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圍他們的,是陝西本地駐軍中兩位頗有名氣的悍将:王飛虎、商震。兩個人在陝西的名氣很大,算是知兵的将領。之前礙于軍銜和派系,并沒有得到重用,趙冠侯于閻文相死後,梳理陝西本地軍人,對這兩人才重視起來。其所轄步兵團,由魯軍提供武器,全部裝備魯造滑膛步槍,身上另配有數枚手留彈。與魯軍一樣,身上多了一條革制武裝帶,顯的格外氣派。
兩人既然接受了魯軍的軍械,自然也就成了魯軍的人馬,接受趙冠侯指揮。這次與馮煥章聯合行動,算是投奔魯軍之後第一戰,因此也格外用心。部隊隐蔽工作做的很好,突然出擊,如神兵天将。失去指揮的鎮嵩軍士兵隻能乖乖的舉起雙手,按照對方的指示蹲在一起,等待處置。
被擄入軍營裏的女子,藏在軍營裏的财物,包括鎮嵩軍将領的家眷,都被搜了出來。看着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一個接一個的出來,舉槍的北洋軍目露兇光,即使是普通鎮嵩喽羅,也感覺到大事不妙。
集中在廣場上的鎮嵩軍雖然不敢說話,但是彼此之間交互的眼神中,大多包含着同樣的信息;大當家的這回,是不是回不來了。
商南縣内。
王天縱等人所帶的衛隊,遭到了兩倍于己的馮軍步兵突然襲擊。這些剽悍的豫西豪傑,表現出了過人的戰鬥力,以及他們糟糕的組織水平。
馮軍的個人素質遠不及這些衛隊,可是彼此配合以及拼殺的意志強于對方,因此,戰鬥隻持續了十幾分鍾,衛隊已呈頹勢。随即,酒樓上傳來劉鎮華的命令,全部人員放棄抵抗,等待改編。
殘存的衛隊選擇了屈服,這些勇武的好漢,在刺刀面前,也隻能低頭。何況,越來越多的部隊,正在向附近增援,繼續打下去,也不會有好下場。這種注定有死無生的戰鬥,趟将是打不下去的。
樓上,王天縱怒視着馮煥章。他在方才的戰鬥裏,被打了一槍,身上又挨了兩刀,滿身是血,樣子很狼狽。但是豫西的大豪,依舊保持着自己綠林豪俠的體面,不肯屈服。
“姓馮的,你是少将,我也是少将,你憑什麽抓我!”
“憑你的部隊在商南胡作非爲,不遵守軍紀!”馮煥章的神情一如方才,無喜無怒。“我跟你沒有私人恩怨,隻是執行軍紀!”
“你這話留着騙鬼去吧!你分明是受了洪門和哥老會的好處,幫着郭賊報仇呢!你是郭劍的餘黨,你是反賊!”
王天縱怒罵着,而劉鎮華,則是一行人中,唯一沒有被綁的人。他尴尬的笑笑,又看向馮煥章
“旅座,您答應卑職的事?”
“你能拉來多少鎮嵩軍,就可以做什麽級别的軍官,這一點,我來保證。至于你可以走到哪一步,要看你自己的本事。陝西很窮,所以,沒有餘糧來養廢物。要想活下去,就得證明自己是個有用之人。”
鎮嵩軍首腦全部被抓,劉鎮華作爲最高軍官,前往軍營招募部下就很容易。到了天色傍晚,他已經争取了一千七百多人。以兵力論,足夠編一個大團。雖然從旅參謀長變成團長,有點吃虧,可是能夠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大的恩賜。
鎮嵩軍的其他将領,暫時還沒有處決。一部分士兵,依舊持觀望态度,等着自己長官的釋放,也等着可能有的轉機。畢竟,他們已經得到消息,趙冠帥已經抵達商南。自己的招安,是趙冠帥承辦,他不可能幹殺降的事吧?
牢房裏,王天縱看着趙冠侯,也是同樣的言語。
“冠帥,馮煥章勾結個哥老會,要在陝西造反!他殺我,是替郭劍白狼報仇呢。我請求您主持公道,立即逮捕馮煥章。”
趙冠侯搖搖頭“王司令,你的部隊投誠,是我派人辦的,這一點,到了陸軍部我也會認可。包括貴部在河南所犯下的罪行,也因爲你作出的貢獻,可以得到赦免。這是我們雙方已經談好的條件,無話可說。但是,羌白的大火,并不在我們協議之中。又或者是,我們曾經約定過,然後我忘記了?你可以給我提醒。”
“大帥……羌白的火,是胡雲翼的部下放的,我們是客軍,如果阻撓他放火,就暴露了。當時,我們還想着在匪軍中繼續潛伏,爲大帥提供情報。這……這是無奈之舉。”
“是麽?那就比較奇怪了,爲什麽在鎮嵩軍的營地裏,發現了幾個羌白火災中,失蹤的婦女呢?難道是胡雲翼部放火之後,對貴軍的饋贈?如果說情報的話,郭劍二打潼關廳的時候,你的情報又在哪!”
這是王天縱最大的一個緻命處,他最怕趙冠侯抓着此事不放。因爲捉拿郭、白兩人,他立有戰功,以爲這件事已經過去。不想,此時又被舊事重提,顯然,趙冠侯沒打算讓這事那麽容易的過去。
“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畢竟,投奔官軍不是什麽太好的選擇。鎮嵩軍是一支自由慣了的武裝,不願意接受北洋軍的紀律束縛。如果可以的話,莫過于發一筆大财,再找機會回河南去。從鎮嵩軍營地的繳獲看,你們所得的财物,足夠支持你們中大部分人,回到家鄉買一些田地,過上體面人的生活。在潼關廳幹一票大的,然後回家當富翁,比跟我合作,更符合你們的利益。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種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難以支持。也希望王司令能夠理解。”
心裏的想法,被對方無情的揭露,仿佛是在人群裏,被剝個精光,讓王天縱的頭上臉上,控制不住的流下汗來。
他張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麽。沉默了一陣,才說道:“我承認,我有私心,也有對不住冠帥信任的地方。可是我畢竟還有功,沒有我,郭劍、白朗,沒那麽容易抓住,說不定還要爲害多久?再者說來,我已經接受正府改編,殺降不祥!”
趙冠侯點點頭“你說的很對。殺降不祥。所以這種事,我肯定是不會幹的,不但是我,就算是馮煥章旅,我也不會同意其做殺降的事。下面,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郭夫人,可以摘帽子了。”
在趙冠侯身後,一個戴着兜帽的人,用帽子遮着五官,看不清長相。整個人的打扮的很奇怪,在監獄這種環境裏,就更爲可怕。是以王天縱并不大敢看他,或者說,在這種環境下,以不引起這種人的關注爲妙。
可此時,來人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借着火盆内閃爍不定的火光照明,王天縱認清了來的五官,随即驚叫出聲“楊玉竹!”
“是我!沒想到吧,在這種情況下,又讓我看到你了,我的王大哥。過去,你不是喊我弟妹的麽,今天也可以繼續喊啊!”楊玉竹的臉闆着,面上如罩寒霜,氅衣掀動,露出裏面一口精鋼長劍。
趙冠侯将一串鑰匙交到她手上“所有的鎮嵩軍官,都在裏面,你想怎麽樣,都随便你。翠玉,陪我到外頭轉轉吧,下面發生的事,估計會比較血腥,不大适合你看。”
楊翠玉噗嗤一笑,随着趙冠侯走出來,緊拉着他的手,小聲道:“你不進去,關心一下裏面那個未亡人?這可不像你。”
“未亡人肚子裏,還有個小的,怎麽關心?再說,我關心你就夠了,管她怎麽樣。”
趙冠侯邊說邊抱住翠玉,在她耳邊說道:
“鎮嵩軍軍紀敗壞,反複無常。今日可降,明日即叛,全無信義可言。這樣的部隊,我是不會要的,也不想留着他們。按我的想法,一律就地槍斃。可是馮煥章看重這些士兵的身手,想要化爲己用,那就随他好了。但不管怎麽說,王天縱這些人,是留不得的。”
“我看,馮煥章也是借機賣好給各路山堂大哥。陝西的洪門和哥老會,懸賞兩萬大洋,買王天縱的人頭。誰殺了他,誰就是陝西這些會黨的好朋友。他是要在陝西經營勢力,往外賣交情呢。”
能夠在京師中應酬貴胄,八面玲珑的女人,見識自然不會太差。馮煥章的小九九,瞞不過翠玉的眼。趙冠侯則無所謂的笑道:
“随他便好了。陝西這地方,我第一不想經營,第二也是無力經營。單是一個山東,就已經很占精力了,如果再加一個陝西,又哪還有時間,陪你們,陪小鬼頭們?他喜歡,就讓他拿,這個窮地方,我看不上。我是不要地,隻要人。”
翠玉促狹的一笑“要人?那位三秦觀音,難道不是人?”
“淘氣。我說的不是女人,是男人。王飛虎、商震,這兩人,都是陝西能打仗的将軍。還有一個叫楊捷的,據說是個才子,可惜現在扶桑呢,要不然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帶到山東去。不提他,就是這兩個團長,還有他們這兩個團,我也要弄到山東去,收編到我的隊伍裏。”
于陸軍部方面,文字并不難做。隻要把這次入陝作戰的部隊損耗上做些文章,再加上沈金英的支持,拉兩個團補充兵,并不爲難。
楊玉竹的腳步不算快,但是很有力,劍提在手裏,鮮血順着劍尖,一滴一滴的流淌下來。那件素色的氅衣上,同樣沾滿了鮮血。兩盞氣死風燈搖曳的燈火下,楊玉竹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任風吹動着氅衣,鮮血一點一滴,落在大地上。仿佛一朵潔白蓮花,在滿是血污的修羅戰場上,燦爛開放。
縣城公署裏,馮煥章看着眼前的書信,沉默不語。其結拜兄弟同時也是教友,軍中大主教張智江小聲道:“胡雲翼膽子好大,當初就是他出賣咱們,害的咱們吃了大虧。現在還敢來提投降?依我看,就像對付王天縱一樣對付他。”
“不行啊!胡雲翼不是王天縱,他在陝西地方上的影響力很大,在會黨中,有較強的号召力和影響。其部下的實力還在,如果我們可以和他聯合的話,我們這個旅,就擁有了将近一個師的實力。比起過去的過節,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又指着另一份陸軍部的嘉獎令,馮煥章幾次浴血苦戰,自己都差點殉國,結局隻是個不過不失,保留原職。
相反,趙系軍官,大多得到了不同級别的提升。像是商全,直接提拔到了師長一級,所部混成旅,直接升級爲師。就連留守山東,沒有參與戰鬥的任升,都獲得了一枚三等文虎勳章。
“大總統任人惟親,是拿自己當成了皇帝。可是中國,已經沒有皇帝了,人們又怎麽會接受,有一個無名有實的皇帝,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陝西之戰,并不是結束,相反,僅僅是開始。未來的中國,還将經曆一場大的變革,才有可能真正自己的新生。這是個屬于英雄的時代,也是個屬于強者的時代。私人恩怨,或是名利,都不重要。隻有自己能控制的力量,才最重要。像是這次戰陝,如果我有一個師,就可以避免長安大火。如果我有三個師,根本不會有魯軍入陝的機會。所以,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聯合所有可以聯合的力量,擴充自己的兵力。不管胡雲翼過去做過什麽,隻要他對我們有用,就該與他保持接觸爲将來做打算。”
“你看趙冠侯,他在陝西招兵買馬,擴充實力。把我們的戰利品全都拉走,還公開挖牆角,把王飛虎、商震兩團,拉到了山東。憑的是什麽?不就是第一他朝裏有人,第二他的實力比咱們強,我們不敢和他争?如果今天,是我強他弱,王、商兩團,又怎麽會離開桑梓,心甘情願前往山東?下面的人在罵娘,我是知道的。可是罵娘有什麽用?隻有自己變的強大起來,才是硬道理。胡雲翼是關中豪俠,和他合作,能給我們帶來成千上萬的關中豪傑,這個朋友,我們必須要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