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你是個聰明人,很多大道理,你不會不明白。現在這個朝廷,已經失去了人心,滅亡是早晚的問題,共合正體是衆望所歸,你不能逆流而動。做大事,首先就要顧全大局,不能爲了自己一時沖動,影響整個國家民族的命運。你平時是個極聰明的人,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犯傻。我們彼此之間互相攻殺,隻會讓洋人坐收漁利。阿爾比昂人嘴巴說的好聽,實際也不是真心幫你。”
“當然,他們盤馬彎弓,繞了幾個圈子,所圖者不過是關稅,希望把海關稅款截留在自己手裏。”
“你明白就好。”鄒秀榮長出口氣“你在松江股市上,不讓洋人從國家身上拿到好處,這是二嫂很欣賞你的地方。這件事上,你既然看出洋人的用心,就不能讓他們滿意。他們想讓事态擴大,你不能配合他們……”
“二嫂,顧全大局這個話,不能隻對我一個人說的,憑什麽天下就隻有我顧全大局,别人就可以爲所欲爲?講大局的話,應該是所有人都講,這樣才公道。我說一句實話,不管是從扶桑購買的軍火,還是從關外乘船,前往南方參加葛明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人我已經充到勞工營裏,爲山東築路修橋,以他們的工作強度,十個人裏未必活的下一個,但是山東要想自己不受苦,就隻能壓榨這部分戰俘。至于軍火,雖然算不上十分好,但是也可以當教練彈,我讓士兵做訓時消耗掉了。到我手的東西,我是不會還回去的。四川的路款,那更是辦不到的事,三百五十萬銀子,就算四川保路同志會的人跟我要,我也一個子都不會給,更别說陳無爲這個滬軍都督,他有什麽資格,管到我的頭上!抓我的女人,迫我就範,這個時候就别跟我說什麽大局了。我的大局就一條,放了我的人,萬事好商量,否則就隻好動用武力。”
鄒秀榮無奈的歎了口氣“老四,你不要犯小孩子脾氣好不好?你二哥在努力斡旋了,你這樣一動武,不是把事情搞糟了?當然,我承認,陳無爲的條件略有苛刻,大家可以談啊,你付出一些,他也付出一些……”
趙冠侯擺擺手“二嫂,你這話就不對了。這件事,真的不能談。正元開在松江,陳無爲做滬軍都督,兩下少不了打交道。他缺糧缺饷,想起來的自然是銀行。這是沒的談的,我退一步,他就要進兩步,所以我一步也不能退。沒糧沒饷,缺乏經費,那是他自己的問題,我的銀行,或者說冷荷的銀行,沒有幫助他的義務。不管是大業也好,還是其他什麽大帽子也好,都沒資格要别人無條件支持他。我這次就是要把正元的台撐起來,讓他們知道,不管是缺糧還是缺饷,都别打我的主意,我一個子都不會捐!”
鄒秀榮心知他的态度已經很堅決,忽然嘗試着問道:“假如……假如現在冷荷被釋放,你會不會罷兵?”
趙冠侯笑了笑,舉起酒杯與鄒秀榮一碰“二嫂,我們幹杯。”
“釋放?絕對不可能,我們即使釋放陳冷荷,現在他也不會退兵。”在江甯的兩江總督衙門裏,陳無爲勃然作色,用手指着林樹慶大喝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想要背叛葛明,向朝廷謀求招安?”
“陳無爲,你在說誰?我幹葛明工作的時候,你還在松江賣報紙混白相!”林樹慶毫不客氣的瞪回去“我起兵幹葛明,就沒想過要招安!但是現在的情形在這裏,你難道看不見?孫先生已經從揚基啓程,即将到江甯來主持建國儀式。這個時候,外面有金兵開炮,成個什麽樣子,難道讓大家聯想到太平軍?”
當日洪火泉于江甯建國,外面就是金兵的炮台,在隔三差五發炮轟擊。如果在這種環境下,建立共合正體,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蘇浙聯軍總司令徐紹貞感激陳冷荷幫辦軍饷的恩情,在自己的力量範圍内,也對冷荷進行保護。加上孟思遠南來斡旋,他也覺得人質釋放爲上,此時開口道:
“陳都督,你聽我說一句,現在金兵精銳南下,徐州的潰兵,得此消息,又有死灰複燃的趨勢,張員親自督師,辮子兵已經重新占領了浦口車站。雖然我們手裏有水師,可以保護長江,但是如果其雇傭到洋人的火輪,則我們的江防并不能得到保障。他的部隊渡過江來,我軍在軍事上,将處于十分被動的态勢,請陳都督三思。不如趁着孟代表在,大家把事情和平解決,以釋放人質爲态度,向對方提出撤兵要求。實際上,現在的情形也很清楚,陳冷荷女士的态度很堅決,不肯幫辦軍饷,也不會繼續與新正府合作,參與到我們的經濟委員會裏,我覺得繼續扣留她,毫無意義。”
于陳無爲這種綁架行徑,其他各路軍統帥,也頗有微詞,包括同屬松江體系,但卻出自李門的松軍黎天才,亦道:
“我支持徐司令的看法。我們是葛明軍,不是山賊草寇,搞綁票請财神這種手段,對我們的聲譽影響太壞,讓各國的友人,對我們印象都不大好。甚至有部分國家,已經在報紙上,把我們形容爲匪幫。這對于我們海外的工作,以及日後與各國的邦交,都沒有好處,希望陳都督三思,并且做出一個妥善的安排。”
陳無爲面色如常,面對七言八語的指責,既沒有憤怒,也沒有辯駁,當然,同樣沒有愧疚。隻是點起了一支呂宋香煙,悠閑的抽着,仿佛大家說的一切,與自己無關。等到衆人的發言告一段落,他才慢悠悠道:
“衆位,你們聽我說一句。咱們先做個逆向思維,如果現在,你們是趙冠侯,帶了山東一師又一協的精兵,興師動衆的從山東殺下來,大兵到了浦口。然後有人把你的姨太太送了回去,對你說,你放心,你的姨太太沒人用過,一切都好,現在你可以退兵了,這個兵退不退的成?”
衆人沉默無語。
陳無爲臉上,則笑意更盛
“開弓哪有箭回頭?他如果是一個人來跟我談判,我可以聽你們的,做一個面子給他,把人放了,大家有什麽事好商量。可是他并非如此,而是帶了近兩萬部隊來,這就不是善了的态度。到了這一步,除了打,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想。一個鎮的敵人你們就怕了?我們要對付的鞑子,可是名義上有着幾十萬大軍,還有北洋六鎮這種精銳的龐然大物。沒有跟他們一死相拼的勇氣,還要說葛明,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如果你們連消滅掉這一萬多金兵的勇氣都沒有,那麽我請問,你們又哪來的勇氣,對付北洋六鎮,對付金國北方的大軍。現在袁慰亭出山,馮玉璋的部隊正在攻打漢口,我們的同志,正頂着炮火與槍彈,與北洋軍做殊死的搏鬥。他們武器裝備,後勤補給都不占優勢,卻可以憑借一腔熱血戰鬥到底,而我們呢?江甯城池堅固,我們兵力也不比敵人爲少,我就不明白,你們到底在怕什麽?”
他的話,如同一頓密集的排槍,将會場所有都掃的無法開口。陳無爲人稱四捷,辦報之時,就善于舌辯。此時得勢不讓人
“第五鎮南下之勢已成,沒有中途收兵的道理。就是我們與其求和成功,其部隊不攻江甯,也不可能就地起義加入我們。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轉攻安徽的淮上軍,我們這不是以鄰爲壑?而其解決淮上軍後,江西的同志,乃至湘鄂兩省的同志都不可能安全,這個責任,又由誰來承擔?再者,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果我們帶頭與北洋媾和,那麽還談什麽士氣,還談什麽戰鬥犧牲?這場仗不用打,我們就輸定了!”
徐紹貞咳嗽一聲“陳都督,你冷靜一下,你說的确實有道理。但是我們現在還是應以保留實力,解決馮玉璋部爲第一要務。而且江甯的長江天險,實際并不足恃。我們必須考慮一個現實的問題,如果第五鎮登陸,我們該怎麽辦?”
“如果第五鎮登陸,陳冷荷就更不能放。有她在我們手裏,第五鎮的進攻,就要有所顧忌。發炮轟擊時,要考慮誤傷,絕不敢把炮架在紫金山上朝城裏亂轟。如果陳冷荷放掉,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轟擊,千年古都,立爲齑粉,這不更是幫了他們的大忙?陳冷荷一定要放,但不是現在放,松江有句話,光棍好做,過門難逃。我們和他,都需要一個過門,必須要與他打幾戰,讓他見識到我們的厲害,接下來才可以談判。談到最後,人可以放掉,第五鎮要麽接受改編,要麽退回山東,總之,不能讓其成爲我們的阻礙。到了那一步,才可以談到放人,在那之前,絕對不能答應,誰提放人,誰就是大金派來的奸細!我們滬軍,絕對不會答應!”
陳無爲手下多有刺客力士,東南大有名氣。他這話,暗含威脅之意,顯然誰再提出釋放陳冷荷,就可能遭遇暗殺。加之他的話不無道理,江甯本地商會頭目,咨議局的議長等人,就算是想開口,也不知該說什麽。
浙軍司令朱端一攤手“既然話這樣說,那就隻好開打了,可是要打,總得有銀子才行。部隊沒有開拔費,沒有犒賞,這可怎麽打仗?”
陳無爲一笑“銀子現在肯定是沒有,但是也未必沒有辦法。”他拿起桌上的白紙,用鵝毛筆在上面寫了‘十元’兩字,随後朝桌上一攤
“喏,蓋上江甯都督府的大印,誰敢說,這不是鈔票?在江甯流通,肯定沒有問題。隻要将來籌到銀子,總是可以把這些白條兌現的。陳冷荷……她不把三百五十萬兩銀子交出來,不能這麽便宜了她!”
陳冷荷軟禁的房間内,翁梅倩打發走了幾個同來者,隻自己陪着陳冷荷說話。眼看周圍無人,她壓低聲音道:“趙太太,我跟你通個風色,你老公真的帶着人來了。聽說是第五鎮還有第二協,上萬的人馬殺下來,威風大的很。你的苦日子,看來就要到頭了,我們的交情……”
“我們的交情,不會到頭的,翁姐對我的幫助,我一定會報答。”陳冷荷微笑着點頭,心裏生起絲絲甜意。自己的丈夫,帶着過萬虎贲,環甲持兵,來拯救自己,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浪漫麽?她身上的首飾沒被奪去,這時,摘下了手上的金剛鑽镯“這是卡佩皇帝拿破侖的皇後凱瑟琳戴過的,是我的結婚禮物,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翁梅倩雖然不知道拿破侖是何許人也,但是想來洋皇後用過的東西,總是不差。但還是強忍住将手镯接過的沖動,尴尬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趙太太,你太見外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可以不可以将來在你老公面前,給我老公美言幾句,你也知道,這個世道麽,人多留一條路,總是不錯的……”
徐州城内,趙冠侯的部隊在徐州車站下車,兩江總督張仁駿,已經在這裏等待多時。雖然他失去了防地,但是在徐州,依舊享受貴賓待遇。
張員部下的士兵,控制了徐州的城防和倉庫,将這裏作爲臨時的駐地使用。也正因爲有這麽一支作戰單位入駐,安徽的葛明軍并沒敢對徐州采取軍事行動。
張員搜刮有術,倉庫裏有大批的軍事物資,糧草軍需一應不缺。他雖然爲人驕橫,但是對趙冠侯這個額驸卻是從骨子裏敬服,見面之後,二話不說,就把倉庫做了移交。又道:“打江甯,我的兵可以當前鋒!”
趙冠侯搖頭道:“少軒,徐州也是個要地,也是我南征的兵站。你的兵在,可以鎮住亂賊。你要是走了,徐州保不住,不是斷了我軍的歸路?好好守在這,我要是不成,你得來幫我的忙。制軍在哪,我去拜一拜。”
兩下見面之後,張仁駿二目含淚,拉着趙冠侯的手,不勝唏噓“冠侯,沒想到你居然自己帶了兵來,這就太好了。你的第五鎮一到,我們就有指望了。我知道,失城是死罪。可是江甯将軍鐵寶臣這個旗人都逃了,我憑什麽殉城?再說,瑞征是逃到松江,我好歹是撤到徐州,還想着收複失地,這也不能算錯!”
趙冠侯點點頭“這當然不算錯,鐵寶臣不是也退下來了麽?要講軍法,先斬鐵寶臣再說。”
“别提他了,鐵寶臣已經回了京城,說是要向京裏請罪,請個什麽罪,這場亂子,本來就是他擠兌出來的……”
趙冠侯笑了笑,問張員道:“戰事如何?”
“回大帥的話,浦口車站,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中。标下的部隊,正在浦口車站設防,與葛明軍接火。”
“好,我們到前線看一看,準備過江,反擊江甯。”
葛明軍駐守浦口車站的隻有一個營,在張員手下防營二十個營頭的反複沖擊下,很快就一敗塗地。車站一失,整個江甯江北區域,已經失去控制。起義部隊隻能控制江岸,加上江甯部隊手上有一支規模中等的江防艦隊,大小船隻炮艇有十四艘,要想過江,也極困難。
張員看着江水,頗有些發愁“這些水師叛變,着實可惡,咱們就算可以搜集到一些魚船,也沒法對抗炮艇……”
“沒關系,事實上需要擔心水面安全的是葛明軍,不是我們。你看,我們的船,不是已經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