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侯,就算你這次赢了,也沒有什麽意義。金國整體上,已是必死之局,一場局部的勝負,不足以更改大勢。人心向背,大勢已明,就算這次我們起義整體失敗,用不了兩三年,就會有新的人站出來,帶領其他人,把金國埋葬。你沒有必要給這個腐朽的帝國殉葬,不如轉過來,我們合作。”
鄒秀榮則勸道:“老四,你心裏有火,二嫂可以理解。但是你殺了這麽多的人,冷荷又沒有吃虧,再大的火,也該消了吧?燕晉聯軍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即使爲了寒芝她們着想,你的部隊也該盡快開拔,轉回山東,留在江蘇對你并沒有什麽意義。至于冷荷吃的苦,自然不會就這麽算了,我們可以啓動司法程序,對陳無爲提起訴訟,讓他付出代價。”
趙冠侯一笑“二哥二嫂,大家是自己人,客套話我不說。他們想的條件,是絕對辦不到的,如果不是給我二哥面子,這一萬多人,誰也不要想站着離開江甯。可是既然二哥出頭,二嫂說話,我可以打個商量。江甯,我是要定了,松江,我可以讓出來。瑞恩斯坦的部隊卡住了江陰歸路,我隻要給他傳一個命令,他就會把道路讓開,放你們回松江。雖然松江宣布退出内戰,但這是句騙鬼的話,誰也不會信。你們到了松江,繼續換旗,我隻當沒看到。這是我做出的最大讓步,其他,就沒法談了。”
鄒秀榮隻好看向冷荷,兩人在松江合作,彼此之間配合的很默契,私交也極好。她說道:“冷荷,現在就看你了,你說一句話。”
陳冷荷搖搖頭“對不起二嫂,這話我不能說。于公,我對于這種綁架行爲深惡痛絕,我理想中的葛明者,絕對不是這種歹徒,對他們我無法原諒。于私,冠侯是我的丈夫,我們夫妻在這種時候,應該保持立場一緻。就像二嫂與二哥一樣。”
趙冠侯道:“二嫂,你們想的是什麽,我很清楚。其實想開一點,難道松江不适合建國麽?那裏是東南第一有名的富裕之地,在那裏立國建都,籌饷遠比别處方便,是個難得的寶地,又有什麽不好?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陳無爲了,孫帝象在松江立國,他這個滬軍都督,也就沒法幹下去。可是,我覺得二哥二嫂,你們爲葛明奔走,我很支持,爲陳無爲緩頰,就大可不必。這麽個白相人,也不是幹葛明的人物,留他在你們的隊伍裏,惹出來的簍子,比他做的貢獻要大。我這句話放在這裏,養陳如養虎,早晚必要給你們惹出一場大是非。”
孟思遠聽他話裏的意思,顯然是不打算放過陳無爲個人,咳嗽一聲“老四,我們先不提江甯,隻說陳無爲。這個人雖然行動上有些江湖作風,但是品行并不壞。我出發前,他跟我談過,安排翁梅倩等人保護冷荷,是他的主意。如果不是他這個大都督暗中支持,那些女人,又怎麽能夠進的去?冷荷的相貌,太容易引起人的觊觎,而滬軍之中,多是會黨中人,一時間很難用紀律部勒。難免不會生出不堪言之事。再者,他身爲滬軍都督,也要爲自己的部下考慮,你是帶兵的人,能明白這裏的幹系。要想保護冷荷,要麽就是他自己娶了她,要麽就隻能用這種辦法。至于他勸冷荷改嫁,隻能說立場不同,看事的角度就不一樣,不能說誰對誰錯。他做事的方法,和你不太一樣,但不能說是個壞人。”
陳冷荷的臉色一寒“他如果敢對我無禮的話,最多隻能得到一具屍體。那麽今天的江甯,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孫美瑤哼了一聲“陳無爲這個人,敢動到我們頭上,就沒辦法留。再說,正元銀行開在松江,他如果還做滬軍都督,以後冷荷難免與他有打交道的時候,二哥覺得,這交道還能打不能打?”
趙冠侯笑道:“二哥二嫂,民軍将來怎麽樣我不說,隻說當下,你們輸了。之所以還要談判,無非以爲我急着回山東滅火,我拖不起,你們拖的起而已。我給你們交個底,情形與你們想的不同。我不急,我的部下也不急。在山東,我留了一個标,這是正規軍,如果算上警查以及消防隊,還有屯墾兵,我動員一個協綽綽有餘。所謂燕晉聯軍,又能有多少兵力?吳定貞空降到第六鎮當統制,能掌握多少部隊大爲可疑,所謂第六鎮,實際隻有一個協,而一個協裏,他又能掌握多少人?閻易山這個名字我耳生的很,肯定不是協統,最多是标統一級。又能動員出多少兵力?以這點兵力到山東,還想威脅我的根基?做夢!”
他看看孟思遠“我看在二哥的面子上,給他們一點時間考慮,條件,就是我說的那些。時間麽,三天。三天之後,如果給不了我答複,我就要開炮射擊,武力驅逐,到時候,我隻能保證二哥二嫂的安全,其他人的安全麽,難說的很。”
眼見交涉不利,孟思遠的臉色也難看起來“老四,你最好要想清楚,如果江甯子弟起來反抗你,你第五鎮再強,能否戰勝萬千人心?”
“講人心?二哥,我來告訴你什麽是人心。”
趙冠侯用手一招呼顧盼影,這位紅倌人戰戰兢兢的過來,趙冠侯問道:“你跟我說,陪過陳無爲沒有?”
“啊?”顧盼影臉一紅,趙冠侯笑道:“别擔心,我不是來找茬的,隻是聽你的實話,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陪過他,也不算罪。”
“有……”
“我猜到就會有,他是有名的在長三堂子辦公的都督,怎麽可能到了江甯轉性。我再問你,他付給你的是銀子,還是軍用券?如果是軍用券,我幫你換成銀子。”
顧盼影羞澀的笑道:“陳都督向來都是付白銀的。他說過,商人的心最壞,一遇到戰亂,就要囤積居奇發國難财,所以,用軍用券買東西,也是給他們一點教訓。而我們這些苦命人不同,落了水,都是受難的同胞,不光是他,所有他認識的人來,都是付現金的。”
“看來,他是你的恩客了。那好,我今天付你一根大黃魚,要在你這裏借個幹鋪,你願意不願意?”
顧盼影将頭一低“這……這怎麽說?大帥付了銀子,我們就沒有趕客人的道理,自然是大帥怎麽說,我們怎麽聽。”
趙冠侯笑着從身上取了根金條遞給她,将她打發到一旁,又對孟思遠道:“二哥,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人心。葛明的金條是金條,北洋的金條,也是金條。我的部隊秋毫無犯,買賣公平,老百姓就支持我們。所謂江甯子弟同仇敵忾,若是有,也是先驅逐隻用軍用券買東西的聯軍。我再交個底,我不止要占江甯,還要占揚州,淮北。我這次出兵,破費百萬元以上,不收一點本錢回來,怎麽行?你想一想,我要打這麽大一爿地方,又怎麽離的開江甯做指揮部?所以想保下江甯的事,就不必多想,還是趁早繳械,回松江再說。”
鄒秀榮道:“老四,就算是回松江,爲什麽又非要繳械?江南制造局都被你搬空了,他們再繳了械,武器又到哪裏去補充?二嫂知道,你不是大金的忠臣,又何必爲金人出力?難道是爲了毓卿?”
“這事跟毓卿沒關系。我說過了,我這次出征耗費不小。再說,陳無爲發的那些軍用券,最後還要我來賠償給老百姓。這筆開支,是因爲葛明軍而産生的,自然要算在葛明軍頭上。江南制造局的機械彈藥,這些武器軍火,就是他們賠償我的損失。事實上,這我還是虧本做生意,如果按照列強的傳統,他們還該賠償我兵費才對。”
一番交涉下來,鄒秀榮就知道,這事沒法挽回了,看了一眼孟思遠,兩人的遊興都所剩無幾。原本如火如荼的葛明大業,一盆冷水迎頭潑下,接二連三遭遇挫折。況且孫先生已經離開揚基,中途改道松江,對于新成立的共合正權來說,絕對算不上什麽好兆頭。
由于沒了遊興,花船遊河在夜裏十一點多就宣告結束,趙冠侯當真是在顧盼影這裏借了個房間。當然,陪宿的是陳冷荷。顧盼影這房間裏也有西式浴盆,足夠兩人将泡沫甩的到處都是。自興奮而至無力,陳冷荷癱軟在丈夫身上,柔聲道:“我真傻!”
“怎麽了?好端端的說這麽一句。”
“我在後怕,後怕我差一點,就失去了一個優秀的丈夫,而嫁給了一個我沒有看清實質的人。”
黑暗中,陳冷荷摩挲着趙冠侯的臉,主動獻上自己的櫻唇“我這次終于知道了,誰才是值得我愛的。也明白了,爲什麽寒芝姐可以這麽包容你……”
“也就是說,你現在也決定包容我了?”
“恰恰相反,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麽嫉妒過,我嫉妒你身邊所有的女人,包括寒芝姐在内。我比她們所有人都優秀,理應獲得你全部的愛,現在卻要和她們分享,我不甘心!答應我,在江甯這些天,隻許和我好,不許和她們好……除非有我同意。”
“這個……我恐怕答應不了。不過這兩天倒是可以陪你,畢竟你這次被人抓了,得好好安慰安慰你。過了這幾天,就得按規矩來。你是個聰明姑娘,知道規矩對我們的重要。”
陳冷荷心内一酸,雖然答案早在預料之中,但還是難忍陣陣悲意。她深吸一口氣轉移了話題“你準備怎麽對付城裏的人?徐固老對我不錯,沒他的第九鎮從中斡旋,我可能等不到見你,就真的被賣到秦淮河。到了那一步,我就隻能自殺。你不管怎麽說,也要對他手下留情。”
“不單是徐固帥,還有應燮丞。這家夥雖然是個小人,但卻是個聰明人,沒他的幫助,我也沒這麽容易進城,更沒這麽容易,把聯軍打的暈頭轉向。這次城裏那麽多謠言,也是他的人幫我放的空氣。聯軍裏内部不睦,又用了應燮丞這種善于看風色的主,又哪有資格跟我硬氣。是朋友的我放一條路走,是仇人的,沒這麽容易算了。看在二哥的份上,我現在不理他們,早晚也要殺……”
他說着得意,忽然一拍腦袋“對不起……我忘了你的立場,對不住,算我沒說。”
“不……”陳冷荷主動牽着趙冠侯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上“我雖然支持葛明,但是我更支持我的丈夫。我們是一家人,自然要永遠站在一邊。我是商人,不過問正直。我現在想的隻有一件事,能在江甯做什麽生意,幫你把軍費賺回來。”
趙冠侯微笑道:“這很容易,相信我,跟着我做生意,很容易就賺回來了。有我在,咱們不愁沒錢賺的……”
次日清晨,孫美瑤推門而入,陳冷荷尖叫一聲,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孫美瑤沒好氣道:“都是女人,怕什麽?你身上有的,我都有,犯不上看你的。冠侯,是老帥來的電報,耽擱不得。”
趙冠侯知道兩人别扭,沒辦法說話,隻好接過電報,又問道:“吃早飯了沒有?我讓這裏準備。”
“吃過了,路上随口買點什麽就吃了。電報上,老帥的意思是,讓咱們退兵?”
趙冠侯點頭“是啊,老帥告訴我,莫蹈壯穆複轍,顯然是怕我們第五鎮人心思鄉,如同關羽一樣,被人掏了老家,不敗而敗。山東那邊,有什麽消息沒有?”
“還沒,但是應該沒事。我在山東留了一個騎兵哨,那是精銳哨,就算是仗打的不好,消息一定能送的過來。既然沒消息,那就是好消息,袁宮保這是什麽意思?都說他能打仗,我看也是吹牛,這謹慎的太過頭了。”
趙冠侯笑道:“他當然不是謹慎過頭,而是防患于未然,如果我真的一高興,把這些葛明黨都打死了。朝廷去了一塊心病,你覺得,還會對他的要求全盤答應麽?現在最想保住孫帝象的不是他的同志,而是姐夫。可惜,這幫葛明黨看不透這層,否則交涉就沒這麽好辦。美瑤别急,等吃完早飯我們回去,再慢慢回電。”
陳冷荷這時已經在起床穿衣服,邊穿邊道:“我去給你做早飯吃。”
孫美瑤見她那嬌弱無力的樣子,就知道昨天晚上戰況慘烈,臉色越發難看道:“他吃不慣那些洋玩意,還是吃點包子稀飯,能頂餓。這才是軍人的吃食。冠侯,你說呢?”
“老土!洋人的兵,早餐也不見吃包子稀飯,一樣要吃面包的,冠侯你說呢?”
趙冠侯無奈的看看兩人,攤手道:“一樣一份,公平合理。”
直到回了軍營,兩個女人之間依舊在鬧着脾氣,彼此拌了幾次嘴。程月則拿着一份山東來的電報迎出來,先見禮叫着老爺,随後道:“這是山東來的電報,隻是翻譯過來以後,妾身還是看不懂。”
孫美瑤接過電報,陳冷荷也湊過來,孫美瑤瞪她一眼“軍事機密,私看殺頭!”
陳冷荷将頭朝趙冠侯肩上一靠“那好啊,我不看了。親愛的,我要你給我念。”
“沒什麽,電報是毓卿發的,天疋貝已至,當存遠志,不須當歸。”
聽上去像是藥房生意的一通電報,讓陳冷荷雲裏霧裏。孫美瑤大笑道:“十格格真有手段,居然辦了這麽的的事,這回我們真的不用急着回去,不管是誰來的軍令,我也不走了。咱們到淮北,揚州,去好好撈一筆大的去。”
陳冷荷反倒是一頭霧水,她的知識水平不低,但也搞不清天疋貝是什麽東西。趙冠侯笑着拿起筆,在桌上寫了三個字:吳定貞。随後,又在三個字的首部下面,劃了一道線,下面的部分,便是“天疋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