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仲之助啊,那小鬼子也一直在八角台住着,高升一來,他就知道怎麽回事了。這些天,他們扶桑人四處去打探消息,已經讓他們給摸出來你家那丫頭的下落。他原本是想親自跟你說,讓我給攔下了。我說啊,冠侯是我兄弟,有啥話沖我說,跟沖他說是一樣的。我是這麽想的,他們小鼻子跟大鼻子一樣,都沒好心眼,幫你打聽這消息,無非就是賣好,讓你欠他們人情。天底下最難還的人情債,尤其欠他們的,将來不知道要怎麽勒你的大脖子,你個當官的,欠他們不好整。我沒關系啊,就這一堆一塊,滿盤就這一百多斤,都扔給他又怎麽地?我欠他人情,就替他多殺幾個大鼻子,真把我惹毛了,我把臉一抹,去他媽了個巴子,我不認識他,他也拿我沒轍。你是官人,得講體面,我們是土匪,這個不用管。”
他言語雖然粗糙,但是這情份卻是真的,趙冠侯連忙抱拳緻謝,又問道:“那鳳喜現在落到哪了?”
“黑龍嶺那塊,有一片趕山人的窩棚,現在她就在那。跟忠義軍劉彈子的人馬在一塊,具體兩邊是是個啥關系不清楚,但是其他的情報沒錯。這幫小鼻子不好惹啊,在關外他們的耳目太多了,這剛幾天,信就讓他們掃聽出來了,跟他們打交道,是要留神。”
“确實如此,鐵勒人粗枝大葉,易于糊弄,扶桑人心思歹毒,又善于用謀,是個更要用心招呼的對手。這個,咱們且不提他,單說這忠義軍,名聲大的很,卻不知怎麽和鳳喜扯上關系。看來這位劉大橫把,是要跟我碰一碰了。”
鐵勒入侵關外之時,官軍一觸即潰,甚至聞警即潰,根本沒有戰鬥力,也沒做出象樣的抵抗。真正起來與鐵勒撕殺的,反倒是居住于此的普通百姓、地主豪強乃至綠林胡匪。其或因爲自身的利益受損,或因爲單純樸素的情懷,用各種原始武器,向着龐大的帝國發起挑戰。
劉彈子劉永和,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其自身槍馬娴熟,号稱打人不用第二槍,又在綠林裏素有威望。其忠義軍聲勢最盛時,兵力超過萬人,眼下雖經官府及鐵勒聯手打擊,部衆死走逃亡,手上的一支心腹馬隊,也有四百人上下,是關外绺子裏一等難惹的要角。
再者他在胡子裏有人望,從吉林敗到盛京,依舊可以号召成百上千的綠林豪傑加入他的隊伍,趁着眼下扶桑鐵勒開兵的大環境,其忠義軍大有複興之勢。而扶桑人賣這個情報給趙冠侯,既是想要賣好市恩,另一方面,顯然也是要借刀殺人。
劉彈子反鐵勒人,不代表他喜歡扶桑人,日後扶桑如果要對關外進行蠶食,劉彈子這等人,就是最大的障礙。是以其也有借助趙冠侯,除掉這塊絆腳石的用心。而張雨亭急于除掉劉彈子,除了講義氣這一層原因,也是擔心其在遼西做大,成爲綠林霸主,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基業,就得被他吞并掉。
對于這種算計,趙冠侯略一盤算即能明白,隻是鳳喜既然在那,總要把人帶回來再說,其他的就顧不上。他略一沉吟,對張雨亭道:“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可是這事,我不能麻煩你,你一幫我,這元宵節前拜見徐總督的事就辦不到。過了元宵,就沒有拜年的道理,這對你的前程不利。”
“去他娘的徐菊人,愛咋咋地!我老張先有的朋友,後有的官身。沒官身照樣活這麽大,沒朋友,我早成了路倒了。咱是哥們,他徐菊人算個幾?給哥們出頭的事要緊,徐菊人不見我,我還不見他呢。說好的他是總督,我是他的下屬,說不好聽的,我帶着人脫官衣拿家夥,接着拉绺子立大團,一樣吃香喝辣,我不在乎他。”
“隻是這個時候,隊伍也不好收攏吧。再說劉彈子在綠林有威望,你碰他,未必有把握。”
“他的威望我不在乎,都是兩肩膀扛個腦袋,誰比誰多個啥,我不怕這個。我給我拜把兄弟馮麟閣,還有遼西的杜立三發帖子,請他們出兵,咱們幾家聯兵,共同跟劉彈子見個高低。他要是識相的,乖乖把你的丫頭送出來,咱就算完,不識相的,我平了他的黑龍嶺!”
送走張雨亭,孫美瑤猶豫了一陣,還是說道:“當家的,有個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說了你别惱。鳳喜跟人走了這麽多天,如果是她的舊相好的話,幹柴烈火……”
她偷眼看了一眼趙冠侯,又搖頭道:“我……我知道這話不該說,隻是想讓你自己決定,爲了一個丫頭,做這樣的事值得不值得。再者,就是當初讓她去侍奉你,是我的主意,也不是她完全自願,若是把她帶回來,能不能高擡貴手,至少不要害她的性命。”
趙冠侯将她拉到自己懷裏,将手放在她的那長腿上輕輕摩挲着“你把我當成什麽樣的俗物?會爲這種事而耿耿于懷乃至于殺人麽?如果她真的想要跟那個男人,我會送她一筆錢,打發她走人。如果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會怪她。我這次不是爲了傷面子或是想要報複而興師抓人,找她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我不希望有人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好歹也跟過我一場,我應該保證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活,而不是受人威逼。”
孫美瑤聽的似懂非懂,但是也能明白,他話裏自願的意思,心頭甚爲感動“這天下的男子裏,能像你一樣,能說出女人有權自己選擇的,怕也沒幾個。就爲這個,跟你也不算吃虧。”
五日之後,整個八角台已經一片沸騰,這段時間被收攏于張雨亭麾下的各路匪幫,以及馮麟閣、杜立三部下的人馬,也紛紛向這裏彙集。他們未必是要給張雨亭面子,但是卻沒人敢不給張雨亭背後那位趙大人的面子,天知道這次拒絕借兵,會不會幾天之後,就被官軍加上綠林同道打上門來,平了山寨。
除此以外,扶桑在其中也發揮了很大影響,在這些扶桑金主許諾的洋槍、糧食、鈔票的條件下,這些白山黑水間的好漢,騎上駿馬,提起快槍,向八角台進發。
在新民,瑞恩斯坦帶領的四百名雇傭兵,已經趕到八角台。對于這些高鼻藍眼的洋人,土匪們更多的是當西洋景看,同時大多數土匪心裏,也都對趙冠侯的畏懼之意大增,畢竟這麽多洋鬼子對他********,這人得有多大道行?
瑞恩斯坦在客房裏,一邊跺着腳上的雪一邊道:“徐總督給我們的命令,是禁止出兵。他已經決定,招安劉永和部,正式授予其三營統領的職務,将其部下收編入巡防營。所以,我們的部隊,被他勒令留在新民,不許出發,好在我和我的雇傭軍屬于武衛前軍,他無權限制我們的行動。”
孫美瑤氣道:“豈有此理?我們給老徐幫了這麽大一個忙,沒我們,他怎麽抓的住增其,現在他跟咱來這手!”
“很正常,東海是個辦大事的人,眼裏看的是天下,是蒼生,是大局。在他看來,招安劉永和,利用他的人望整合整個遼西的土匪,百姓首先可以少受罪。之後,這些整合之後的綠林響馬去襲擊鐵勒人的後方,早日結束戰争,老百姓就能脫離苦海,他也可以盡快恢複關外百姓的民生。與之對比,區區一個鳳喜,根本就無足輕重。畢竟她隻是一個通房丫頭,連名分都沒有,如果是劉永和開口,他甚至會建議我把她送出去,再補給我其他的好處。他的眼睛看的是幾百萬關東父老,我的眼睛,看的是一兩個人的得失,大家的眼光放的地方不同,做事的方針就不一樣。”
瑞恩斯坦點頭道:“是這樣。東海先生向我說過,希望大家顧全大局,不要因小失大。現在關外最需要的是恢複秩序,早日結束戰争,他要我問你一句話,東北百萬生民,與一婦人,哪個比較重要。”
“這個答案,我會用行動回答他。美瑤,通知外面的人馬,做好準備,吃完飯,立刻動身!”
戰馬嘶鳴,人聲喧嘩,彙聚了遼西大小山頭勢力的雜牌武裝離開八角台,如同一窩出洞的螞蟻,在鄉野之間散布開來,向着目标前進。春節剛剛過去,災難複又降臨,百姓們戰戰兢兢地看着這些胡子自身邊呼嘯而過,心中都升起絕望之感:這個亂世,到底幾時才能平息。
黑龍嶺下的窩棚,乃是一幫趕山客修建的,作爲臨時的駐地。照例,窩棚裏會放有幹糧、鹽還有火石等物件,爲着趕山的同道進來取暖飲食方便。這也是老輩子傳下來,守望相助的規則。劉彈子的忠義軍選擇這裏作爲臨時駐地之後,将窩棚擴建,足以容納這幾百好漢。
腳力都在外面放養,有馬有騾子,但整體而言,還是馬的比例更高。在之前與鐵勒的戰鬥裏,他們繳獲了不少鐵勒人的快槍,使得忠義軍的裝備,在整個關外綠林裏得算頂尖。配上這些技藝娴熟的好漢,即使朝廷經制之師,實際也奈何他們不得。
正中的窩棚,就是臨時的聚義廳,四十幾歲的劉彈子坐在首位,扒拉着眼前的火盆裏的火,與尊貴的客人閑談着。“國傑兄弟,我們這北路的蘑菇,到了南邊能賣上價?真要說進了關,兩眼一摸黑,摸哪不是哪,我怕是誤了你們大事。”
“大當家,您真客氣。咱不過江,就在山東打遊擊,有我和鐵虎兄弟給你當向導,那就像自己家一樣,絕對不會有問題。”
“打遊擊啊,這倒是可以,跟現在沒什麽兩樣。可是山東的官兵,不好對付,這是其一;我的旗号是忠義軍,帶着弟兄打大鼻子,大家跟着我幹。我拉他們進關打朝廷,到底能剩下多少人,我實話也沒底。當然,你拿的是譚老前輩的舉薦信,我肯定是信的着你,可是讓我帶家業到關内,我得好好想想。”
如今已經變得成熟了許多的馬國傑并沒有着急,這幾日與這位匪首的交涉中他也發現,劉永和的格局,也就是個江湖盜首而已。能力見識都不算強,與自己流浪天涯期間所見到的那些人比,差了一天一地,說服他并不困難。
“大當家的,關外的局勢越來越惡劣,八角台掃蕩綠林,大有吞并各路同道之勢。吉林、黑龍江,扶桑人和鐵勒人,都對你們不友好。眼下要麽是在遼西和八角台開戰,要麽就是進關。八角台裏面,都是咱們的同胞,您願意把槍口對準他們麽?而我們到了山東,槍口對準的,就是竊居神器,奴役我族的蠻夷。您是頂天立地的豪傑,自當爲漢人出力,驅逐鞑虜,光複中華。”
這幾日裏,馬國傑從靖康恥一直講到金人南下之中的種種酷行,忠義軍裏,被其說動的人很多。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現在關外的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劣。忠義軍糧饷兩匮,又失去了原本地方豪強的支持,日子過的很艱難。到關内去,可以補充軍饷糧草,這個條件,也着實動人。
隻是最近,金國官府方面派了人來,與忠義軍談收編的事,給了一個三營統領的位置,又讓劉彈子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投奔官府,還是該跟着這群人,去幹什麽葛明。綠林人賭性重,隻是這一寶事關生死存亡,任是誰,也不敢随意的下注,都得仔細琢磨一番,才好決斷。
他不動聲色翻動着炭火“你讓我再想想吧。咱先把你妹子和鐵虎的事辦了,他們兩到底怎麽回事啊?不是說從小就定親了麽,怎麽看着别别扭扭的。”
馬國傑幹笑兩聲“女人都是這樣,害臊。等到成了親,也就好了。她和鐵虎兄弟是娃娃親,從小一起長大的,要不是落到姓趙的手裏,也不至于這樣。這回借大當家的地方辦個喜事,也算是了鐵虎一樁心願。”
劉彈子笑道:“這不算啥,鐵虎兄弟那是我好兄弟江山好的二架杆,跟我兄弟是一樣的,我已經讓崽子們出去準備了,給他好好熱鬧熱鬧。等辦完了喜事,我跟幾個當家的碰一碰,咱看看路子。如果大家願意去山東,那自然是最好,去不成,咱也不傷和氣。總歸你有譚老爺子的面子,我得讓你過的去。”
這路匪幫在年前剛剛安下窯,年過的也不算安穩,直到這回辦喜事,才總算有了一絲熱鬧氣氛。各路頭領當家,前去看着那美麗的新娘,又向鐵虎送上祝福,隻是老于世故的他們,總覺得兩人的氣氛有些尴尬。似乎跟自己想象中的情形,不太一樣。對這種事,他們已經司空見慣,女人麽,脫光了以後睡一回,怎麽也都認命了。這麽多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這個叫鳳喜的,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