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興頗有些忐忑的看着趙冠侯“哥……你,你還能吃這個?你都侯爺了,在家裏不知道吃什麽上方玉食,估計頓頓飯沒有二十個菜不張嘴。到了家,我就能給你弄點這個……這,這還是兄弟沒能耐。”
侯興靠着趙冠侯的關系,已經坐到了津門巡警南段的一個分局長,于津門地面,已經從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混混,成了爺字号的人物。但是在趙冠侯面前,依舊膽怯,随着自己位置的提高,對于這位兄長,反倒是越發的恐懼。
隻有他進入這個圈子内,他才知道,趙冠侯的力量是何等的可怕。即使是最爲頭疼的洋人案件,隻要是有趙冠侯爲自己寫一封信,發一個電報,領事館方面就會給自己面子,盡量争取出一個可以交代下去的處理方案。
靠這個關系,他侯興在津門地面,甚至有了個不怕洋人侯鐵頭的美名,實際上,隻有侯興自己知道,離開自己這位兄長的面子,洋人又怎麽肯賣人情?
乃至于遇到難以解決的大案之時,也是一份電報求援,或以指導,或派人親至,問題必能迎刃而解。正是靠着這份交情和關系,他侯興才能坐穩分局長的位置,就連巡警南段的局長,見了他都要給他點煙。
侯興現在住的,已經是一處頗爲氣派的四合院,娶了一個殷實人家的閨女,那女人家裏是開糧行,很有些嫁妝。若是在小鞋坊做混混時,打死也不敢想,能娶到這樣的女人。
因爲這些,他自覺虧欠趙冠侯太多,粉身碎骨,萬難以報。趙冠侯倒是很随意“這就很好,這不愛吃,還吃什麽?想當初咱哥們在小鞋坊的時候,吃頓撈面條就算是改善生活,人不能忘本,有今天這日子,就得念佛了。能吃上涮肉,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趕緊坐下,一塊吃。家裏怎麽樣?咱的老弟兄混的怎麽樣,有什麽難處,跟我這說,我盡量給你辦。”
侯興搖搖頭“二哥幫忙的地方已經很多,可是不敢說有什麽難處,弟兄們都混的不錯。就像二哥說的,不管怎麽樣,也比當初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強太多了。大部分都在衙門裏補了警查名字,就算混街面的,現在都是個腳行頭,沒人敢惹,吃飯不成問題。”
“那就好。咱們出來混事,最終圖的,就是過上能吃飽飯,能吃上肉的日子,到了這一步,就算是混出來了。可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娶的新媳婦,念過洋書,家裏也算殷實,聽說開支很大,你養她養的起麽?”
這話說在侯興的軟肋,他尴尬的一笑“準是二蘭子嘴快,跟你說的,她打小就這毛病,你别理她。她嫂子也不是毫無節制,就是手比較松,我……我好歹也是分局長,也還能供的起。”
趙冠侯笑道:“也别光說供的起,總要是家裏有錢,男人才硬氣。她嫁你時,帶了不少嫁妝,争論起來,總說自己是使自己的錢,這也不成話。這樣吧,我給你指條發财的路子走。”
他小聲說了幾句,侯興臉色大變,差點摔在地上。“搶銀号……這……這警查帶頭搶銀号,不沒了王法了?”
“鬧什麽,京城裏,第三鎮還是官軍呢,不照樣放槍搶商号。津門沒有駐軍,如果動手的話,就是張鎮方的衛隊。那幫人跟津門沒有淵源,手底下沒輕沒重,不知道幹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來。我跟大總統面前據理力争,費了半天的勁,才同意由警查出面,代替軍隊放搶。你們好歹都是本鄉本土,手底下有分寸,隻拿錢,不要命,也不至于禍害女人。這事,是個發财的買賣,咱們自己弟兄,我不讓你幹,讓誰幹?你要是真的不想幹,那我也不勉強,我隻能讓我的衛隊來做了。”
京城裏,第三鎮奉令兵變,制造了一系列的惡性案件。士兵高喊着“袁宮保不要我們了,宮保要到南方去,我們要活路。”持槍襲擊商号、錢莊,秉承着放火不殺人,搶錢不害女人的原則,将數十家國人經營的商号鋪面席卷一空。比鄰的洋行,則紋絲不動。
這通打砸前後持續了三天,南方來的五名催駕代表下榻的賓館,也差點遭了兵火。五個人吓的魂不附體,認同了袁慰亭一旦南下,北洋兵失去束縛,必然在北方胡作非爲的說法,于南下就職的事有所松動。
這一事件的設計師趙冠侯則離開京城,準備回山東,火車先到津門拜訪舊交,順帶火上澆油,把事情鬧大。侯興當了分局長,耳目自是靈通“前兩天,京城裏放槍鬧兵變那事,是……”
“曹老大的兵幹的,李三哥在旁邊幫忙,部隊行動路線都是事先規劃好的。京城不比津門,官多、宗室多、洋人多,一個搶不好就是麻煩。他們去哪搶,都是事先查好的,保證沒有後患才下的手。”
“不是南北議和了麽,怎麽……怎麽還來這手?”
趙冠侯拍拍他肩膀“兄弟,你這腦子還是小鞋坊的軍師,而不是官場中人。議和或是盟友,都不代表着絕對,歸根到底,還是要看利益。葛明黨要大總統江甯就職,等于是逼虎離山,那是萬萬辦不到的事情。如果硬頂,又落人口實,就隻好用這招,把南方的特使吓回去。不光是京城,津門、保定,都要鬧一鬧。讓他們知道,離開大總統官軍無人可制,彼時爲害,就不知道要多大,自然就會打消念頭。”
侯興又想一想“前幾天,在津門開會,解散津門的所有葛明黨。什麽鐵血會,女子暗殺團,都解散了。好多女的在外頭連哭帶罵,說是把她們騙了,爲了幹葛明都從家裏跑出來,現在回家也回不去,又不讓她們繼續葛明,隻給資遣散。最後沒辦法,好多都得臨時找人結婚嫁人。這葛明啊,當初鬧的沸沸揚揚,津門這地方,都有不少人想着大幹一場,還有人拉我入夥,我膽小,不敢摻和。可是也覺得,他們說的是對的,這大金國早就該完蛋。現在,眼看葛明就成了,怎麽自己反倒掐起來了?老百姓真是看不懂,隻能跟着喊幾嗓子,摻和進去一準倒黴。”
“所以,不摻和就對了,看不明白局勢,亂摻和的話,很容易就把命送掉了。不管将來是成是敗,自己都死了,那成敗又有什麽意義?就這麽一碗肉,我吃了你就沒了,你吃了我就沒了。肯定得搶啊,爲了肉,玩命動刀都不稀奇,耍點手腕更是尋常事。孫帝象耍手腕,想要诓大總統到江甯,以便挾制。我們就用手腕,不讓大總統南下就職,這個戲法最後誰變成功了,誰是英雄,誰失敗了,誰是狗熊,就是這麽簡單個事。那些女人,你要是能聯系上,就告訴她們,山東管她們飯吃,歡迎她們到山東來,安家落戶,至少能做個官太太。”
侯興思考了好一陣“我手上的人少。幹這麽大的事,力量上不夠。”
“把小鞋坊的人都叫上,還有水梯子李家的人,另外,多找一些苦力預備着。你們别急着搶店面,主力給我搶鑄币局和東局子。我跟你說,立一朝,廢一朝,必然要新制貨币。鑄币局裏,新近了一批銀料,準備鑄錢,大概有六七萬兩,另外還有鑄輔币的銅,那個得有幾萬斤,都給我搬走。還有就是東局子裏的槍支彈藥,也一樣搬走。”
“二哥,你的意思是說,往你那搬?”
“看你這話說的,不往我那搬,還能往哪搬?我在老龍頭那有一列車,說是往山東拉軍需,實際,就是空車,等着你往車上裝銀裝銅,裝軍火呢。所以一定要多雇人手,速度要快。仗着現在開春,正是鬧春荒的時候,市面上賣力氣的人很多,雇一批人不爲難。再說,我們還有腳行的力量,想要辦這件事很容易。平時想要動這兩個地方,要玩命。這回他們是接受了命令,不敢跟你們打,到那隻管拿東西,别怕事。見什麽好拿什麽,拿的越多越好。”
侯興越發莫名其妙“二哥,你和大總統,是很深的交情,爲什麽要做這個?”
“交情是交情,帳目要分明。我該拿的,也不能疏忽。兄弟,你還是經過的事少,不明白啊。現在這個時候,到了分肉的關鍵時刻,誰多往碗裏劃拉一塊,就是幹落。誰要是少拿一點,就是吃虧。我不拿,别人也會拿。這兩個要緊地方,平日裏虧空就大,都等着這個機會平帳,與其便宜外人,還不如歸我呢,放心去辦,有我在,不會出差錯。”
侯興點點頭“既然是二哥的事,那就沒什麽可說的,兄弟今天的一切,都是二哥給的,爲了二哥,粉身碎骨也沒有二話,您就看好吧。”
山東,濟南府。
火車站台上,山東的官員已經迎候多時。經過之前的一次動蕩之後,興中會在山東的力量基本被掃蕩一空,這次正式改朝換代,但是新正府不算正式成立。袁慰亭的頭上,依舊是臨時大總統的頭銜。于新的政體,大家還都摸不透。這一來,葛明雖然算做成功,但地方上的官制卻是混亂的很。
像是經曆了葛明的南方諸省,大多已經把巡撫總督改爲都督,地方上的官職,也對應着做了調整。可是山東這裏并沒有經過葛明,官員固然不變,趙冠侯這個巡撫,也不知該以何稱呼,隻好籠統的叫做大帥。
在山東,并沒有像外省一樣強制剪辮子,連官員裏,還有一部分依舊留有發辮。大家的官服,依舊是大金樣式,大帽袍褂,趙冠侯一下車,官員們一律跪接大帥,還有手本問安。
這些人雖然搞不清楚葛明形勢,也不知所謂葛明,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是宦海沉浮,個個都是人精,有一點,是很清醒的,改朝換代了。如今說了算的臨時大總統袁慰亭,是自己家大帥的恩主,兩人是一回事,他的權柄并未因新正府成立而削弱,相反可能增強。
自己這些人,是能夠繼續留任,還是開缺回籍,又或是民憤極大,要殺頭抄家,全在大帥一念之間。因此,侍奉的反倒比過去更爲殷勤,态度上也更爲謙恭。
等看到從火車上拉下來的銀、銅以及軍火,這些人就更爲驚詫,不知道這是要在山東幹什麽,但想來總是大總統的賞賜。鄒敬齋、夏滿江等幾個幕僚,這段時間一直在代理省務,此時忙上前來見禮。孫美瑤則大方的過來拉住趙冠侯的手“這回,你歸我了。”
葛明之後,孫美瑤的一大收獲是,終于可以恢複女兒身份,不用再裝成男人。雖然新正府沒有女軍人條例,但也沒有禁止女人從軍的條例。
南方的葛明軍有女子敢死隊,女子炸彈隊等組織,雖然沒有編制,但是至少有銜頭。趙冠侯這裏有一個女騎兵标統,也就順理成章,可以大方的在人前親熱。随車同來的女子暗殺團成員,以及女子炸蛋隊、挺身隊等成員,見到這一幕,互相對視點頭,認爲自己來對了地方。
兩人挽着胳膊直到了衙門,鄒敬齋道:“大帥,山東眼下雖然風平浪靜,但是地方上,難免人心動搖,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大家主要擔心的是,原有的政令,會不會改動,商人們做生意,還能不能像過去一樣經營。再有,就是地方官吏的任免……”
趙冠侯點頭道:“這個問題,是我也是大家接下來要做的事。金國皇帝退位了,江山換了東家,不過山東還是老掌櫃,這裏依舊是我當家。原先該怎麽幹,還是怎麽幹,大家不要害怕,人事上會有調整,但是不會鬧到天下大亂的地步。至于政令上,也會跟過去有所變化,但總歸是爲了大家更好的做生意,日子過的更好一些。”
他看看幾人,語氣很是堅毅“這裏,沒有外人,我說話就不用隐藏。咱們過去行事,受制于朝廷,受制于體制,有很多事,要考慮方方面面的影響,放不開手腳。現在這些幹擾都沒了,等于是撒開了手,可以随便施展,我要有一番動作,把咱們山東,變一個模樣。”
李潤年爲人謹慎,此時連忙道:“大帥且慢,您想要有所作爲,學生是支持的,可是也請大帥三思。畢竟現在雖然沒了皇帝,也有臨時大總統,如果我們行事太過于張揚,大總統那裏,是否會見怪?”
“放心吧,這絕對是不會,我這次爲大總統立了幾個大功,他也答應我,讓我在山東可以放開手去做。有他做我的後盾,我們什麽都不用怕。我這個山東的巡撫,要改個名字,權柄隻會變大不會變小,地盤也會擴大,大家跟着我走,包準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