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是山東大戶,近幾年又因爲土地出讓發了大财,是以嫁妹子的動靜就要搞的隆重一些。更重要的是,山東巡撫親臨的婚禮,排場如果搞的不夠,也對不起巡撫的威儀。
地方上,文武兩道官員盡數到齊,外面站班的,都是幾十名穿簇新制服的警查。阿爾比昂駐山東領事康爾夏、普魯士駐山東領事霍森,天主教山東教區大主教安德魯,彙豐、華比等銀行山東分行的經理,濟南幾家大洋行的老闆,盡數到場祝賀。
他們的用意,自然是朝趙冠的面子,但是不管如何,作爲主家,這個臉也是露到了天上。
除了這些賓客外,比較引人關注的,是山東咨議局的議長鄒敬澤,送來佳偶天成的匾額,似乎表明了鄒家的立場,對于這樁婚禮不反對,以後與孟少爺,依舊是極好的朋友。
比這匾額更要緊的,是鄒家大小姐,棄婦身份的鄒秀榮,也來現場祝賀。她是由蘇寒芝陪着一起來的,沒人敢阻攔。一進門,所有的賓客就都不說話,眼神緊盯着她,生怕這位大小姐演出一場全武行,攪了這婚禮。
好在她表現的落落大方,對孟思遠說了聲恭喜,随後就聽到支賓那裏大喊道:“鄒小姐送上白金鑽戒一枚!”
“秀榮……我是說鄒小姐,白金戒指……”
“對,就是那枚,既然你有了新的家庭,那枚戒指我就不方便留下。我已經讓工匠把上面的秀字去掉了,至于添什麽字,就要你自己來做。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鄒秀榮說完這句話,旁若無人的拉着蘇寒芝走向内宅,說是要去看新娘子,隻把孟思遠一個人留在了這裏。
趙冠侯上前拍拍孟思遠肩膀“二哥,事情搞成今天這樣,你要擔九成責任。至于将來怎麽做,你自己想好。二嫂這樣的條件,找人毫不爲難,但她現在都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就是在給你機會。你要自己學會抓緊,否則的話,後悔就來不及了。”
婚禮實行的是東方模式,新人戴着蓋頭出來叩拜天地父母,随後新娘被送走,留下新郎接待客人。兩名領事,各據一席,趙冠侯自己則坐在首席。剛一坐定,阿爾比昂領事就已經移樽就坐,與他打了招呼,寒暄幾句之後道:
“我這次來,是奉了公使閣下的命令。公使閣下讓我轉告大帥,您的京城之行,安全由阿爾比昂擔保。大金朝廷,絕對不會對您做出任何不利舉動,否則就是對阿爾比昂帝國的敵視。另外,您拜托朱爾典公使的事,公使閣下讓我回複,已經順利完成,沒有任何問題。”
“多謝厚愛,進京之後,我一定到公使館,親自面見朱爾典公使,當面緻以謝意”
“宮保不必客氣,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我聽說,山東正在與普魯士接觸,訂購一艘蒸汽輪船?我必須提醒閣下,造船技術上,阿爾比昂起碼領先普魯士一個世紀,那些日爾曼野蠻人,他們隻配劃臉盆。不管是明輪船,還是現在的蒸汽船又或者是鐵肋木殼蒸汽船,阿爾比昂都比他們要領先的多。您應該看一看,我國輪船的報價和性能。”
“我非常願意,但是,您要知道,根據條約……”
“條約不是問題,兩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現在貴國購買武器是自由的。整個市場,都已經對金國打開,你們可以自己選擇,訂購某一國的武器。而且,我國還将派出專門的技術人員,對貴國的水手進行培訓。如果你們的款子不寬餘,我可以聯絡彙豐,爲山東提供貸款。”
兩人交涉了二十幾分鍾,康爾夏滿意離去,他剛一走開,霍森立刻就坐過來“那個卑鄙小人,又浪費的宮保二十三分鍾的時間。他那些無意義的廢話,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宮保,請相信我,隻有普魯士是您真正的朋友。我們的公使雷克斯公爵已經向外務部發出照會,是公爵邀請您進京,如果誰因此而對您不利,将被普魯士認爲是宣戰的表現。”
“如此,就要多謝了。”
“沒什麽,我今天還帶來了我的一個朋友,他是我國伏爾铿造船廠的工程師,關于您購買蒸汽輪船的事,可以與他進行交涉,所有技術問題,他都能向您做出解答……”
孟思遠焦急的看着趙冠侯這一席,他想将老四請到密室,開誠布公的,與他溝通一下舉旗反正之事。問題是,除了領事,就是銀行的代表,或是洋行經理,他的身邊就沒缺少過洋人。孟思遠不管有多急,也沒辦法把洋人推開,自己過去談。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趙冠侯談性正濃,與一幹洋人把酒言歡,顯然彼此之間,已經取得了成果。
孟宅之外,常玉冠僞裝成車夫,緊緊的注視着門口。由于今天來的貴賓衆多,警查不好随便盤問車夫身份,就隻随他去。他們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另一條大漢身上,這個漢子又高又壯,看上去既像是某位大戶的保镖,又像是打手。
他雖然穿着仆從的衣服,但是身邊沒有同伴,而他兇狠的眼神,也讓警查覺得,這人的身份不會太簡單。幾名警查已經從不同方向悄悄的包了上去,準備找到合适的時機,就實施抓捕。
孟宅已經開始送客,來賓按着身份高低,親疏遠近的關系,由孟家的管家,或是孟思遠本人送出。那名大漢看到有人走出來,開始向門首靠近,警查也在此時,開始向他實施包抄。
約莫六七名善于搏擊的警查,已經封住了來人的去路,可是來人對這一切似乎無所察覺,目光隻鎖死了大門。常玉冠則悄悄的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懷裏,手握住了槍柄。
“二哥,你不必送了,`且回去吧。”趙冠侯與蘇寒芝把臂而出,鄒秀榮則走在前頭,一行三人來到門首,趙冠侯回身與做主人的孟思遠道别“你不用管我,想聊什麽,改日再聊也不晚,且先回去,今天你得照顧新娘子,别讓人家久等。我成親的次數多,這事有經驗。”
那條大漢猛的加快了腳步,向着房門處沖去,幾名警查卻也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一名警查已經大喊道:“大帥,小心,有刺客!”
常玉冠的手,也自懷中抽出短槍,可是不等他跳下車去射擊,隻見,另一部十三太保大馬車的車簾猛的掀起,兩條大漢從車内跳下,舉起左輪手槍向門内扣動了扳機。
槍聲,尖叫聲,爆炸聲與硝煙混雜在一起,拉車的牲口受了驚吓,發出陣陣長嘶,猛的揚起蹄子,拼命的掙紮着,想要擺脫缰繩逃脫。那些在門外等候本家主人的仆役、随從,被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吓的魂不附體,下意識的向四下狂奔。
兩名刺客在第一時間被小隊子撲倒在地,高升扯開脖子大喊着“來人,快來人啊!”趙冠侯的馬車跑過來,幾名護兵擡着趙冠侯上了馬車,蘇寒芝緊随而上,車夫搖起鞭,趕着車向醫院裏飛奔。
蘇振邦從後面跟出來,被眼前的一幕驚的目瞪口呆,詫異的看着孟思遠,似乎是想對他解釋一下,這根本不是自己人幹的。
啪!
一記耳光砸在了孟思遠臉上,動手的是鄒秀榮,她如同一頭發怒的母獅,向孟思遠咆哮着“混蛋!我看錯了你!我警告你,如果老四有什麽閃失,我不會跟你善罷甘休!”
阿爾比昂與普魯士領事全程目睹,霍森的文明棍在地上戳了兩下“我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了什麽,但是我想要表達一下普魯士的态度,普魯士素來反對任何形式的破壞行動,普魯士帝國,不會允許這種惡性暗殺事件泛濫。不管是誰,策劃了這起謀殺,在普魯士租界,将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不單單是普魯士租界,是各國租界,都不會有他的容身之地。我将立刻向京城發電,向各國發布照會,各國駐華領事,絕對要保證租界的治安,不允許任何一名謀殺者,在租界獲得庇護。”
彙豐的經理朝孟思遠伸出手“孟先生,在您的婚禮上發生這種事,實在太令人感覺遺憾了,我想沒人願意看到這一切發生。但是我還是得遺憾的通知您,鑒于目前山東的治安情況可能突然惡化,我們之前所商談的貸款合同,恐怕要重新談起。”
等到來賓紛紛離開之後,蘇振邦蹲在地上仔細搜尋着,疑惑道:“爲什麽血迹那麽少?如果趙冠侯真中彈了,我應該看到有很多血,這裏的血實在太少了一點,而且聞上去,似乎不像是人類的血迹。”
孟思遠沒有他這麽專業,拉起蘇振邦道:“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們現在要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麽辦。是趁這個機會行動,還是該等一等。總部方面對于這種突發情況沒有準備,現在行動,淮上軍根本來不來這麽快……另外,再搞清楚一點,到底是誰幹的。”
京城裏,在趙冠侯遇刺的兩個小時後,外務部就得到了阿爾比昂、普魯士兩國的緊急照會,就山東刺殺事件,兩國向大金朝廷要求嚴查兇手絕不能姑息。考慮到趙冠侯與兩國長期以來的良好關系,這次行動,完全可能是仇視兩國的極端分子,實施的陰謀,甚至是飛虎團的死灰複燃。如果大金朝廷不能妥善處置,則兩國不排除采取進一步行動的可能。
威海衛、膠州灣的洋人艦隊,都開始實施緊急動員,随時可能對山東有進一步舉措。山東駐軍,也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各标标統、管帶、哨官,已經不能有效約束部隊。第五鎮官兵,有自由行動,緝捕兇手的動向。
幾份急電擺到承沣面前,讓他的兩肋又隐隐覺得脹痛,頭疼的更加厲害。“這……這到底是誰幹的?我可沒說過要行刺,堂堂朝廷,要是用出行刺這種手段,那可就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福子面上如同罩了層霜,臉色難看的吓人“王爺,您光在家裏橫沒用,有能耐,找您兩兄弟橫去。您是沒派人,六爺、七爺誰派了人,那可說不好。七爺還想着給門下的包衣出氣呢,要是指派人去打一黑槍,這也是說不準的事。您也看見了,兩個強國支持着他,這人誰能動?我勸您聽我一句勸,這回最好是沒打死趙宮保,否則的話,整個山東怕是都要丢。将來他上京的時候,可不能讓他出了什麽閃失,要不然,您就等着第二回的八國聯軍吧。”
承沣懼内,對于妻子的發作不敢有所表示,隻是搖頭道:“你個婦道人家,不懂這裏面的事。他這……他這到底是多能折騰。現在這個且不提,洋人的照會,可是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好好的安撫趙冠侯,下命令嚴查兇手,嚴懲不貸。再跟兩位公使保證,這事跟朝廷無關,肯定是葛明黨所爲。山東巡撫,保證不委他人,如果現在你一換巡撫,等于自己送自己忤逆不孝,到時候可别怪洋人跟您不客氣。要是趙宮保沒事,就請他進京。把他請進京,再把人送走,這不就确定不是咱的事了麽。我這句話放在這,這事要真是老六老七幹的,可别說,我跟他們沒完!”
“你容我想一想……這事不能操之過急。”他抱着腦袋,沉思良久,卻依舊一無頭緒,隻能向外高喊“來人啊,給我備轎,去盛府。”
趙冠侯所住的聖瑪麗亞教會醫院,在他進住之後不久,即實施了軍事管制,由警衛營負責護衛,對于病情全部保密。除了趙冠侯的妻妾以外,任何人不能接近病人。
記者們試圖通過各種辦法混到醫院裏,拿到第一手情報,結果就是非但沒有挖到消息,反而把自己挖進了監獄裏的倒有不少。阿爾比昂、普魯士兩國領事,在試圖探視失敗之後,立即坐火車趕回各自的駐地,似乎另有安排。
濟南的文武官員以及一幹候補道,紛紛議論着,趙冠侯有沒有可能挺過這一關,又由誰來擔任山東的新任巡撫。自己這些人,是不是該去燒個冷竈,提前結個善緣。
刺殺發生一小時之後,濟南第五鎮軍營已經實施戒嚴,禁止随意出入。在傍晚時分,一部馬車進入軍營,半個小時之後,由協統賈懋卿主持的緊急軍事會議召開。
其所統帥的一标部隊中,哨官以上軍官全部參加,任何人不能請假。就在各位軍官進入會議廳時發現,門首的護兵增加了兩倍,并且所有與會者必須解除武裝。幾名年紀略大的管帶對視一眼,同時升起一個念頭,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