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衙門裏,内外之間,界限分明。辦公區域男女混雜,由于山東推行男女平等,既有女軍人,也有女議員,一些自山東女子學堂畢業,又不願意嫁人的女子,更是投身到趙冠侯麾下擔任秘書,所以絲毫不足爲怪。
可是内宅的月亮門洞外,一排女兵荷槍實彈,手持轉輪手槍,背後背鬼頭大刀,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皆是腰大十圍貌比提轄的美人,讓男子望而旋走。
戒備森嚴的内宅之裏,女眷們是可以放心行走的,蘇寒芝不講妻妾之别,家裏的女性一概稱呼太太,不分大小。孩子們也是各房裏随便亂跑,沒有什麽關礙。
唯一的禁地,則是一處小跨院,那裏在近一年多成爲了府中的神秘區域,常年有持槍女兵警戒,即使是太太們,也不許接近。隻有毓卿、寒芝以及翠玉三人,有資格進入那裏,其他人一概擋駕,即使是和寒芝關系最好的鳳芝也不例外。
至于那裏究竟是什麽地方,無從得知,一些丫頭們私下裏議論過,有人覺得那裏一定藏着趙家的家底,不是鈔票就是金條;有人甚至認爲,那裏藏着一些被大帥抓來的女孩子,由于不肯就範,就在那裏受苦。
實際上,這一片打通了的房子裏,沒有過多的裝飾,隻有一張床,一排泰西沙發,一張辦公桌,太師椅。桌子上的墨水瓶永遠是滿的,剩下的,就是靠牆碼成一排的保險櫃。
在裏面放的,是整個山東乃至江北的軍事、政治、經濟、人事情報。分門别類收集在對應的保險櫃内。
這些信息,均來自于賈懋卿事件之後,山東設立的山東社會風俗調查中心。其情報涉及的級别從低到高,乃至于鄒敬齋、王鶴軒等人身邊,亦有該中心成員擔任卧底,其工作能力和滲透程度,比之大宋時代的皇城司,猶有過之。
房間裏白天也開着電燈,大腹便便的毓卿,行動已經頗不方便,但還是在案頭,堅持看着手上的情報,以鵝毛筆,在墨水瓶裏沾滿墨水,随即在情報上做出批示。按照級别、緊急程度的不同,進行不同種類的批示,或疾或徐,或是馬上交辦,或是仔細偵察。
整個山東的情報機構,最高負責人是趙冠侯,其次就是毓卿和寒芝。一如當日,京城中趙冠侯的承諾,兩人敵體相待,不分高下。凡是寒芝可以接觸的情報,毓卿也可以接觸到。加上寒芝的性情偏于溫柔,不适合搞這種血淋淋的情報工作,所以整個機構的實際負責人是毓卿,寒芝反倒是沒怎麽管過。
有些時候,毓卿将自己和寒芝的關系比做當年的慈喜與慈安。她甚至想過,如果自己想的話,也可以像慈喜解決慈安那樣,解決掉蘇寒芝。以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人員,完全可以做到這一步,甚至可以做的很幹淨。
自己的母親許氏,也向自己透露過這方面的建議,話說的很隐晦,全靠自己去揣摩。隻要除掉她,自己就是這個内宅裏最大的一個,冠侯……最愛的人,就會變成自己麽?
毓卿摸摸肚子,感受着一個新生命在自己體内的孕育成長,臉上露出充滿母性慈祥的微笑。别犯傻了,他隻會殺了自己,不會原諒。内宅裏,蘇氏是逆鱗,是不可招惹的存在,誰跟蘇氏關系不好,就一定會被冷落,如果傷害到她的性命,他真的會殺人。
這是毓卿早已經發現的事實,再者,想到蘇寒芝的善良與溫柔,如果有誰能對這樣的女人動手,她也絕對不會輕饒。做小就做小吧,反正在這個家裏,妻妾本就沒有什麽分别,從着裝到稱呼,全無差别,誰再執于妻妾之分,那就是自己的腦筋還不清楚。
“我有孩子,她沒有。”毓卿臉上頗有些得意,自己最寶貴的财富,不是這些暗影裏的舞者,而是肚子裏的孩子。孝慈還有現在這個,這胎一定要生個兒子,爲自己的愛人,生一個兒子,一兒一女,天倫之樂,比起這些情報文牍,一定有意思多了。
房門傳來鑰匙擰動的聲音,毓卿的身子正了正,厲聲問道:“誰?”
“除了我還有誰啊,要是别人來,衛兵早喊了。你說說你,都幾個月了,還不回去歇着,非要在這受苦。這些情報先壓一壓,等我回來處理就好了,你的身子骨要緊。”趙冠侯邊說邊推門而入,沒好氣的訓着她
“你看看你,藥又沒喝。這補藥是給你補身體的,怎麽可以疏忽,回頭得讓翠玉說你。”
毓卿的臉微微一紅,想要起身迎接,卻因爲坐久了加上月份大,腳已經麻了,竟沒站起來。叫了一聲“啊……!你……你趕快出去,不許看我,醜死了!”
她的身材已經變的臃腫,手腳和臉,都腫起來,自然不複往日的絕色,像個孩子似的,不讓丈夫看
“我本來就不如那個松江的小賤人好看,你再看到我這樣子,将來就更想不起我來了。你去找翠玉,她産後比産前還好看,或是找其他人也行,總之,等我生完孩子再說。”
“胡說八道。我的毓卿,不管什麽時候都最好看了,對不對啊,說媽媽最好看。”趙冠侯邊說,邊來到毓卿身前,頭貼着她的肚子,對着肚子裏的小生命說着
“告訴媽媽,現在她需要休息,不許她太勞累,如果不聽話呢,等你生出來以後,就淘氣給她看。”
“去!還淘氣呢,家裏有個敬慈就夠我受的,這孩子可不許再淘氣了。看人家慰慈多乖,丫頭生的孩子,就是不成!我的寶寶,一定是最有教養,最聽話的一個,我要讓他讀書,去外國留學,将來像我的額驸一樣,做疆臣,做大官。”
毓卿骨子裏,就不是個奉行平等的主,沒有外人時,對于家裏的妻妾自也有褒貶,趙冠侯隻抱着她,在她臉上輕輕親着,将她逗的說不下去
“别搗亂了……醜都醜死了……你說,我要是産後恢複不過來,你還喜歡我麽?”
“當然喜歡了,不管怎麽樣,我都喜歡你。等這次我打白狼回來,咱再生一個。”
“恩,生幾個都行。”毓卿隻覺得心内甜蜜,這些日子的操勞,總算有了回報,比之金山銀山,名貴首飾,更令自己快樂。
“嶽父那邊怎麽樣?”
“不大好,看樣子,就是個熬時間的事,歲數太大了,醫生也拿不出太好的方案來。他老人家自己看的也很開,說是子女都已經安頓好了,存的錢,足夠幾輩子享用,今生無憾,現在就讓奶媽把孝慈抱去,陪阿瑪待着。阿瑪稀罕這個孩子,還說要特意分出一份産業,給孝慈當嫁妝。”
“嶽父對咱算是仁至義盡,我回頭去看看他老人家。再看看,能不能送到外國去治療,那邊的環境比這裏好,或許到那,身體就能好起來。”
毓卿搖搖頭“阿瑪說,這把骨頭想埋在故鄉,不打算做異鄉鬼。到時候想找幾個會伺候人的鬼仆都找不到,就太憋屈了。他老人家那裏,有我來應酬,你不必管,我這幾天一直在這,實際是剿匪的事在忙。秦皇島劫械的事,孫氏做的很利落,扶桑人現在都搞不清是誰做的,隻知道不是白狼。還有人想着是不是葛明黨,總之鬧的烏煙瘴氣,破案是沒希望了。善耆和濮偉,活該他們倒黴!”
秦皇島軍械被劫事件,實際是由阿爾比昂和趙冠侯兩家聯手,做的一樁生辰綱。貨物信息,是由阿爾比昂的情報人員所提供,動手的,則是山東的特戰營。
這支部隊從訓練到理念,都是這個時代所沒有的,孫美瑤又是做慣了沒本營生的老手,一場行動幹淨利落。加上阿爾比昂妥爲善後,東西下船上船,就運上了阿爾比昂貨輪,直接運到了山東的倉庫裏。
以扶桑方面情報人員的能力,居然也沒查出這一案的正兇,加上錢貨兩清,扶桑方面的注意力也不在此,調查一陣不了之。真正受苦的,是善耆、濮偉一幹宗社黨的幹城。
他們這次原本是打算趁北方空虛,以重金購買先進武器,武裝外柔然的馬隊,逼宮複辟。押上的是自己大半身家,購買的軍火,可以武裝兩個步槍旅,按照目前山東部隊的步槍裝備程度,給一個師換裝都綽綽有餘。這一筆橫财到手,打白朗的軍械上,就有保證。
雖然都是旗人,但是大家走的路不同,并不能算盟友。濮偉等人,對于慶王頗爲敵視,毓卿對他們自然就沒好看法。冷笑道:“就憑他們這些廢物,還想學人搞複辟,恢複舊日河山,也不看看,自己長的什麽德行,又配不配了?若真說是恢複江山,還是我的額驸才行。”
毓卿又抽出一份情報“打仗離不開槍和饷。武器彈藥上,孫氏幹的那一下子,暫時夠你用的,再說,白狼殺洋人教士,獲罪于各國列強。他們現在抽不手來對付他,但是不代表就不收拾他,洋行裏願意賣給我們一批武器,如果錢不湊手,可以先賒着。姐夫那,我給你訂購了一千匹北馬,很快就可以運到。至于饷,濮倫還有幾個宗室的人跟我談過,宗室基金的錢,可以先借給你做軍饷。用多少隻管拿,至于什麽時候還,都好商量。”
“這幫大爺什麽時候那麽大方了,着可不像他們的爲人,怎麽着,這裏是不是又有什麽後招,是拖刀計還是回馬槍啊。”
毓卿在他腰上一擰“那都是我家裏的親戚,不許你說他們……他們………确實是有點摳。”毓卿自己撲哧一笑,費了半天勁,才把表情嚴肅起來。
“可是這回,他們是真的想幫忙。辦共合辦了兩年,你看看辦成什麽樣,除了打仗就是殺人,再不然就是鬧土匪,這哪有一點中興氣象,依我看,還不如我三皇會那個主張呢。咱們一國三個皇上,各國都沒有過,既算是民住了,也還能讓百姓有個主心骨,不至于天下大亂,你看這多好?”
趙冠侯在她臉上香着“好好……什麽都依你,不過呢,你現在要做的是,少想事,多睡覺,安心養胎當媽媽。什麽複辟啊,三皇啊,這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做人要報恩,我去反袁宮保,那還是人不是?至于軍饷的問題,我自己想辦法吧。”
“你想辦法,早晚想到那洋鬼子和松江賤貨的床上,再不,就是四恒那個小寡婦那去。”毓卿纏着他不放“你今晚上哪也不許去,我要你抱着我睡,軍饷,你就先用基金,不答應複辟,也可以用他們的錢。總之大事你做主,我不會幹預,我隻當你的賢内助。可惜,這次對外的情報,我這邊能出的力有限。”
她對于白狼那邊的情報掌握的不多,畢竟山東社會風俗調查中心成立時間有限,工作職能目前隻對内而不對外,對于白狼方面的情報,全來自于孫美瑤所控制的綠林勢力。這些情報的真假甄别難度較大,毓卿也不敢貿然提供。
但是對内,她的工作成績就很突出“山東省内,有一群人很不老實,在上竄下跳,該找個機會,給他們一點顔色看看。是要殺個人頭滾滾,還是要讓他們吐點好處出來,還是搶幾個大小姐回來,給你暖腳,就看額驸你的意思。”
“不忙。那些跳蚤成不了大氣候,目前顧不上理他們。等到收拾了白狼,我回師之後,一個一個收拾。”
毓卿點點頭,從桌子上又翻出一封電報“這是從嶽州曹大爺那拍來的,他這次奉命,派一個特種兵團給我們,包括馬炮辎各一營,另有工兵一連。團長,是我們旗人,叫王承斌,這電報就是他發的,很有點意思呢。”
趙冠侯看了幾眼“怎麽,他想投奔我?”
“你歡迎不歡迎呢?”
“隻要是毓卿你推薦的人,我幾時打過回票?”
毓卿此時已經坐在趙冠侯懷裏,雙手搭在丈夫的肩頭,望着他“你這樣抱着我,寵着我,累不累?如果累,就跟我說,我會下去,不會讓你太難過的。”
“傻話,抱着我的老婆孩子,我又怎麽會累呢?我的臂膀,就要爲我的家人打開,抱多久都沒關系,要寵,就寵你一輩子。你就算懷三個四個,我也抱的動。”
毓卿甜甜一笑“那你抱我到床上去,我要和你說說話,今晚上不許走,留下陪我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