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什麽生意?”
“揚基來了個商人,很闊。叫做什麽哈裏曼,是揚基的鐵路大王,他想在關外修鐵路,答應給我一筆好處費。你能不能幫個忙,給他關說幾句?”
“怎麽,這個男人長的很好?”
“呸,瞎三話四,想到哪裏去了。自從瓦德西回國,老娘枕邊就一直空着,夠膽子就來老娘這裏借個幹鋪,到時候讓你曉得厲害。我可看不上這個揚基人,我跟他就是做生意,他給的好處費多,能幫忙就幫他一把,幫不上就算了。”
“這事,等回頭讓他跟我見一面,我們再細說。我也有事,要求二姐幫忙。”
“翠玉的事,一時想不到辦法,再不成我找打行的人,去吓他一下。可是毓卿說那是下策,我也覺得不好。”
“我是想請姐姐查一查,翟子久的底。我不信一個人可以無懈可擊,就算私德無虧,其他方面,也必有破綻。我在京裏的時間短,對他的破綻知道的不多,宮裏我會找人幫忙,宮外,就指望二姐了。”
以一個交際花暗算一個相國,兩者體量不成比例,但賽金花連猶豫都沒有,立刻點頭道:“這事包在我身上,給我幾天時光,我包準把他的底抖出來。”
羅德禮那邊,趙冠侯與他約了個時間談專訪,随後幾家洋行的大班上來套交情,接着就是談商務合作的事。山東的發展很迅速,這些洋行的大班,都看到了其中蘊藏的無盡商機。一如鲨魚看到血食,這些人形鲨立刻圍攏上來,瘋狂的争搶着肥肉。
雖然山東有巡撫,但是這些洋人心知,真正能決定山東商業的,還是眼前這位臬台。因此争先恐後,用花言巧語,充滿欺詐與陷阱的合同,來誘導着趙冠侯簽字。
趙冠侯應付這些商人也有辦法,口頭應諾,實際一句實際的話不會給。做人是要講規矩的,賽金花如此幫自己,自己必然要有報答,想要和山東做生意的,必須通過賽金花的路子,直接找自己的,一概不會給辦。
在這裏周旋了一陣,賽金花及時出來救駕,将這幫商人招呼過去,又朝他眨眨眼睛“你先回去收拾收拾,該去給慶邸磕頭了。翠玉這段日子不敢回華界,有你跟着就不怕了。帶她回去玩玩,四下裏逛一逛,也是讓這幫人看看,誰敢惹你。”
回到房裏,福子已經吐完了酒,正躺在席夢思上呼呼大睡,趙冠侯無奈的搖着頭“真是個孩子。毓卿,你看這可怎麽好,把她一個女人家扔在這裏,似乎不大好吧?”
“放心吧,她府裏的丫頭一會就來,來了之後把人送回北府去。這是常有的事,你不要大驚小怪,我遇到好幾次她喝成這樣了。我要是不看着她,真擔心她出事。”
北府很快來了人,幾個丫頭熟門熟路的将福子扶上馬車送走,趙冠侯則叫了一輛馬車過來,三人上車,先奔客棧拿禮物。
馬車剛一出租界,就能看到幾名巡捕向馬車走過來。與山東和津門的巡捕不同,這裏的警查面如寒霜,趾高氣揚,右手的棒子,總是在左手手心裏輕輕的拍打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在别人頭上。至于微笑或是和氣,大抵是不大可能在他們身上出現的。
翠玉緊張的拉住了趙冠侯的手,趙冠侯搖頭道:“傻瓜,怕什麽?這幫玩意都是我練出來的,我還怕他們?真惹毛了我,往善一那丢個紙片,全都開銷了他們!”
毓卿小聲道:“善一這個人沒法說,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我爲翠玉的事找過他,結果他說什麽,朝廷要行憲政,首先就得司法自主三權分立。不能再像過去似的,誰都可以去幹擾司法,既然官司已經斷了,就不能更改,還說什麽,不能因一婦人而壞法。我差點大嘴巴抽他。”
“是這樣麽,那就看他們想怎麽樣了,想走着回家,還是想躺着回家,就由他們自己選。”趙冠侯邊說,邊從腰裏抽出了左輪槍,不管是計謀也好是陷阱也好,凡是想從自己手裏奪走自己女人的,都要付出代價。至于順天府的判決,或是那個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非要迎娶翠玉的男子,全都見鬼去吧。
幾名湊上來的巡警并不清楚,自己曾經一度,一隻腳已經邁過了生與死的界限。在大佬們的棋盤上,這幾個人,卻是連棋子都算不上,沒人在意他們的死活。以這幾個人爲誘餌,隻要趙冠侯白日殺人,就算是找到了一個很不錯的攻擊借口。隻是他們剛剛出現,另一隊巡警也出現了。
後來者比先前出現的巡警數量多出一倍有餘,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指揮刀,将這些持棒的同僚圍住。幾個持棒巡捕的頭目與對方的頭目也認識,翻着眼睛道:“這是我的管片,羅三兒,你上這幹什麽來了?”
“嚴柱子,我管你管片不管片呢,今兒個就是今兒個,爺是跟你算帳來的。你他娘的欠我錢不還,還欠出理來了?哥幾個,給我打。”
名爲嚴柱子的巡捕頭目一愣,不明白自己幾時欠過對方的錢,可是來人的指揮刀已經掄着向他砍過來。這些巡捕配發的洋刀都不開刃,被砍一刀也沒什麽大礙,但是身上會是一道又紅又腫的血檩子。被圍攻者衆寡懸殊,被來襲者打的抱頭鼠串,查車的事,顯然是顧不上了。
預先埋伏好的一名都老爺,剛想出面去呵斥一下後來的巡捕,其身邊的長随卻道:“老爺,您可别動,這情形不對。這幫後來的裏,有兩個小的認識,是善撲營的,根本不是巡警。這是成心找茬打架,給趙冠侯擋災來着。羅三娶的媳婦,是他的青梅竹馬,結果鬧拳的時候,被普魯士兵抓到了軍紀營裏。趙冠侯保出來之後,他樂意當烏龜,還要這個媳婦,據說因爲這個,趙冠侯送了他一筆成親的銀子,還保他當巡捕,他這是報恩呢。您一出去,包準吃眼前虧,咱别摻和。”
等那位都老爺在盤算利害,計較得失的當口,車夫已經搖着鞭子,趕着馬車揚長而去。這位都老爺一跺腳“白白讓他跑了。”
車先到客棧,高升等人提了禮物跟在車後,轉路奔慶王府。順天府衙門裏,已經得了消息,打人的羅三揍了人之後,自己摘了警帽,說了句我不幹了,揚長而去。聽說是後面有四恒的京城分号聘他當護院,拿的份錢比巡捕工資還要高。
順天西路廳的同知徐文輔聽了消息之後,立刻招來了手下的長随“騎快馬,到善化相國府上去報信,這事咱可擔待不起,最後還得是他們來碰。”
趙冠侯的馬車來到慶王府,時間已經過了五點鍾,慶王府外,車馬轎子排出幾裏遠。紅藍頂戴,在門外排出兩條長隊,比起兵吏二部門外排隊等放缺的還要熱鬧幾分。
這三人上門,自是不用通傳,隻是一路向裏走,等候的官員,不少都向這裏打招呼。“十格格,這是卑職的手本,請您給帶進去。”
“十格格,是我啊,下官在山東時,跟您見過……”
趙冠侯回頭看了一眼這幫人“他們幹什麽呢?”
“打點前程,走關節,要不就是候補想要放實缺。總之,什麽人都有,就是沒幾個有真本事的人。不理他們,咱去給阿瑪磕頭。”
翠玉先到内宅裏去歇息,趙冠侯與毓卿,則直奔約齋等候。雖然慶王在軍機處掌樞,但他才具有限,如今軍機處内,有張香濤這等能員,也有翟鴻機這樣的清流,他的本事拿不出手。遇到事,大多是下面來議,他來負責簽字上交。真讓他自己拿主意,多半是拿不出的。
也因爲此,他不會在軍機處待的太晚,用不了多久就會回府。現在約齋裏的,則是長子承振。因爲慶王辦交涉有功,承振被封爲貝勒,也成了親貴裏的紅人。趙冠侯到關外不久,承振就被選派與承濤等人一起,到泰西各國考察,學習各國的先進經驗,作爲立憲的準備。
上火車時,還有葛明黨人試圖行刺,隻是因爲炸蛋制造的過于簡陋,未等到投擲先行爆炸,承振這才算躲過一節。經過泰西之行後,承振如今的打扮,也與當初大不相同。
頭上戴着紅頂緞帽,身上穿的卻是呢子坎肩,白色襯衫,下面穿着黑色龐塔龍褲,一隻單片眼鏡挂在左眼上。手中把玩的不是鼻煙壺,而是一隻揚基的煙鬥。趙冠侯進來之後,他一點頭,用洋文打了聲招呼“HELLO。”
趙冠侯進此情形,也用洋文回了幾句,承振卻是一頭霧水“你……慢點說,說太快了聽不懂。雖然說出了一年的洋,也跟不少洋人打過交道,可是這洋文,還是聽不利索。得了,咱還是說中國話的好。”
等趙冠侯落座之後,他将煙鬥遞過去“嘗嘗?揚基總統送我的煙絲,這面子不小吧?普魯士國王還請我檢閱了他們的軍隊,又送了我幾件小玩意,一會我給你看看。别說,這不出去是不知道,泰西就是比咱們這好,咱别的不說,就說泰西那的落子館……”
十格格聽他說的不成話,咳嗽了幾聲,朝他狠狠瞪了一眼。承振揮揮手“男人說話,女人少插嘴,你看要在扶桑,我這陣罵一聲八嘎,一個嘴巴過去啊……”
“你敢?碰我一下,我讓阿瑪打死你。”
承振舉舉手“得,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還不成麽?子曰,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聽聖人的話,不招你。冠侯對泰西那麽熟,這回沒跟我們去考察,真的冤出大天來了。我跟你說,這次去的時候,可有幾個笑話。老七不認識房間号,走錯門了,裏面一個洋女人沒穿衣服在炕上躺着。老七一進去,那女人都叫差了音了,好懸沒把七爺送進去……”
他說了一陣泰西的逸聞,又說道:“上午進的京?聽說了,一進城就到六國飯店,北府大福晉親自招待,真是好大的面子。行,我妹妹當初是沒看錯人。翠玉的事,聽說了麽?”
他當初也是翠玉的追求者,十格格擔心他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自己就在中間難以做人,連忙道:“承振,這裏沒你什麽事,趕緊回你那院去。我們是給阿瑪來磕頭的,沒工夫跟你磨牙。”
“瞧瞧,我跟冠侯說點正事,你也急赤白臉的,至于麽?我振貝勒現在也是體面人,要面子要排場,能說出那不外場的話來麽?你擔心什麽,我和冠侯,絕對什麽事沒有,妹夫,你說是吧。”
“振貝勒所言極是,翠玉的事,小弟已經知道了,不知道大哥有何見教?”
“見教談不到,我就是替你着急。這翠玉姑娘,可是老佛爺賜的婚,要是讓個窮棒子拿個文書就給争走,你的臉往哪放,今後咱哥們還出來混不混了。我跟你是實在親戚,不能讓你沒臉啊,就替你掏了掏耳朵,還真掃聽到一點風聲。你知道不知道,那窮鬼是哪來的麽?松江!從松江來一次京城,光火車票就得多少錢,就他自己那三瓜兩棗,壓根就上不去車,實際是背後有人給他出錢,送他來的京裏打官司。要不他怎麽進的順天府呢,沒人沒錢沒路子,那狀子怎麽會落到順天府三老爺的手裏。”
“松江?小弟在那也有仇人?”
“這人不光是你的仇人,也是咱大夥的仇人,辦了他,咱大家都能痛快痛快。岑三!這個苦主,是他訪出來的,又送了一筆路費,還答應給他在松江找個體面的事做。所以你們想要拿錢了斷,根本了斷不了,他在松江有前程,能接你們的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