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警查不同,軍隊更信奉暴力手段,比起說教,他們更習慣用槍彈和刺刀解決問題。發現這些人并不使用警棍,而是刺刀與子彈且絲毫不忌憚殺人時,這些素來兇悍難治的難民,也終于屈服了。
對于特種營的行動效率,趙冠侯比較滿意。這些人接受特殊訓練,退伍年限遠比其他同袍爲久,這幾年時間,依舊是他們擔任警衛。
經過疆場的磨砺以及刻苦的訓練,他們的技藝越發純熟,越來越像是一支真正的特種部隊。用這種武裝執行鎮暴任務,屬于牛刀殺雞,也是爲了測驗他們的能力。從速度和效果上看,這份答卷基本令趙冠侯滿意。這種素質的部隊,中國境内,怕是隻此一家,有這種精兵,才好爲将來的計劃服務。
擔任誘餌的鐵勒女子,被安娜扶起來。她的脖子上被匕首劃了個很淺的口子,但她顧不上疼,也顧不上流血,而是先接過安娜遞來的魯票,手忙腳亂的塞進懷裏。自己隻要擔任誘餌,就能賺到一筆錢,受傷再賺一筆,這些收入,足抵的上她接十幾個客人。眼下世道不好,闊客越來越少,這筆進帳對她來講,非常重要。
由于潛行失敗,安娜很有些郁悶,用尖頭皮靴在俘虜身上制造着慘叫與求饒。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濟南城内所有的公園,都在經曆類似的情景。不需要審問,也不需要定罪,甚至不需要甄别。魯軍要求的隻有一點:聽話。
服從命令的難民,按照男女分開的規則,分别看押,等待下一步的處置。凡是試圖反抗或是逃跑的,魯軍會毫不留情的予以殺戮。除了正規軍以外,包括警查以及本地幫會的力量,也全都出手。一度因爲過江龍太猛,而不得不低頭做人的地頭蛇,現在又有了翻身的機會,手段上,比官兵隻會更狠。
“下面進行下一個科目考試,甄别。”趙冠侯并不關心今天晚上到底會造成多大的流血與死亡,自從第一起由難民制造的罪案發生,就已經注定了他們的命運。當難民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去搏取生機時,就等于在自己的死刑判決上簽字。
他拉着安娜的手,走向了那些俘虜。“這些人裏,有好人,也有壞人,現在你要做的事,就是從裏面找出二十個假冒的難民出來。”
被抓的難民,沒了平日的兇狠,他們中大多數人都吃了苦頭,臉上不是有鞭子抽的血痕,就是有被槍托毆擊造成的淤傷,也有拳腳毆擊造成的傷害。住在這裏的人,雖然相對屬于比較兇悍的群體,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夜晚狩獵的習慣。大多數人是在睡夢中被抓,依舊睡眼惺忪,搞不清局勢。
在燈火照明之下,一個身穿牛仔裝、馬靴的洋人小姑娘,一手提着燈,一手提着手槍朝他們走過來。雖然看年紀,她還屬于個半大孩子,可是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殺意,卻仿佛是個久經戰陣,殺人無算的老手。
一條大漢向後蜷縮着,試圖躲避開這個女孩的目光,但是身上捆的很緊,這種躲避意義不大。安娜幾步來到他身前,馬燈在他臉上晃了晃,露出一絲甜甜的微笑,仿佛是找到了心儀的玩具,或是發現了被家長藏起來的糖果。
“一個,我已經發現了一個!”她獻寶似的轉頭,對着趙冠侯高喊道,由于她說的是鐵勒語,這些難民搞不清楚什麽意思。那條大漢以爲她并無惡意,剛出了一口氣,卻見少女回身之時,一條腿已經擡起來,金屬的馬靴根重重的撞向了他的眼睛……
逮捕、轉運、審訊,對于山東情報以及警務體系來說,這必然是一個不眠之夜。等到第二天清晨,趙冠侯還沒起身,楊玉竹已經将一階段的審問口供送來。
鳳喜雖然做了警隊隊長,實際上的主業,還是内宅裏的廚娘加陪床丫頭。昨天晚上趙冠侯回來後,宿在蘇寒芝房裏,她照例是逃不掉的。此時也是剛起來做早飯,楊玉竹看她那樣子,就知道昨天晚上怕是沒少被折騰,臉微微一紅,将厚厚的口供遞過去。
兩人因爲共同掌握女子警隊,關系相處的亦算融洽,鳳喜接過口供“你跟我一起進去吧,估計老爺那裏還有話問,有些事,還是你最清楚。”
趙冠侯這當口還沒起,赤着上身坐在床上,見他身上那結實的肌肉,楊玉竹就不由想到有關這位大帥的許多荒唐之舉。包括女子警隊裏,有不少名花未曾逃過他的手,自己撞上的也有幾次。雖然大太太就在房裏,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在這個時候亂來,可是心還是砰砰亂跳,不敢擡頭看他。
“難民裏,這麽快就分出幫派與勢力範圍了?最爲老實的,就住大街睡在壟溝裏,兇一些的,就可以睡在公園。還有一批,是睡在粥棚附近的,最爲混亂的群體,卻在最短的時間内誕生秩序,甚至還出現了組織,這也是一件趣事。”
蘇寒芝倒不像趙冠侯那麽随便,早早的穿了外衣,顯的極是端莊。她對于難民的情況異常關注,看了幾眼送來的口供問道:
“這些人裏,怕是真正的難民不多,歹徒反倒是很多。像這樣的歹徒在整個山東又有多少,他們又想幹什麽,這必須要緊着查出來。雖然你是管女子警隊的,可男子警隊那邊,也暫時歸你管。山東有如今的局面不容易,不能讓幾條臭魚,混了一鍋湯。”
雖然是内宅裏有名的蘇菩薩,可是事關難民,就不由讓她想起那個難忘的風雪之夜。正是那個夜晚,她失去了她的父親,也同樣是那個夜晚,丈夫不再屬于她一個人。固然有沒有難民的襲擊,那件事可能都會發生,但是她還是下意識的,把這一切,歸咎在難民頭上。在對待這些人的問題上,她出奇的冷酷。
趙冠侯點頭道:“按大太太說的辦,用人用錢一句話,整個警隊,都歸你調動。鳳喜雖然名義上你的上級,可是遇到事,也是你們兩個商量着辦,談不到誰管誰。總之,我要的就是一條,有民如狼,不如有民如羊。不管他是爲了一己私利,還是爲了給窮人争條活路,總之破壞秩序的,就是我的敵人!行動上,你有絕對的自主權,不管牽扯到任何人,隻管放手去辦,如果有什麽爲難的,隻管來找我。我知道,你的人手很緊張,需要調兵的話,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出命令。另外,你可以在地方上調人,隻要可靠的部下,不管以前是什麽出身,都可以用。”
這是……赦免?
楊玉竹明白,趙冠侯指的隻要可靠就可以用的人,就是自陝西投降的陝軍殘部。一部分殘軍得以在魯軍效力,另一部分得到了田地,成了農夫。另有一部分則成爲苦役,他們多是手上染過血的,或是性子裏,不喜歡受人約束,喜歡率性而爲,快意恩仇。
這樣的人,在山東這個重視秩序,強調服從聽話的省份,自然過的不會如意。由河工轉爲築路工,或在礦山做工,生計很艱難,條件也差。趙冠侯這句話等于開了口子,允許他們進入正式的山東武力序列,免去過去的罪責。
這些人,大多是拿楊玉竹當菩薩供的,能夠幫他們,也是楊玉竹的心願。隻是她沒有什麽資格爲手下求情,話隻能藏在心裏,不敢說出來。這時不由一喜,擡頭道:“大帥,這話當真?我可以自己招人手?”
“當然,不過你在隊伍裏,情形自己最清楚。警查是紀律部隊,不比苦工。當苦力,隻要好好幹活,沒事的時候罵娘沒有人去過問,如果看誰不順眼,還可以打一架。若是當了警查,可是不許罵人,更不許随便打人,違反了規定,就不像工地上處置的那麽輕松,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我把醜話說在前面,你招來的人,自己管好他們,否則殺頭的時候,誰也幫不了你。”
楊玉竹擡頭的當口,正看到趙冠侯那精赤的上身,按說她也是走老了江湖見多識廣的女子,男人的身體,算不上什麽。可是就隻一看那一身肌肉,她的心就莫名的一顫,臉上陣陣發燙,小聲叫了一聲。随即連忙掩飾着方才的驚吓與嬌羞
“啊……我……我明白的。我向大帥保證,他們肯定會服從管理。還有,這些被抓的人裏,也不都是外省人,也不都是歹徒。裏面也有山東本地人,或是早年移民來的老住戶,其中,也有一些是懂技術,會做工的,屬下覺得,還是該區别對待爲好。”
這次山東的難民潮,固然有勢力從背後推動,同樣,也有地方上經濟不景氣的同時,捐稅絲毫不少的因素作祟。一方面是收入下降,另一方面,各省督軍爲了養兵,于賦稅上不肯做絲毫的讓步。甚至于趁着年景不好,在鄉下大肆招兵。
這個時候招兵的費用,确實比平時降低了許多,可是養活這些士兵,同樣需要成本。先是大量擴軍,導緻地方上青壯銳減,随後又把養兵的費用攤派在轄地居民的頭上,這種雪上加霜的政策,對于民生無疑有着毀滅性的打擊。
工廠破産、商号倒閉,大批熟練工人找不到工作,隻好加入了流亡大軍裏。他們雖然不具備那些歹徒的兇狠與剽悍,但是往往也有着起碼的紀律,再加上彼此守望相助,在公園或是粥棚附近,也能得到一席之地。
等到楊玉竹離開,蘇寒芝道:“我一看到這些難民,就想起了我爹。如果他老人家現在還活着,該有多好?往事不可追,但是津門的悲劇,不該在山東再次上演,我們得想想辦法……我知道,這可能要花很多錢,可是,隻要能少死一些人,花一些錢,我認爲也是值得的。我的版稅,可以拿出來。”
這幾年裏,蘇寒芝的著作接二連三的付梓刊印,版稅的收入,又被委托給陳冷荷投資經營,已經累積起一筆,頗爲可觀的财富。按趙冠侯的說法就是,如果自己現在下野,靠着寒芝姐的積蓄,也可以當一輩子富翁。
聽到她要動這筆錢,趙冠侯将她攬在懷裏安慰道:“我的情況,雖然不像前兩年那麽風光,但也不至于窘迫到要動你的錢的地步。一來,青黴素的銷路很好,洋人要打仗,對于這種救命藥的需求是無盡無休的,收入很可觀。二來,就是我們的生絲、豬鬃還是出口的硬貨,也不是沒有收益。三來,這話就隻能跟你說了。宗室基金這麽龐大的一筆錢在手裏,我怎麽可能不落一點好處?我跟你說,所謂宗室基金受泰西經濟局勢影響而導緻虧損,那是我騙他們的,那筆錢在一開始,我就沒投資到泰西而是留在了手裏。所以不管經濟怎麽動,那筆錢,不會受影響,隻不過是用這個理由,好把完顔家的錢,變成趙家的錢罷了。”
“你啊,就是一肚子壞心眼,讓毓卿姐姐知道,看她饒不饒你!”蘇寒芝撲哧一笑,聲音也放的很低。“她挺護着自己的宗族的,你還這麽搞,真不怕她鬧?”
“放心,一共就你、簡森、冷荷三個人知道這個機密,你們不說,就沒問題了。我跟姐想的一樣,我們不是大金的官吏,這些難民的問題必須解決。時間拖的越久,他們鬧的風波就越大,那些躲在陰影裏的刺客,就會笑的越開心。他們就是想看到我們驚慌失措,窮于招架,自己好從中漁利。可惜,我不會讓他們如願的。前些年,我坑蒙拐騙發了财,手裏有了大筆的積蓄,現在,也該到了破費的時候了。扶桑人以爲這是一道難題,在我看來,這卻是一個天賜良機,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幫了我多大的一個忙。”
他起身穿好衣服,先奔了毓卿房裏。卻見楊翠玉滿面通紅衣衫不整的在那,就知道昨天晚上,是她陪十格格。寶慈張着手,啊啊的大叫,趙冠侯抱起兒子抛上抛下,逗的小家夥大笑不止。看他逗兒子的模樣,毓卿的目光裏也滿是溫情,整個人貼在趙冠侯背後
“你不是在寒芝那裏麽,怎麽想起到我這來了?你的松江太太也在山東,還能想的起我這個老女人?”
“你這樣說,就太冤枉我了。你手裏掌握的機構,可是山東獨一無二的,不管是軍政兩界,什麽級别的人物,又有誰敢說,不怕你手下的那些人?咱們進京這幾天,你手下的人,工作的還賣力?”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又怎麽可能不懂得規矩?翠玉,你說是吧?”
毓卿和翠玉的關系已經明朗,索性大方的用手挑着翠玉的下巴。“那些人的名字,已經查的差不多了,隻等額驸你一聲令下,我們就動手,把他們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