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心上人久别重逢的鐵虎,情緒從初見時的喜出望外,到現在,卻變的有些焦躁不安。鳳喜坐在炕上,用後背對着他不說話,他在地上來回的轉着,小聲道:
“鳳喜,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就是想不明白,我……我怎麽有你才能高興。我承認,我那天是有點急,還打了你一耳光,可是最後,我不也是沒碰你麽。我是個男人,在山寨裏,我不碰女人,你知道大夥都怎麽笑話我?我是爲了誰?現在咱們總算在一起了,你卻死活不讓我碰,我一靠近你你就要死要活,這……這到底是爲什麽。”
鳳喜的臉色很憔悴,蒼白的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自從在新民府被哥哥強行帶走之後,她一路上吃的東西很少,身體也變的很糟糕。兩隻眼睛因爲哭,已經變的又紅又腫,看着心上人,她的目光卻冷的讓鐵虎害怕。
“你想碰我,可以。不過不是活的。我不會把自己給一個土匪!”
鐵虎上前一步,做勢要堵她的嘴,可是鳳喜卻已經機警的舉起了手裏的匕首,鐵虎隻好後退道:“小姑乃乃,您小點聲吧。這什麽地方,怎麽什麽都說啊。我知道,老爺子教我功夫時說過,不許我吃這碗飯。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家裏鬧水,我跟着人逃難到關外找飯吃。除了力氣和功夫,我什麽都沒有,這兩樣東西,卻是換不來錢的。要想活,隻能幹這行,我就爲了活命而已,又有什麽錯。我知道,你讓那個狗官給禍害了,但是我不嫌棄你。軍師已經看了黃曆,後天是好日子,咱兩辦喜事,這總行了吧。不是亂來,是正式做夫妻,你給我生兒子。等到成了親,我不幹這個了,咱幹大事。”
他邊說邊坐到炕邊,鳳喜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向旁挪了挪,賠個笑臉“你看你,防我跟防賊似的。我不跟你說大事麽。大哥認識個朋友,湖廣譚人鳳,譚老爺子,那可是江湖老前輩。咱跟着他,帶兵進關,去幹什麽葛明。改朝換代,我可以做開國元勳,到時候,我讓你當一品诰命夫人!”
鳳喜看着他,聲音柔和了一些“你說真的,要去當好人?”
“我對天發誓,要是口不對心,讓我天打雷劈!”
“若是你心口如一就好,當不當開國元勳都沒關系,隻要你别當強盜就好。我爹娘都是被強盜殺的,我不想你當了強盜。你……你如果真能做成大事,就娶個好人家的閨女,安心過日子。我……我已經配不上你了。”
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造化弄人,如果是在那個晚上之前,自己一定會從了虎子哥,哪怕沒有婚禮,自己也願意做他的女人。可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自己不能也不配,再接受他。就讓他把自己當個壞女人,忘了自己,去找個好人吧。
而且重逢之後,她心裏總有一種莫名的落差感,按說久别重逢,應該心花怒放。可事實卻是,她覺得,這個虎子哥,遠不如記憶裏的虎子哥那麽好。臉曬的太黑,人說話嗓門太大,舉止太粗魯。不知道爲什麽,他怎麽變的這麽……陌生。
這種話不能說出來,隻好換個說辭“我……我已經有了他的骨肉,怎麽還能嫁給你。你放了我吧,讓我回家去,我會勸他放過你們,大家各走各路否則的話,他如果找來,你們就會遭殃。”
鐵虎的臉色變的有些難看,但最終還是一咬牙“有了就生下來,我養活他,讓他喊我做爹,我保證不會虧待他。鳳喜,我心裏就你一個,除了你,我誰也不要。不管你變成啥樣,我都要你!那個混蛋他欺負了你,我早晚要弄死他,給你報仇!這回我們去山東,就是他的地盤,我非找機會,殺他全家不可。”
鳳喜愣了愣“你們……你們要到山東去打遊擊?大哥怎麽沒跟我說過。”
鐵虎尴尬的一笑“這個是軍事機密,不能說的。不過……我跟你是一心一意,你問我啥我都說。譚老大他們要在南方起兵,跟朝廷幹,另立明主,就跟說書那隋唐演義似的,我們就是瓦崗寨。我們不過江,就在山東鬧,扯他們的後腿,讓朝廷不能出兵南下。整個大金,能打仗的就是那點武衛軍,隻要把他們留在山東,南方都是我們的。我跟你說,國傑大哥把委任狀都帶來了,封順水蔓當光複民軍騎兵第一方面軍總司令,我是第二方面軍總司令,到時候,你就是總司令夫人。咱到山東去打遊擊,那是咱老家,哪都認識,官軍哪有咱厲害,到了那咱想幹啥幹啥,我去打仗,你在家給我生娃,多好。”
“打遊擊,怎麽個打法,我聽不懂,你準是騙我,變個花樣還是去當強盜。”
見鳳喜又要哭,鐵虎忙道:“我對天發誓,真不是當強盜……不過也是得殺人放火。打仗,就是這個樣子,哪有不死人的。燒他們的房子,搶他們的物資,擴充咱自己的實力。”
鳳喜道:“這兩年鄉親剛過點好日子,你們這麽一鬧,他們可又該難過了。”
鐵虎笑着向前湊湊,見鳳喜沒有趕開自己,不免心内蠢蠢欲動,又上前湊了湊“妹子,你想想,他們要是不難過,怎麽肯來當兵?都是活不下去,才要投軍造反的,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你放心,等我當了山東的司令,我肯定對鄉親好……也對你好!”
他說着話猛的一把撲在了鳳喜身上,低頭欲親,鳳喜卻拼命轉過頭去“不……不行!我的孩子!你壓壞了我的孩子!”
“那狗官的野種,沒必要在意,弄掉了是最好。你,你就可憐可憐我……”鐵虎如同被點着的幹柴,越發難以抑制自己的沖動,可是就在他的手伸向鳳喜腰帶時,卻見到了她那冷漠,如同看陌生人一樣看着字的眼神。
“來吧,你想幹什麽幹什麽,我就是你們綁來的肉票,你們不就是這麽對肉票的麽?我娘,就是這麽死的。現在該我了,來啊,睡我啊!”鳳喜的聲音冰冷的如同外面的天氣,鐵虎隻覺得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來,把他的火徹底澆滅了。
他讪讪的離開了鳳喜,掄圓了給自己一個耳光“妹子,對不起,我……我沒碰過女人,忍不住了。我真的沒把你當秧子(人質),是拿你當媳婦看。我知道你要面子,這樣,我發誓,成親之前,絕對不碰你。你……你别生我的氣。”
鳳喜坐起身,眼睛裏警惕之意複盛“你不許再靠近我,否則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你要想跟我說話,就說說,你們在山東準備打遊擊的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惦記在山東搶錢搶糧搶女人。”
馬國傑對于重逢之後的妹妹,總覺得有些别扭,仿佛兄妹兩人之間,隔了一層什麽。本來一家人相依爲命,現在更是剩下兄妹兩人,她見自己也很親,這沒什麽可說。
可是一想到來見自己時,她身上穿的衣服,戴的珠寶,就總能想到那些被大戶人家擡舉的丫頭變成姨太太之後,心滿意足的樣子,心裏就格外不舒服。自己的妹妹應該是個剛烈貞潔的女人,被迫爲那個壞蛋欺負已經是奇恥大辱,爲什麽還要穿着他送的衣服?
但這事終究是鐵虎的事,他不能多做幹涉,隻是從一個兄長的角度,希望妹妹獲得幸福而已。他帶來了一萬元經費,是海外的孫先生籌措而來的開拔費。興中會的财政緊張,像是收買劉彈子這樣手握數百馬隊的大豪,一萬元開拔費,實在是有點寒酸。但是這已經是所能拿出的全部。
現在就靠這一萬元,他要說服劉彈子跟自己進關,到山東去開創基業,也要給妹妹辦一個像樣的婚禮,對的起父母的在天之靈。黑龍嶺附近,沒有多少有錢人家,采買東西很難,最後隻能進山,随便采一些野菇再找些山牲口,湊和弄些肉食,算是宴席。
酒就更難得,好在劉彈子有話,少喝酒,莫誤事,大家也就以水代酒,慶賀着鐵虎兄弟的好日子。作爲新郎官的鐵虎,臉上其實沒多少笑容,任誰一想到妻子肚子裏,懷着另一個男人的骨肉,心情都不會太好。
馬國傑将一包藥遞給他“悄悄放到鳳喜喝的東西裏,這是山裏人開的落胎藥,最靈。那玩意趕緊給他弄掉了,留着太讓人惡心。你……你真不嫌棄她?”
“大哥,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是那樣的人麽?我肯定好好對待鳳喜,要是我欺負她,你就打死我。”
“那也不用,該打也得打,男人是家裏的天,你得頂天立地。她不聽你的,你就揍她,我沒有什麽話說。我是來囑咐你的,小心着點鳳喜,在你給她種上之前,别太大意。她跟過去……不太一樣。我總覺得,她跟咱隔着點什麽。你沒跟她說過咱的事吧?”
鐵虎愣了愣,搖頭道:“沒……沒有。哥你不讓我說,我肯定不能說啊。”
“那就好,不但不要跟她說這個,也不要讓她有機會接觸到武器。一會拜完堂,要緊着回去,先和她把正事辦了。女人就那麽回事,辦完正事,她的心也就穩當了,将來再哄哄她,怎麽都好。”
新房裏,幾個女匪看着鳳喜蒼白的臉,都覺得沒什麽意思,陪她說話,她也不回應,最後把幾個女匪氣的拂袖而去。鳳喜身上的武器已經都被收走,确保不會出意外。可是她此時,卻将喝交杯酒用的酒杯在炕上猛的一磕,瓷杯粉碎,一塊鋒利的瓷片,被她緊緊捏在手裏。
“虎哥,對不起。山東剛有了一點起色,老百姓剛有了口飯吃,我不能讓你去禍害他們,讓他們再過苦日子。今天,妹子把什麽都給你,然後就得殺了你,再自盡,等到了那邊,再給你賠不是,跟你做夫妻。”
鳳喜想着,将瓷片用力握緊,卻被鋒利的尖端割破了手,血從手上流了出來。
在幾個土匪起哄的笑聲中,鐵虎外面興奮的走進來,二話不說将幾個跟來的土匪趕出去,回手關上了窩棚門。
“妹子,你最近小心點,放哨的兄弟說,情況不大對,有人過來。不過你别害怕,咱忠義軍是大绺子,誰來咱都不怕。等過了今天,咱就挪窯,他們也找不着咱。”
他邊說邊緊盯着鳳喜,眼睛裏幾乎噴出火來,鳳喜的臉也有點羞澀,默許的閉上了眼睛。鐵虎心頭狂喜,三兩下脫掉了上身的衣服,将手槍朝一旁一丢,伸手剛剛解開褲帶時,卻聽外面,猛的響起一聲槍響。
鳳喜睜開了眼睛,鐵虎朝她一笑“别怕,不知道誰走火了,常有的事。今天是咱兩的好日子,别管他們……”
他的手解開了褲帶,鳳喜再次閉上了眼睛,瓷片已經嵌到她的手裏,她忽然發現,自己竟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在鐵虎沖上來時,就一腳踢開他。不該是這樣,自己的心裏一直有虎子哥,爲什麽不願意讓他親近……可是爲什麽,重逢之後的心上人,自己爲什麽感覺他那麽醜,那麽兇,那麽不想讓他親近自己。
就在鐵虎的手,準備卻解除鳳喜身上的衣服時,外面的槍聲,卻如同炒豆子一般密集起來。伴随着槍聲,還有一聲聲尖利的呼哨,以及那熟悉的喊聲“壓!壓!壓進去!”
火并了!
他對這種情況并不陌生,土匪之間火并是常有的事,隻是敢來火并忠義軍的,卻還是第一個。他不情願的穿上褲子,對鳳喜道:“趕緊起來,我帶你出去,萬一落到那幫人手裏……你就真完了。”
鳳喜茫然的跟在鐵虎身後,兩人推開窩棚的門,一團熱浪夾雜着皮肉燒焦的臭味撲面而來。火、到處都是火,飛馳的快馬,刺耳的槍聲,将整個黑龍嶺籠罩在混亂之中。
馬國傑這時手提兩支手槍沖過來,朝兩人喊道:“快走!去馬号牽馬,來的人馬太多,忠義軍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