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軍的首領,也即中原撫漢軍大都督白朗,身形并不算十分高大,亦不是太強壯。他讀過書,後背有一些駝,這是讀書時,坐姿不正,給自己留下的後果。他的年紀剛到中年,胡須修剪的很整齊,面皮白淨,氣質上更像是一個書生,而非一個軍人。
單看外表,誰也不會相信,就這麽一個文質彬彬的白面書生,居然能統率成千上萬,分屬不同杆子的趟将,成爲河南綠林盜魁。這些趟将因爲地盤或是日常打劫的糾紛,彼此之間多爲仇人,見面之後,破口大罵揮拳就打,乃至拔刀拔槍,都是常态。隻有在白朗面前,這些人才有一點人的樣子,不敢胡作非爲,更不敢火并械鬥。
白朗身上穿着一件漿洗的有些發白的軍裝,肩肘等部位打着補丁,身上并沒有什麽奢華的裝飾品,隻有一柄左輪手槍,一口指揮刀,外加一枚不起眼的軍功章别在身上。
那還是他在北洋第六鎮,吳定貞将軍手下當參謀時,得到的獎賞。東西雖然不值錢,卻是吳定貞親手發放給他,意義非凡,須臾不可離身。
當日灤州起義,白朗是吳定貞的忠實擁護者,甚至還草拟了告北洋全體将士書。準備發給北洋各鎮兵将,呼籲各鎮弟兄響應起義,反戈一擊,徹底葬送完顔氏的江山。
彼時天下響震,群情激昂。三傑聚首,燕晉聯軍,又截有大批軍火,兵精械足。隻要一聲令下,席卷直隸,劍指京畿,光複漢家河山,也不過指顧間事。那時的白朗一度認爲,自己将騎着馬,挎着刀,跟随在吳将軍的身後,進入京城之内,直入紫禁城,将竊據于此的胡酋捉出來斬首。
沒想到眨眼之間,天地反複,吳定貞遇害,兩傑出奔,聯軍一夜之間嘩變瓦解。随即魯師入晉,閻易山不能抵擋,一潰千裏,最終向袁慰亭拱手稱臣,北方葛明大局,成敗皆如一夢。
白朗當時逃回家鄉,重又聚集人馬舉事,兵力不過數十人,槍械兩三支,根本成不得事。但是他有将略,懂軍事,在趟将之中,就是孫吳諸葛一般的人才。隊伍發展的很快,有不少趟将佩服他的爲人或是才幹,甘願爲他所用,連山頭都可以借給他當做老營。
其馭下采取軍法,部隊紀律嚴明,不犯百姓,不傷貧苦,在民間的聲譽極好。所到之處,百姓箪食壺漿,以迎義師,又主動爲其通風報信,使官軍的剿辦屢次撲空,反倒是被白朗尋機偷襲,損失慘重。
随着共合建立,南北大戰,北方的大部隊都移往南方,河南空虛。白朗的力量越發壯大,投奔他的杆子漸漸增多,白狼的名号,也漸漸傳了出去。
孫帝象派出了一名參謀沈鴻賓,作爲他的軍事顧問,幫助白朗參贊軍務,聯絡各方豪傑。黃長捷也撥了一筆軍費,另外給了一個大都督頭銜。允許其開府建牙,大江南北,不管攻取任何一省,都可就地授官。
雖然軍費數目很有限,大都督頭銜,也是口惠而實不至,甚至連軍旗大印都要自制。但是這種任命,依舊意義非凡,代表着他們是得到南方葛明正府承認的正規軍,而非土匪。有了這個旗号,願意加入隊伍的人馬,也就越來越多。
饒是如此,白狼軍在這一兩年内,也不過是遊匪而已,在民間越傳越神,乃至外省都知道白狼的名号,也隻是當強盜來看。真正使其成爲氣候,擁有攻城拔寨實力的最大功臣,則是現任河南督軍,袁慰亭的表弟張鎮方。
河南作爲袁慰亭的故鄉,委任給自己表弟做督軍,自是以自家人守自家根本,求個放心之意。張鎮方自上任之後,也不辜負表兄重托,先是以數十斤黃金,爲表兄打造佛像一尊,又給幾個表嫂,每人送了一份重禮,以報答提攜之恩。
後又在項城大修袁氏祖墳,希望袁家列祖列宗保佑,袁氏一門世代總統,父承子繼。張氏一門永保富貴,做總統身邊的一字親王。
中原之地,此時已經殘破不堪,戰火天災,讓田地荒蕪,民生日艱。張鎮方這一番搜刮,民衆幾已無從生存,是以揭竿而起者日衆,杆子的聲勢,異常壯大。曾經沉寂的民團、趟将紛紛複起,将整個河南攪的天翻地覆。
張鎮方自然不希望此事上達天聽,給大總統面上抹黑。複出奇計,派專使招安了河南的大匪首王天縱、劉鎮華等人。将其部下趟将杆子按數收編,發給軍裝号衣,組成鎮嵩軍,以匪治匪,威力無窮。
自鎮嵩軍接受招募以來,杆子們的武器,紛紛從砍刀長槍,變成了火槍土炮,甚至一部分用上了快槍。煙土私鹽,光天化日可以銷售,不避官府。隻要插上一面鎮嵩軍的旗幟,再貼個軍需封條,河南省内暢通無阻。
乃至架肉票的時候,也不再費心的去開土圍子,隻說一句鎮嵩軍有事相商,就可公開綁人。而張鎮方督軍也因爲用了這妙計,家裏邊多了幾百畝土地,外加幾個年輕漂亮且讀過洋書的姨太太。
有如此一位督軍,白狼之亂自然不成氣候,張督軍才勝孫吳,謀賽諸葛,攻無不取,戰無不可。數月時間内,擊斃白狼六次,殲匪兵五十萬有奇。
遺憾者,匪徒太過狡猾,在逃跑過程中,居然混進确山、羅山、潢川、商城、固始等縣,盜走官銀糧食若幹,外加縣知事兩名。複至漯河,盜走老弱病馬若幹。隻是擁有了這些老弱病馬的白軍,竟然來去如風,官軍勁旅追之不及,真乃是讓人匪夷所思之奇案。
今天更是膽大包天,混進南陽,把駐守在此的五十九團盜走大半有餘,白狼本人再一次死而複生,還得勞動張督軍大駕,再次将之擊斃。
白狼部素重紀律,與鎮嵩軍大不相得,對于這種縱兵行間的行爲自是看不慣。白朗按照習慣,準備派出憲兵維持紀律,先殺幾個人頭再說。可是一旁的參謀沈鴻賓卻阻攔道:
“大都督等一下,這次我們攻取南陽,鎮嵩軍關鍵時刻反戈一擊,是決定因素。現在袁氏竊國,葛明力量受挫折嚴重,現在正是聯合所有力量之時。每一分力量都要争取,我們增強一分,袁賊就減弱一分,一增一減,關系非小。鎮嵩軍不比我軍,紀律素來廢弛,隻能一點點約束,如果一開始就用我們的紀律要求他們,兩下的合作就談不到。”
他壓低了聲音“王天縱這次和我們合作,是看在陝西馮翊軍總司令郭劍的面子上,與我部尚不能良好合作。兼其匪性未去,催逼過急,可能引發其部嘩變,對我們很不利。”
“可是我軍的名聲……”
“他們打的是鎮嵩軍旗,與我們的旗号,軍裝都不一樣,老百姓還是可以分的清的。”
正說着話的當口,一支馬隊打着火把從另一側趕過來,馬上的首領,遠遠的抱拳道:“大都督,王某方才遇到幾個弟兄不聽号令,竟敢犯軍法,順手砍了,來遲一步,大都督别見怪。”
來者正是鎮嵩軍的首領王天縱,其部,按照時下共合正府給予的編制,是河南省第二騎兵旅,王天縱任旅長。但是部下見面,隻以大帥稱之。他的馬脖子下面,挂着幾顆人頭,随着戰馬前行,還在向下淌血。
這種江湖做派,讓白朗頗有些看不慣,但是下一步自己部隊的行動,急需鎮嵩軍配合,倒也不好抓破臉。好在王天縱也在約束紀律,這是一個不錯的開端,他抱拳道:
“縱帥不必客氣,咱們打仗,是爲窮人打天下,讨伐竊國大盜,迎接帝象先生回國。部下的弟兄,也得有一份正規軍的樣子,這樣,百姓才能支持我們,你說對吧?”
“大都督說話,我就是愛聽,沒錯,咱們趟将自己不能看輕自己,要是自己都把自己當成土匪,那就别指望有出息了。你放心,我不包庇手下,誰敢犯事,你們抓來,我當衆砍。他娘的,把老子的臉都給丢光了。大都督,那府庫打的咋樣了?”
“一如縱帥所說,府庫裏,存放着超過五百萬的鈔票,這一下,我們的軍饷就解決了。”
王天縱摸着颌下的胡須,哈哈大笑“怎麽樣?我老王的兄弟還可靠吧?說是有幾百萬,就是有幾百萬。銀子雖然不夠數,可是那些鈔票,一樣可以當錢花。這下咱可是着實發一筆橫财,來人!”
他一聲大喊,身後的護兵湊過來,他吩咐道:“告訴手下的弟兄們,去幫着白大都督的部下搬軍饷。都他娘把褲子穿上,幹正事,誰敢不服從命令,我砍了他!還有,除了搬錢,給我弄糧食,弄的越多越好。這一錘子幹完了,張鎮方不能算完,必然要拼老命,後面咱得躲着點他,多弄點糧食,好過冬。”
一名通訊員,從車站方向飛馬趕到,馬跑的很急,一看就知是有極要緊的事。堪堪到了白朗面前,傳令兵一勒馬,戰馬人立而起,險些将他掀下去。白朗道:“别急,有話慢慢說,天大的事,也不如人重要。”
那傳令兵抹了抹頭上的汗,看看王天縱,白朗道:“都是自己人,有話直說無妨。”
“宋……宋旅長請大都督馬上到車站,說是有重要情況彙報。”
白朗部下如今有一萬餘人,編爲三個騎兵旅,其中騎兵第一旅是其基本部隊,旅長宋老年也是他手下猛将。
其奉命帶領第一标襲擊車站,控制車站内的火車。這列車的保密級别極高,連王天縱都搞不清裏面是什麽,但是看重視程度,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物資,說不定是糧食也說不定是金銀。
能驚動宋老年親自派人來送信,恐怕其價值,比之這些還要高。王天縱爲人很精明,哈哈笑道:“車站我就不去了,我去庫房那邊,盯着點崽子們幹活,免得偷懶。”
白朗卻一抓他的缰繩“縱帥,都是幹葛明,不要分什麽彼此,大家一起去。”
王天縱的眼睛一亮“痛快!跟你這樣的人共事,比張鎮方舒心多了,走,一起去。”
兩人的馬在前,馬隊踏碎夜色,直奔車站。這列火車的護衛部隊本來有一個連,全部裝備線膛槍,并不容易對付。可是正因爲他們太過神秘,讓南陽地方認定其身份特殊,必須招待妥當。府知事特意準備了羊羔美酒,又找了十幾個姑娘送過去****。
本來隻是在南陽加水加煤的部隊,爲羊羔美酒加美人的強大攻勢所阻擊,一方面上報鐵路受損,需要修理後前進,一面與強敵殺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等到宋老年部攻入車站時,能拿起槍反抗的士兵不超過十人,得手的十分順利。
可等到打開車廂,迎接宋老年的并非是閃閃發光的金條,也不是堆積如山的糧食口袋。饒是他爲匪多年,卻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規模的戰利品。
等到王天縱趕到時,借着馬燈照明,向裏面晃了晃,竟是吓的手一抖,馬燈掉在地上。他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罵了一句“****娘的,玩了一輩子槍,還讓槍給吓住了。”
白朗笑道:“不奇怪,要不是老年給我提了醒,我怕是也拿不住燈。就算是現在,我的心也跳的飛快。怎麽……怎麽會有這麽一列車……”
“娘的,老子帶人造反,就是爲了那五百萬。要是知道有這麽一列車,老子就自己……我是說自己去找白大都督談合作了。”
王天縱一邊說,一邊興奮的在原地轉圈,念叨着“發财了發财了,這回張鎮方不把吃老子的都吐出來,就别想囫囵個離開河南!”
一個小時之後,消息在南陽城裏傳開,興奮的土匪,朝天放槍,慶祝着這史無前例的大豐收。而張鎮方得知消息以後,卻吓的面如土色,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他知道,這次自己的禍,惹大了!原本隻能算做悍匪的白狼,這回,卻要算做一支可比葛明軍的心腹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