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時,這美景卻被鮮血與殺戮所破壞,槍炮轟鳴,喊殺慘叫,把這意境破壞的一幹二淨。趙冠侯看着身邊的兩個佳麗,看着兩人凍的通紅的玉面,心裏頗爲愧疚,命令道:“你們兩人回馬車裏暖和暖和,再不然就回華縣縣城,這裏太冷了。等一會化雪,會更冷。”
“這沒什麽冷的,在家的時候,比這更冷的天也經過。當時咱兩個可都沒有這上好的貂褂可穿,不也扛過來了?我沒那麽嬌氣,你好好打仗,别管我。”蘇寒芝嫣然一笑,儀态萬方。
翠玉沒有這份起于微末的關系,但也有話說“我是你的秘書,哪能離開你。沒事,就這點涼,我受的住。前線的弟兄們,比我更冷,不也忍住了麽。我手裏還有手爐,一點都不涼,你摸摸看麽。”
“沒想到,第一軍的頑強,超過我們的想象。明明已經是甕中之鼈,卻堅持了一晚上,沒能拿下來,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井俠魔一人,足以抵的上一個團。”
遠方,通信兵飛奔過來報告“張鳳五部,已經向我軍襲來,前哨與我何宗連部發生接觸。”
另一名通信兵也自遠方疾奔“我軍與郭劍部遭遇,是白朗的撫漢軍,進攻勢頭很猛,張旅長向大帥請求支援。”
“支援?張宗堯一旅又一團,要什麽支援,給我頂住,敢後退一步,立即軍法從事。”
瑞恩斯坦指着桌上的地圖“張鳳五部近兩萬人,郭劍部隊的數量難以估計,以兩萬人計算,這是一場包圍,與反包圍的戰鬥了。如果不能迅速的打垮井部,我們就将面臨兩倍敵人的圍攻作戰。”
“我相信我的參謀長,即使是兩倍的敵人,我們也能打赢。華縣已經到了我們手裏,沒什麽理由吃不掉面前的孤軍。昨天晚上的夜色,對我們雙方都是幫助,現在麽,是該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了。通知前線的鮑貴臣,想當官的話,就給我賣把子力氣,拿出點真本事來。”
夜晚對于魯軍的調動也很不利,加上大雪,重炮運不上來。現在魯軍使用的,都是兩磅輕炮。這些炮的優勢是速度快,機動靈活,缺點就是威力太小。加上深厚的積雪,讓炮彈很難形成跳躍殺傷,隻能靠着慣性殺人,斬獲有限。焦急的炮兵,已經冒險把大炮推到一線,以霰彈殺傷對面的民軍。
鮑貴臣也知道,自己這一戰打的不夠好,好不容易從商全手裏搶來了主攻任務,卻耽擱了一夜沒能拿下。固然有着雪大路滑,夜晚部隊不利指揮等因素,但是不管有多少理由,打膠了就是打膠了。
他大口向外呼着白氣,手裏提着刀,吆喝道:“看看還有多少部隊,都給我動員起來,每人五塊銀元,五塊銀元!給我解決他們!”
天亮之後,這些刀客們終于知道,自己在和誰打仗。漫山遍野,全是身着北洋軍裝的士兵。五色旗滿山遍野,伏擊沒打成,反倒是陷入重重圍困之中。
井俠魔布置埋伏之時,認定北洋軍地理不熟,隻能走官道。卻不想,他們對于關中小路竟然如此清楚,繞到了自己的背後及側面,反倒是對自己形成了反包圍。
這張網很疏,想要沖出去似乎一點也不難。可是隻要一離開位置,走不了多遠,就會受到魯軍伏兵的猛烈攻擊。兩支突圍隊伍,都受到了很大損失,随着天亮,彼此的行動都能看的清楚,想要突圍的難度,就更高了。
對于民軍來說,失去了夜晚的屏障,情況變的更糟糕。首先是部隊沒有電台,通信全靠騎兵傳令,這時消息已經不通。其次,就是緻命的寒冷。
北洋兵棉衣棉鞋棉帽,所受的影響,遠比民軍爲輕。一晚的寒流,讓大批民軍士兵受到不同程度的凍傷。一部分士兵的手與金屬粘在了一起,一分開,就是血肉模糊。還有些人的手指,被凍僵硬,生生的從手上掉下來,變成了廢人。這樣的減員,嚴重影響着民軍的士氣和戰力。
再者,就是寒冷導緻士兵動作僵硬變形,裝彈速度,遠慢于北洋兵。眼看着北洋的步兵,排成方陣,在軍鼓聲中,向着自己的隊伍壓過來。自己方面隻能稀疏的放槍,打不倒幾個人。可北洋一排排的排槍,卻在己軍隊伍裏,制造着巨大殺傷。
五色旗招展間,又一支隊伍舉着刺刀殺了上來,這是鮑貴臣緊急動員的兩個營。靠着火力,打開一個缺口,随即就突擊進來。王振武已經派兵堵了上去,這些刀客們都沒有槍,隻靠着冷兵器應敵。但是他們的作戰意志極爲頑強,拼命的精神十足,前排的人被槍彈打倒,第二排仿佛沒看到,依舊緊攥着手裏的兵器撲上去,随後是第三排……
在付出若幹人命的代價之後,終于有長矛刺到北洋兵身上。被刺倒的北洋兵,不等同伴搶救,就有刀客上去奪他的屍體,剝下帶血的棉衣向着身上套。
當然這樣的行爲在戰場上是危險,往往剛套到一半,就被槍彈打翻在地。然後他的同伴會拖起他的屍體,連同袍帶北洋兵的衣服,一起往身上穿。
槍彈乃至幹糧,都變的不如衣服重要。不能控制戰場的民軍,這樣繳獲的代價,就是成片的傷亡。但是已經沒人在意這點,沒有衣服穿,也是要凍死的。比起來,被打死,也不是太糟糕。
可是這支人馬的勇氣依舊讓人佩服,前仆後繼,死戰不退。兩個營的突擊隊,與其說是被擋住的,不如說是被吓住的。陝軍靠着這種不要命的勁頭,以簡陋的兵器,硬是抵住了兩營步兵的進攻,與他們形成對峙。
王振武來到井俠魔面前,行了個軍禮。“司令,弟兄們的彈藥快打光了,我們,得想法子突圍。”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說的是吃飯穿衣,天氣如何之類的閑話。
“這個圍,恐怕不那麽好突。北洋兵,是鐵了心要吃掉我第一軍。之前他放的是假消息,說是要拾掇郭劍,實際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我們上當了。他是先要打垮咱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堅持,堅持到張、郭兩部援兵上來,還有一線希望。否則的話,就隻能我以我血薦軒轅了。”
井俠魔苦笑兩聲“我們隊伍裏有内奸,三路合攻以及伏擊計劃,被人洩露給了北洋。這個内奸的身份很高,因爲知道這份計劃的人,屈指可數。這裏面,不管誰是内奸,都讓我感到寒心。這些人,都應該是起義的骨幹,他們居然背叛了葛明,****的力量,實在太強了。”
“那司令更應該想辦法殺出去,把誰是奸細查出來,要他的腦袋!我可以保護您殺出去,這些北洋兵,還堵不住我!”
“代價是全軍覆沒。”井俠魔毫不留情道:“我從小練的是腿功,要想逃,自然是逃得快的。可是我都逃了,又憑什麽讓弟兄們拼,我是膽,我這個膽一離開,部隊立刻就要垮,那就對不住三、五兩路軍的弟兄了。現在我們的處境很不利,但是也不是沒希望,告訴弟兄們,頂住。堅持一小時,我們的友軍就會來。裏應外合,還有希望。”
趙冠侯也将手裏的金殼懷表放回去“廢物!這麽半天,還是吃不下井俠魔,看來我隻能自己動手了。寒芝、翠玉,你們兩個回車裏。通知美瑤,她的騎馬步兵團該進攻了。”
瑞恩斯坦搖搖頭“你該待在指揮的位置上,發動沖鋒,是其他人的事。”
“指揮有你老兄就夠了,現在第一軍所憑借的,就是一口氣。這口氣給他打散了,就什麽都沒有。比指揮,民軍遠不及我軍,隻不過現在他們堆在一起,一時殺不透罷了。我在與不在,關系不大,到前線,反而有用。”
孫美瑤的騎馬步兵,一直沒有臨陣,士兵戴着皮手套,裹着厚厚的棉衣,雖然冷,但是遠比民軍的處境好。孫美瑤本人,也凍的玉面發紅,但是精神很飽滿。一聽到命令,大喜道:“終于輪到我們了!弟兄們,準備!”
“大帥上來了!大帥上來了!”
趙冠侯的掌旗官,正是蘇北招來的那個周貴,他舉着大旗,緊跟在趙冠侯身邊,仿佛那些贊賞與激動的萬歲聲,是喊給自己的一樣。挺胸揚頭,于有榮焉。
大旗迎風招展,趙字旗在風中舒展着筋骨,如同一同解開了束縛的惡虎,号令着自己的部下,向獵物進攻。
鮑貴臣在這樣的天氣裏,竟然感覺到幾分燥熱,猛的摘下軍帽一丢,舉起指揮刀“所有人,跟我來。咱不能讓大帥搶在咱前面接敵。死,也給我死在民軍陣裏,全體都有,随我沖啊!”
北洋軍的攻勢,瞬間達到了頂峰,先是鮑字旗前移,随後帶動,整個前線的旗幟都發生變化。北洋兵不要命的開始向民軍的隊伍沖擊。炮兵再次給大炮上刺刀,火炮推到一線,向民軍傾瀉霰彈。
井俠魔也丢下了望遠鏡“他們也撐不住了,現在是比膽的時候,所有人跟我來,沖鋒!”
第一軍并沒有被北洋軍的氣勢打倒,而是随着井字令旗,開始向北洋軍發起反沖擊。井字旗與五色旗對撞在一起,土黃褲褂與藍色軍裝混在一起。紛亂的腳步,踩亂了冬日雪景,點點鮮紅,點綴了銀色山河。
民軍的勇氣,并未因饑寒而稍有怯懦,他們本就是饑寒交迫,拼命求生之人。惡劣的環境,早就已經習慣了。天地都要亡我,那就隻有靠手中的刀,向天地求個活路。
前排的人甚至主動挺起胸膛,迎向北洋兵的槍彈,隻爲後面的人争取一個機會。手腳利落的民軍,并未給北洋兵發揮火力的機會,就沖進去,形成了白刃戰。
指揮此時已經讓位給勇氣,刺刀白刃,成了最有效的溝通手段。民軍靠着人數以及膽氣,在全方面皆處于不利景況的前提下,竟是與鮑旅打個不分上下。
鮑貴臣部由于沖的過快,被民軍切斷了通道,所部兩連,陷入民軍層層圍困之中。全員打了三排槍之後,就被迫陷入白刃戰之中。刺刀與梭镖較量,指揮刀與鬼頭刀争輝,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軍靴與草鞋,互進互退,軍裝與布衣,被刀鋒化做片片碎布,在風中飛舞。
鮑貴臣的掌旗官已經換了兩個,第三人幹脆是鮑貴臣的衛隊長,他身上被捅了兩刀,滿是血,可依舊護旗不退。鮑貴臣本人也帶了傷,可是現在已經顧不上,手上的指揮刀一連劈翻兩人,卻被第三人一刀,将指揮刀斬斷。他手裏沒了兵器,隻能踉跄後退,對手則步步緊逼,揮刀連攻。
寒風鋪面,冷刃追魂,那一刻,鮑貴臣已經感覺到,死神在向自己招手,堂堂一個少将旅長,居然死在個土匪手裏,真不甘心啊……
砰!
一發流彈擦着耳根掠過,随後,鬼頭刀就落在了地上。鮑貴臣顧不上是誰救了自己,先是抄起了鬼頭刀,随後向前猛沖。一連斬翻兩人之後,他卻發現,方才還氣勢如虹的民軍,竟突然失去了膽略,開始倉皇着後退。在第一線的士兵,進攻也變的沒有力氣,開始倉皇的向後看。
他是久經戰陣的大将,自然不會放棄這種機會,大喊一聲,部隊已經向民軍發起反擊。民軍的隊伍崩潰了,大批的民軍開始逃散,甚至舉手投降。鮑貴臣不明所以,隻是被動的前進,在前進過程中,隻聽對面的民軍,似乎在喊着什麽。留神聽了半晌,才依稀聽明白
“總司令死了,總司令死了……”
在遠方,他已經看到了趙字大旗,如同一柄鐵斧,劈開波浪,将民軍殺的四分五裂,部隊正向自己而來。鮑貴臣見到大旗,心内無味雜陳,這功勞,終歸還是魯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