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第416章 行善

朝廷派出大臣穩定市面的消息,很快在松江街頭傳開,雖然具體的規章還沒見到,但消息一來,人心就安定了不少。想來朝廷派人,總是不醜,而且據說另有敕令,不騷擾地方,不攤派百姓。那就是用外省的銀子,來救松江的窮。這種事,人人喜歡,整個松江的人心,也因爲這個消息而振奮起來。

松江商界與别地不同,商會勢力很大,自身也擁有武裝。商團武裝衛隊的人數超過千人,且從洋行裏購買了洋槍作爲武裝。

當股災來臨時,商人自顧不暇,武裝有等于無。如今趙冠侯出面,與商會會長周寶儒會商救市,且出饷雇傭,這支千人武裝立即被動員,上街巡邏維持秩序。

另一支力量則是松江漕幫的那些弟子門生,沈保升出面,請了十幾個松江的大聞人吃飯。漕幫的老大們,誰家日常都要開十幾桌,應付吃閑飯的江湖人,不如此,又怎麽撐的起台型。

銀兩來的快去的快,積蓄不見得多。這次股災中,或是吃倒帳,或是股票變廢紙,受損失都很大,其中一些人已經瀕臨破産。趙冠侯救市,就是救他們的身家性命,救錢莊,也能給他們保留一絲元氣。

再者搭上山東巡撫這條路子,未來就有了東山再起的門路,且通過趙冠侯,還能結交到兩江總督,這些大聞人也自無不給面子的道理。

松江禮、大兩字輩,甚至于隐居教堂,念經禮佛的興字輩老前輩都發了話,松江漕幫九幫的白相人大部分被組織起來,上街擔任義警。

他們雖然不拿火器,但是短斧匕首,一樣有威懾力,再說城裏的城狐社鼠,地下勢力,與他們本就有瓜葛,普通百姓或許不怕警查和商團,但是對于這些劉忙卻不能不怕。這些人一出頭,就能起到震懾的作用。市面的秩序,暫時被維持住,不至于再敗壞下去。

租界裏,各國駐松江總領事已經取得了共識,必須要維持住租界的秩序,不能讓租界受到股災的影響,陷入混亂之中。要做到這一步,就也得借重趙冠侯的力量,兩下裏來往頻繁,幾國總領事都給自己國家開設于松江的銀行方面打了招呼,山東用款、借款方面,盡量給以優待。隻要拿出擔保,就用最快的方式放款,确保市面穩定,人心不至于太壞。

自由女神号沉沒的消息已經傳來,船上死難者過百,其中包括一名上校,一名參議員,都是大有面子的要角。按說死了這麽多人的船難,怎麽也要引起軒然大波。

但是很奇怪的事,揚基方面并沒有急着找金國理論,相反倒積極的捂蓋子,限制消息外露。加上股災及市面的影響,這件新聞,在金國而言,很快就爲無數錢莊倒閉,老闆上吊的新聞所掩蓋。至于揚基國内的反響,目前也看不到。

至于趙冠侯,他相信,此時既沒有監控技術,也沒人認識他的定時炸蛋,完全不用擔心,走漏消息。反倒是這個計劃成功,讓麥邊永遠成了海難失蹤者一員,就不用擔心找自己麻煩,心思依舊用在松江上。

松江縣城裏,一座座粥棚搭了起來,半人高的洋鐵皮大罐,盛的是滿滿的白米粥。由于失業而陷入生計危機的百姓,至少有了個吃飯的門路。

姜鳳芝一身短打,往來奔波,一會喊着“都排隊,誰敢加塞就沒粥領。”一會又喊着“給這個孩子多盛一碗,看他多可憐啊。”絲毫不覺得疲勞,反倒是很享受這種跑來跑去張羅事情的感覺,鄒秀榮則負責坐鎮總攬,統籌調度,看着鳳芝的樣子發笑。

粥棚外,都插有山東巡撫趙冠侯赈濟百姓字樣的标牌,趁着發放救濟,把自己的名字也傳了出去。松江這裏認識字的人不少,何況排隊領救濟的人裏,有不少在不久之前,還是洋行的跑街,錢莊的學徒,都認識字。

趙冠侯這個名字,漸漸在人群之中,傳播開來。人們喝下熱騰騰的米粥的同時,也記住了,原來,救自己的人是山東巡撫,而不是朝廷。

幾條主要的街上,都設立了山東招工處,凡是松江的失業工人,都可以到招工處來登記。隻要條件合适,自己願意,就可以離開松江,到山東去工作。山東的紡織、紗廠乃至于兵工廠等,都需要大批的工人。松江本地的紡織行業曾經異常發達,但是這次股災,讓大批紡織廠倒閉,技術娴熟的工人失去了收入。

離鄉背井比起餓死而言,顯然算不了什麽,每一個招工處前,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不管是築路,還是到礦山裏挖礦,隻要是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就有許多人搶着去做。乃至于錢莊、貿易所等處,就更能吸引一部分曾經的精英人士的注意。股災中遭難的錢莊夥計,在山東,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崗位。

王五則坐鎮在另一個辦事機構之前,那裏排的隊更長,但是所有排隊者,都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這裏是山東警查招募處,以招募警查的名義挑選精壯,實際上挑選的标準卻是招兵。

松江與此時金國大多數省分一樣,推進西式教育,民間辦學風氣極盛。尤其是體校,幾乎是遍地開花。金國的體校,效法的是扶桑,教授的所謂體操,就是軍操,從走隊列到拼刺刀,項目齊全。

這些青壯大多是在裏面學習過,具備基本步兵基礎,到了山東訓練幾個月,就可以作爲補充兵用。乃至于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的,也可以擔任輔兵、夫子,再由山東統一訓練。按照目前的趨勢,在松江招募一個标甚至一個半标的兵毫不爲難,于山東的力量也是極大加強。

趙冠侯已經可以預見到,這次金融風暴之後,即使自己處置得體,大金的天下,依舊會出亂子。到了那個時候,總歸是靠兵說話,誰的槍杆子硬紮,誰說話的聲音就大。

未雨綢缪,在洪水還沒有到來之前,山東已經開始在修築堤壩,儲備糧食,預備着不久之後,可能到來的大亂。

華界,一處小旅社内,十幾個年輕人,包了旅社的一間跨院,除了購買食物以外,輕易不大出門。前不久,這些人出去了一次,卻和人打了起來,回來時,多了兩個傷員。旅社老闆并不關心他們的身份,隻要按時付錢,其他的,他都不在意。

如果沈保升在此,一眼就能認出,其中有幾個年輕人,正是和自己手下發生沖突的那幫亡命徒,朝自己丢炸蛋的,也是他們。

這一幹人的年齡都不算太大,銳氣也正足,聚在一起,雖然新近受挫,但是士氣不減。一人道:“這次是好機會,松江經濟崩潰,接下來必然蔓延全國。我們趁機舉旗起兵,必然會成功。”

“無爲,話不能這麽說,我們在廣州的行動剛剛失敗,衆位同仁的鮮血還沒有流幹,現在不是得意的時候。這些年,咱們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大,現在不能再盲目沖動。松江起兵,已無可爲,再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麽意義了。說來慚愧,如果我們可以買到那些洋槍,現在的情形,就好的多了。”

“你這麽說什麽意思?怪我了?當時用經費買股票,可是大家全都同意的,現在怎麽都怪在一個人身上。”

“你本來賭性就大,如果不是你非要賭一次大的,又怎麽會鬧成這樣?我也不是怪你,而是在反省,我們得思考一下,自己到底失誤在哪裏。這次行動,我要負主要責任,如果不是我和沈保升的人發生沖突,咱們還能繼續依靠他的力量發展成員,現在,怕是隻能暫時離開松江,再做打算。朝廷派的專辦大員是趙冠侯,他手段厲害,與漕幫關系也深,大家還是躲避一些的好。留在松江太危險了,我建議立刻轉移。”

名爲無爲的年輕人搖頭道:“你們走吧,我不會走的。幹葛明,本來就是要擔風險的,怕死,就不做這個。咱們之于大金,本就是以弱敵強,不抱犧牲之決心,就不會成功的希望。你們說我賭性大,若是賭性小的人,又怎麽做的好這事?你們想的葛明,或是運籌帷幄,或是浴血刀鋒。我陳某人想的葛明,乃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将來有了錢,我偏要在長三堂子裏發号施令,将鞑子趕出中原。要想葛明成功,首先必得有軍饷軍械。松江有江南制造局,又有金融之利,這兩樣全占。所以我要留下,留下來主持大局,日後葛明成功,松江,便是我的根本。”

“好啊,無爲,你要了松江,我到哪裏去?”

“湖州也很富,歸你。”

“我看杭州勿醜,我要了。”

衆人的一點不愉快,已經煙消雲散,如同玩笑一般,自封起大都督,或是督軍之類的官職。他們雖然是一群殘兵敗将,身上的錢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十兩,又虧空了上萬兩的組織經費。但是心中的志向并未因此有所動搖,大家看似玩笑般的言談中,透露出的卻是一股氣勢:這天下,該易主了。

公共租界,陳耘卿的别墅裏,往日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大廈将傾時的絕望氣氛。

陳家的家主陳耘卿被巡捕帶走了,這是趙冠侯松江整頓經濟計劃的一部分,捉拿罪魁禍首。施典章在不久之前被抓,随後正元錢莊無力承兌那麽多的莊票,又牽扯到施典章案裏,陳耘卿被帶到了巡捕房也在情理之中。總算是陳耘卿是利華的買辦,由揚基總領事出面疏通。并沒有被帶到華界,而是關在租界的會審公廨,人身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可是憤怒的儲戶,卻不會因爲陳耘卿的被抓而善罷甘休,一部分人已經沖進租界,直接到陳宅裏來鬧。租界裏,商團武裝進不來。租界自身的武力不足,重兵不是守衛銀行,就是保衛領事館或是各位洋人的住宅。對于這個華人家庭,并沒有派出武力保護。

陳宅由于傭人大半已經解雇,剩下的一點老仆人,根本抵抗不了這麽多的人。一大群自稱儲戶的人沖進陳家,一通亂打亂砸,拿走他們能拿走的一切。

值錢的東西和古董,都在之前支付利華的借款時,被典當一空,家裏已經沒有什麽可拿的。襲擊者所得,遠低于他們的想象,這些人最後隻拿走了一些衣服和被褥,但是把整個别墅破壞的不成樣子。

陳白鹭和陳白鷗兩兄弟試圖阻止時,都被打傷了,陳白鷗的太太陸氏哭着給自己的丈夫上藥。陳白鹭的太太,卻早已經回了娘家,隻能由陳夫人給兒子擦藥水。看着兒子的俊臉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陳夫人忍不住哭了起來“老天,我們做的什麽孽,爲什麽好端端的,成了這個樣子?那麽大的家業,難道說敗,就敗了?”

“媽媽别哭,總是有辦法的,爸爸在租界裏工作了這麽久,總有自己的朋友。我們去找朋友幫忙,總能把人保釋出來。”

陳白鷗剛說完,陸小姐就哭了起來“朋友有什麽用?你這個書呆子,隻曉得寫你的文章,哪裏知道人間的險惡。我阿爸死的多慘啊,那麽一大把年紀了,就活生生的被氣死。他老人家屍骨未寒,我家就被搶了。說是儲戶,可是誰知道是誰?我大哥也被他們打斷了手,還躺在醫院裏。現在的情形是大家各顧各,哪個又有力氣管别人。我也是上輩子作孽,嫁給你做老婆,如果是嫁給一個有本事的,現在何必受這個氣,我新買的首飾和衣服,都被他們拿走了……”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來,随後是老管家惶恐的聲音“你們不能進來,這裏是陳宅,你們再進來,我們就要喊巡捕房了。”

“巡捕房?這麽巧啊,我身後這個就是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探長,明樓,有人找你,你問問他有什麽事。”

房門被人推開,沈保升昂首闊步的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是二十幾個面目兇狠的漕幫弟子。陳夫人認識沈保升,這個大聞人往日與陳耘卿也有往來,可是這個時候進門,卻未必是善意。連忙用眼神示意兒媳趕緊回房去,又起身道:“沈老爺……您這是要做什麽?”

“老阿嫂,你不要慌,我是聽說你家遭難,特來看一看,我與陳老爺幾十年朋友,怎麽能見死不救。你看看,搶你家的,是不是這些人?”他吩咐一聲,外面陸續着走進一群人來,懷裏抱着些被褥衣服,正是方才哄搶了陳宅的儲戶。

沈保升指着他們道:“把拿的東西放回去,限三天之内,把别墅複原,做不到的話……你們曉得會怎麽樣的。還有打傷人的,自己打斷自己一隻手,不要讓我費力氣。”他又對陳夫人道:“一幫子小癟三,趁亂打砸,你們不要怕。我已經讓明樓調巡捕來你家門口守衛,保證不會有類似事情發生。”

陳夫人沒想到沈保升居然是來幫忙的,心内既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他所爲者何。但此時不敢慢待,連忙讓仆人倒茶,又讓兩個兒子來道謝。沈保升道:

“不必客氣了,陳老爺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大家幾十年朋友,我肯定不能坐視不管。老阿嫂放心,我負責保釋,陳老爺晚上就可以回家。等他老兄回來之後,我還有一樁大生意要和他談談,我有個好朋友,想要找一家錢莊合作,我看正元就很合适。這生意要是談成,我保證陳老爺用不了多久,就能東山再起,依舊是松江的大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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