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營的俘虜已經被釋放出來,幾百人沒做出什麽有效抵抗就被迅速制服,襲擊者又被後來的部隊輕松制服,這越發顯的防營無用。于是,防營這幾百人,神色很有些尴尬,手腳都有點沒地方放。
殷盛顧不上罵他們,或者說,他已經懶得教訓防營。這些人如果有用,還要北洋六鎮幹什麽。他雖然帶兵不大靈光,做人是足夠通透的,隻感謝趙冠侯。
“冠侯,得虧是你機靈,先派了一個騎兵标進河南,要不然,咱們這次非吃個大虧不可。”殷盛看着一車站的俘虜傷兵,頭上的冷汗不住的流出來,忙不疊地用手絹擦拭。“這幫亂黨,膽子倒是真大,居然敢伏擊我的火車。”
雖然他的火車之前,有一列運兵專列,上面是李秀山的一協大兵。以戰鬥力來算,絕對可以打殘這支民團加趟将組合而成的雜牌軍。可是在沒有防範的前提下,如果被民軍伏擊得手,這一協人馬很可能來不及展開隊伍,就死傷慘重,甚至交槍被俘。自己的命運,也好不到哪裏去。
趙冠侯道:“沒什麽,河南的趟将,與山東的響馬多有往來,我的騎兵标出身是綠林,跟他們熟慣的很。兩下裏通了個消息,這些民團也不傻,固然是财白動人心,也要有命花才行。所以,就給咱當了個内應,但即使沒有這些民團,咱們也不至于中埋伏,我的騎兵标早就進了河南,沿途都會做好偵察,不會中了埋伏的。”
殷盛搖着頭“可不敢冒失……這是個教訓啊,萬一要是冒失了,這個虧吃的就太大了。全軍的軍饷,幾百萬的官錢票都在我車上,不能有絲毫閃失,部隊的行動不能太快,這一快……就要中計。咱們得慢慢着走,以不中伏兵爲第一要緊。”
他對着傳令兵吩咐道:“傳我命令,全軍展開仔細搜索,不許有絲毫的麻痹,要把每一處地方都給我查仔細了。誰要是貪功冒進,中了埋伏,就别怪我軍法無情!”
經過這一次伏擊,殷盛的膽子變的更小,部隊的行進速度,也就越發的慢下來,走到洹上村袁家都比平時多用了兩倍的時間。
好在沿途再也沒出現新的敵人,前線那邊,也沒有接敵的消息。湖北的軍正府,并沒有急于揮師北伐,而是不緊不慢的整頓内務,訓練部隊。可是對于大金而言,時間卻是耽擱不起,在這段時間内,江西已經起了變化。
駐紮九江的新軍五十三标,在标統馬玉寶帶領下起義,自立爲九江軍正府大都督,随即,南昌的二十七混成協其餘部隊,則推出江西軍界老将吳介章,擔任江西都督。至此,湘鄂贛三省已經聯成一片,長江中遊的大金勢力已經爲葛明勢力所取代。
朝廷裏催戰的電旨已經來了幾次,但是殷盛将電報全都投到火爐裏燒掉,并不理會。依舊保持着他所謂萬無一失的速度,穩步前進。風林火山四字,已得其二,盡顯名将風範。
洹上村外,張燈結彩熱鬧非常,沈金英雖然隻是妾室,但是她的生日排場極大,反倒是正室于氏的生日,根本沒人問津。門外的帳桌排了兩排,應付着來送禮的賓客。河南官場上,腦子乖覺者,都認識到,養壽園這一柱香,是該燒一燒了。
民權車站襲擊事件,雖然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損害,但是寶申依舊要落一個地面不靖的罪過。是以他早早的就到袁家門上來送壽禮,另一個比他來的更早的,則是河南布政使齊耀林。撫台遇到藩司,彼此都能猜到對方來送禮的目的,卻沒有什麽尴尬。
寶申将禮單遞過去,看了看齊耀林“震岩,你真的想要現在來奪這個印把子?”
“總得有人頂這個石臼做戲,否則這河南就沒了王法。河南不比湖廣,這裏出趟将,出亂民。太平年月裏,打家劫舍的都不知道多少,到了亂世,正是此輩得意之時。若是河南沒有巡撫,他們還不得公開出來,攻打縣城,屠掠良民。即使是紙畫的門神,也能辟邪,有一個巡撫,就能吓住那些趟将不敢妄動。再說,我是漢人,就算将來葛明黨拿下河南,也不至于把我殺了。寶中丞,您倒确實是要多加小心……”
他指指袁家高大的門樓“若是容庵在此,那些鼠輩倒也不敢放肆,畢竟他一聲令下,就可以請來大兵剿賊。可惜,我看他在這裏,住不長久了。”
寶申一愣“怎麽,你聽到消息了?”
“還沒,不過申翁請想,殷盛這副樣子,可是能打的了仗的?朝廷眼下的局面,比起當初鬧長毛時,可要險惡的多了,袁公起複,指顧間事,他到時候領兵南下,河南無兵無将,再沒有個巡撫坐鎮,那百姓還活不活?”
正在兩人說話的當口,袁家的大門忽然開放,袁慰亭一身盛裝自門内而出。左右攙扶的,則是他的兩個兒子,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仿佛真有極爲嚴重的足疾,已經到了不良于行的地步。隻是齊寶兩人都想起一件事,前兩天還聽說袁慰亭乘馬出遊來着,怎麽病來的這麽快?
殷盛的火車,這時已經停在了車站,他自車内一出來,就見寶申、齊耀林陪着袁慰亭來接車。兩下見面,自要寒暄一番,殷盛看看袁慰亭“容庵,比起在京裏時,你可胖的多了。再看看我,瘦了多少,不能比,不能比啊。”
“恩上,這話是不錯,我在家裏,吃的飽睡的着,兩耳不聞窗外事,自然是心寬體胖,不比午翁國事纏身。前線軍情緊急,你還要分身他顧,慰亭心裏倒是真過意不去了。”
“自己人,說這種話見外了,我是來爲沈氏慶生的,總算是沒誤了期。來,咱們到裏面說話,再讓你看看壽禮,包準令寵喜歡。”
袁慰亭連連擺着手
“這可不敢當,無非是尋個由頭,大家熱鬧熱鬧,給姨太太做壽,要你這前敵總指揮來賀,這要是讓都老爺知道,參上一本,可着實的不好受。”
“快别都老爺了,那班都老爺自己多半都跑掉了,顧不上參人,我們有話到裏面說。”
等走進養壽園,一行人來到書房裏落座,殷盛先看向寶申與齊耀林“二公,我是前敵總指揮,地方民政不便過問,尤其這河南的公事,我是管不到的。自世宗爺的時候,河南的巡撫,就隻聽朝廷的,不受地方督撫轄制,何況我個過路的官。可是民權那件事,你們做的也太不漂亮了,若非冠侯事先有所準備,我非要吃個大虧不可。做公事,怎麽也要用心,這樣的敷衍,可不是辦法。”
“午帥教訓的是,下官已經上本請罪,請朝廷發落。至于河南的撫印,請齊藩司代掌。”
寶申是柔然八旗,與殷盛屬于同族,殷盛對他,也就格外關照“你的難處我能明白,這樣的安排,隻要齊藩司願意,我是絕沒有不成全你的道理。……也不必這麽急着求去,這樣吧,你先到租界裏躲一躲,盤纏夠不夠,不夠的話,我車上有。”
“盤纏盡夠了,多謝殷大人的厚愛,下官隻想着吃一碗安生茶飯就好,有些銀兩,足以使用。”
袁慰亭仿佛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等問完民權車站的事之後,搖頭道:“這些亂黨竟然如此嚣張,還想要在車站截擊朝廷官員,奪取官帑。數千人的軍列,他們也敢打,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恩上,您也要多加謹慎,雖然您在普魯士學了多年軍事,但自古以來,大将也要防範着陰溝裏翻船。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該我管的事情,我是不會管的。可是我與恩上是至交,站在朋友的立場,也不能看着朋友吃虧,倒是要提醒兩句,小心使得萬年船。葛明黨,不是洪楊可比。長毛子倒行逆施,不得人心,百姓們未見得肯幫他,地方上,還有團練爲我們所用,幫我們剿賊。可是葛明黨并非如此,因爲朝廷給南方新軍減饷,鬧的新軍與朝廷離心離德,亂軍裏主力,就是新軍,其次是百姓。我們既不能相信新軍,也不敢相信百姓,放眼天下,舉目皆敵,即便是霸王再世,也未必能破的了此局。每一處隘口,每一處險地,都可能有伏兵,一個失察,怕是就要遺憾終身。”
殷盛不住的點頭“容庵,這個主将本來就該你來做,我做個參謀還行,讓我當主将,我可實在幹不了。像你說的這一套,頭頭是道,有你帶兵,一準無錯。可惜啊,朝廷就是沒旨意下來,硬逼着我這個大姑娘要孩子。”
他說話粗鄙習慣了,大家倒也不以爲怪,反倒是哈哈大笑。承振此時說道:“四哥,小四嫂過生日,我不知道送什麽禮物好,打了一對赤金镯子送來,但是總嫌太輕。隻好借花獻佛,把山東的一幹名角都邀了來,給嫂子唱三天大戲。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多謝振大爺,她就喜歡這個,一準是高興。”
趙冠侯也道:“我這裏帶了些洋香水,又把敬慈那個小兔崽子帶來了,讓他給幹娘磕頭去。”
袁慰亭哈哈笑道:“敬慈一來,金英比什麽壽禮都歡喜。你的太太也來了麽,金英能聊的來的不多,她們幾個算是難得能說上話的朋友。”
殷盛笑道:“容庵,話别說的太死,看了我這壽禮,你就知道金英高興不高興了。來人,拿上來!”
他的跟班早就準備好了,聽了命令,連忙将一口樟木箱子擡進來,打開箱蓋,見裏面放的,是一套現成的冠袍,卻是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朝冠。
殷盛笑道:“沈氏那點心思委屈的,咱們都明白,按說這妾媵,不管再怎麽遮奢,也不能得封一品诰命。可是朝廷正在用人之時,我這一上本,總算是準了,封沈氏一品诰命夫人,另賞一身诰命衣服,容庵,趕緊着讓人給送到内宅,讓她穿戴上吧。”
内宅裏,沈金英看着這套衣服,臉上露出的并非是大願得償的欣慰,反倒是一絲嘲諷。“現在給,晚點了。現上轎現紮耳朵眼,怕是來不及了。十格格,您可别過意,我對于這衣服是很喜歡,可是……我心裏不痛快。”
她在京城居住時,全靠毓卿周全,得保無恙,對于毓卿、翠玉,都十分親近,對于寒芝則是看做親妹,幾個女人之間,很能談的來。她也不隐瞞自己的想法
“朝廷現在給這個,無非是想讓容庵去前線賣命。按說食王祿當報王恩,這是沒有話說的,可是這朝廷辦出來的事,實在是讓我們的心都涼透了。現在就這麽讓慰亭出山,這個話,我說不出來。”
毓卿揮揮手“别說這個了,也許午樓就沒想那麽多,就是想讓你高興高興呢。四哥給你過生日,就是想讓你痛快,就别想那麽多不痛快的,冠侯把山東的好角都帶來了,你就看着點戲,别辜負了他的心思。”
折子已經遞到了内宅裏,這種節日點戲,無非是麻姑獻壽,滿床笏之類的吉祥段子。沈金英拿着戲折子猶豫一陣,見上面畫着紅圈的兩出戲,一出是大保國,一出是将相和。她思忖片刻,忽然拿起朱筆,在一出戲下面畫了個圈。
毓卿看過去,眉頭一皺“金英,你的好日子,點這個合适麽?别爲了賭氣,給自己添堵。”
“沒什麽不合适的,午翁既然是懂戲的人,就該知道,我寫這戲的意思。我希望他知難而退,就别給我們出難題了。好不容易吃了幾口安生飯,真是不想再折騰了。”
蘇寒芝起身看過去,見沈金英點的,卻是一出絕對不适合在壽宴上演出的劇目:風波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