻有帝國的朋友,才能用這麽優惠的價格獲得武器。”
馮玉璋的心終于放下了,問道:“那我需要做些什麽,來回報貴國的友誼?我必須先聲明,目前兩江事務,我能發揮的力量并不多。”
“帝國的付出是無私且不求回報的,璋帥放心,帝國絕對不會要求自己的朋友做力所不及的事。我們隻希望,未來需要做出抉擇時,馮将軍記得誰給了您好意,誰是您真正的朋友。”
當天晚上,馮玉璋将這一切,告訴了自己懷裏的愛妾,最後吩咐道:“明天,你去一趟松江,把咱們家在正元所有的存款都提走。記住,一定要鬧一場,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陳冷荷鬧翻了。但在那之前,把今天扶桑人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給她。”
“老爺,您到底是要和山東爲敵還是爲友啊,妾身怎麽聽不懂?”
“小乖乖,這是男人的算計,你哪裏明白?神仙鬥法,凡人遭殃。山東扶桑交惡,有我什麽事?爲敵爲友,我都犯不着。我固然對姓趙的不滿意,可是扶桑人我也一樣看不上。我這樣做是兩不得罪,既賣一個交情給姓趙的,也對扶桑人有個交代。至于将來……我這個人最公道,誰赢了,我就支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