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勒這個辦事處,本就是鐵勒情治機關在此開設的一個聯絡站,這些鐵勒人都是情治系統内的人員,落到扶桑同行手裏,自有不少扶桑手段要領教。徐菊人點點頭“我大金對于兩國戰争,奉行局外中立原則,你們之間的事,我們不參與。”
他又看向那些方才起哄的武官,這些人現在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發蔫,喝兵血這種事,是此時軍中公開秘密,幾無人不喝。但是都這麽做是一回事,戲法變的露底,就是另一回事。怎麽回軍營,都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徐菊人哼了一聲“爾等聽着,你們虧空軍饷的事,本當嚴辦。但現在正值非常之時,本督可以不究既往,以觀後效。另撥官款二十萬元,爲全部兵弁發饷過年,但是你們自己,也要湊出五十萬元軍饷,安撫士兵。如果你們誰的部下因無饷而生變,休怪本督不容!”
雖然是文官出身,但此時手握三省總督大權,俨然海外天子,又有重兵在握,發起怒來,自也有威。一幹将弁跪地磕頭,不住應諾,一場危機,消于無形。徐菊人的心,徹底放下,轉頭看着趙冠侯,心内深知,若無他帶兵來援,這一回非要在新民丢個醜不可。可是自己從心裏不想欠一個末弁的人情,隻好将來再另想辦法補他。
這些人打發出去,官廳裏留下的一是趙冠侯,一是曾蘊,再有就是徐菊人帶來的屬員。到這時,自可交卸公事。吉林将軍長順,被拿入京中,交部嚴議,早已經上路多時。黑龍江将軍壽山,仰藥自盡,如今增其被拿,三省将軍盡去,徐菊人大權獨握,但是另外兩省委任專員負責,也是迫在眉睫。
眼下兵火正熾,巡撫并非美差,反倒是險職,其他不說,巡撫的駐節地,還在鐵勒人的控制之下,到地上任,說不定反倒成了鐵勒人的提線木偶。半點封疆大吏的威風不曾有,反倒可能受洋氣,單這一條,就沒幾人願意去。
是以目前吉、黑兩省的巡撫暫時難以任命,隻能由地方原官暫攝軍政,而奉天巡撫,則由三省總督兼署,也要等到戰争見個眉目,再行走馬上任。
而另外一層,就是接下來,怎麽和鐵勒人打交道。之前鐵勒扶植增其,也有自己的條件,要求增其同意鐵勒的條件。包括大金官員、軍隊,服從鐵勒調遣;關外三省稅收,交由鐵勒人使用,在未來,再從賠款中低扣;金國軍民,不得從事任何反對鐵勒人的行動;金國官員上任,必須向鐵勒報備。
眼下徐菊人履任,這些條件鐵勒人必然要來提,加上一個駐新民情報機關被滅團,這事也不會就這麽算了。趙冠侯身上有三品臬台的前程,如果臨危授命,任個巡撫都可以,在這時候反倒是最好說話。他施禮道:
“海翁,鐵勒人的交涉,恐怕很快就會來。但是,跟他們交涉,講的不是道理,也講不出道理,要想跟他們能夠周旋,就是要手裏有實力。現在扶桑的兵打的很兇,前線上彼此僵持,鐵勒人表面上說自己赢,實際上是在吃虧的。這個時候,他們最怕的是自己後方生亂,而這就是我們的籌碼。”
徐菊人自知,這次出關任督,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要幫着扶桑收拾掉鐵勒人。尤其見到鐵勒人的無理之後,他就更認識到這一點,如果不驅逐鐵勒,則三省不亡而亡,将不複爲朝廷所有。但是以金國新敗弱國,公開啓釁,殊爲不智,要想斡旋手上也要有實力。而決定實力最大的難題,就是錢。
他來上任,雖然帶了一些官費,但是數目并不多。三省兵弁之前被打散不少,現在重新收攏,四五萬兵還是有的。單是發一筆犒賞,就要幾十萬元,這筆錢單靠新民府肯定不成,要是從奉天提留官款,則有鐵勒阻攔,未必能如願。說不定又要用羌票抵銀子。
趙冠侯朝曾蘊看了一眼,後者極有眼色,推說爲總督接風,先行告退,這官廳裏就剩了北洋自己的人。趙冠侯這才道:“海翁,增其私自截留了官款近千萬元。準備與鐵勒人進行交易,用這千萬元官款,換鐵勒人支持他爲東三省總督。這事乃是方才的夏先生前來出首,卑職已經命人,前去控制增府,動手挖掘。”
“上千萬元?果真有這麽多?”徐菊人心頭大喜,有了這筆錢,很多問題就可迎刃而解。他點頭道:“冠侯,你這回可是立了大功,這個前站,打的不錯。我們把這幾萬人馬先控制住,跟鐵勒人交涉,就有底氣。這樣,我派人跟你去,咱們先把款運到新民官庫裏,這事一定要快,不要讓鐵勒人找上來。還有闆西那裏……他們也在搞鈔票換銀子,都想用紙片換走咱們的錢,這筆官款,同樣不能落在他們手中。”
“海翁放心,這些扶桑人在新民的力量不強,卑職的兵能壓住他們。再說這一仗對咱們來說固然重要,對他們來說,也是在賭國運。鐵勒人可是有話,要打到東京,捉他們扶桑的天皇。這一戰,他們輸不起。要是不想輸,就得用我們幫他,不會爲了一筆官款,大家就徹底撕破面皮。”
徐菊人派出的,乃是他這次帶來的一名屬員,大金官派揚基留學生,從小在揚基長大,說洋文說的比華語還要利落的津門海關道員唐儀紹。
唐儀紹一邊上馬一邊道:“路上有士紳送萬民傘,又給我們送湯送餅,我就知道,準是大人做了什麽惠民之事。一問之下,原來是您帶兵剿了很多紅胡子,這可是善舉。今天要不是您,我們也要不好辦,這幫關東人,當真是無法無天。”
“他們是靠着洋人撐腰,所以才敢放肆,要是離了洋人,馬上就得趴窩。咱們不趕走鐵勒人,這片地方,咱說了就沒法算。”
“我也有同感,不但要趕走鐵勒人,還要靠我們自己的力量趕走鐵勒人,否則的話,也不過是走了張三,來了李四,對我們來說,并無好處。咱們大金的兵也有幾萬人,如果能夠像模像樣的,扶桑人不敢看不起咱們,這片地方,他們不敢亂來。可若是像之前那麽窩囊,這片地方,就算拿回來,也占不住。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朝廷不能忘了,當初他們是怎麽滅的宋。”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顯然想到了一處去。有了這句話,彼此之間,倒是覺得對方都很順眼,一路飛馬前行,等快來到增其的住宅時,隻見路上已經構築了一道街壘,幾十名洋兵在那裏巡邏,一見趙冠侯全都持槍敬禮,站成兩排。
趙冠侯飛身下馬,瑞恩斯坦已經迎了過來“指揮官閣下,瑞恩斯坦在此恭候。”
“參謀長,這裏的情形怎麽樣。”
“指揮官放心,我确保這裏的安全,任何閑雜人等,都沒有進入過這片區域。”
他将閑雜人等四個字咬的很重,趙冠侯就明白,這是說四恒以及自己組織的車隊已經順利完成了任務。他并不說破,而是點頭道:“辛苦了。等到完事,我去向制軍爲你們請賞。”
路障挪開,兩人進去,隻見上千名官軍,已經包圍了增宅,增家原有的下人仆婦乃至另外一名妾室,都已經被控制起來。總算念着官府體面,對她們沒下重手,兩下還是維持個表面的和氣。
等走到院裏,見挖掘工作已經在進行,由于有人領路,所以工作開展的比較順利。整個地下銀庫設計的很巧妙,參考的形制是洋人的銀行金庫,挖開地面,修有台階,下去之後,可以看到大門。門敞開着,裏面則是碼放如山一般的銀錠、金條,另外還有許多鈔票。在另一邊,則是各色珍貴的動物皮毛,這些,顯然也是作爲使費來計算的。
除了增其貪墨的官款外,他私人的财産,一部分存在道勝銀行,一部分也存在這秘密銀庫裏。玉美人知道鑰匙所在,由她開鎖,孫美瑤帶的人是搬運能手,已經将趙冠侯自己需要的部分運走。随後曹仲昆、李秀山二人帶兵來時,又是一番先下手爲強,幾十挂大車運出去,現在外頭的大車不多,上面裝滿銀箱子。
雖然是快到年的時候,關外冷的滴水成冰,但是李秀山依舊累的頭上見汗,見兩人來忙道:“二位,我們這沒敢等你們來就動手,怕的是遲則生變,夜長夢多,這不算罪過吧?”
“三哥,這怎麽能算是罪過,這是你會辦差事。要是等下去,那就成了贻誤戰機了。上千萬的官款,折成現銀要五百萬關平,得搬上一陣呢,越快越好。”
唐儀紹是海關道,經手關稅,見的銀子多了,而且他天生對财富敏感,一雙眼裏不揉沙子。若無其事的轉來轉去,心裏卻在估計數字。
按他看來,即使把這些皮毛算進去,這庫房裏的财産不會超過八百萬數,如果加上增其自己的财産,朝廷的損失至少在三百萬左右。至于這些财富的去向,看看這些動手挖掘的人,自然不問可知。再者,趙冠侯對這個銀庫的事了如指掌,卻不肯對徐菊人事先說明,内中的情弊,不問可知。
但是他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出來做惡人,再說現在新民最大的作戰單位就是武衛前軍,如果把他們逼的嘩變,那就忒也糊塗。因此他裝做看不出來,隻是随意翻動,還看了看鈔票。
“這增其,還留了這麽多盧布?這怕是得有三十萬。”
趙冠侯過去看了看“沒有,我看最多也就十萬。不信的話,唐大人可以把票子拿到一邊慢慢數,咱們打個賭怎麽樣?”
唐儀紹心知,他這是給自己機會拿錢,卻搖搖頭“穩赢的賭,打的沒意思,我在海關經手的票子不知多少,這點錢,看不錯的。眼下咱們處處用錢,一兩銀子也浪費不起,這三十萬盧布,能解決大問題。”
曹仲昆拉着趙冠侯到了外頭,朝裏一指“這孫子什麽意思?送他二十萬也是十幾萬銀子,還堵不住他的嘴?難道要獅子大開口?”
“那倒不是,他怕是真的想做個黑老包,不想沾油水。随他去吧,反正咱們該拿的也拿了,剩下的,就是看良心。”
李秀山給兩人一人點了支煙,自己也點起一支,邊吐着煙圈邊道:“還是老四有先見之明,看仆知主,就唐儀紹這個德行的,那徐菊人一準是油鹽不進的主。說不定這筆錢到他手裏就等于進了櫃,哥幾個忙和半天,得不了幾個子。還是先落袋爲安,這回在新民,先讓手下過個肥年再說。”
“三哥這話沒差,可是我要提醒一下二位兄長,維持紀律。咱好不容易闖個好名聲下來,可别丢了。弟兄們吃喝玩樂這我不管,但是必須給錢,找女人去落子館。要是騷擾地方,禍害百姓,兄弟我也得執行紀律。”
曹仲昆點頭道:“你放心,這事,大家心裏有數。腰裏有錢,誰還敢幹那事,我先崩了他。”
銀子車足足運了一下午,才将錢都運到了新民府的官庫。初步統計,大概價值在八百萬元上下。夏滿江的帳本交上來,上面記載的一千萬出頭,是不會有錯的,如果加上增其私人财産,應該是一千一百萬,内中差了很大一個數目。
徐菊人在電燈下看着帳本,搖搖頭“終究是無知末弁,不堪大用,他的前程也就值這三百萬元了。傳我的話,給前軍發恩賞十萬元,再贲五十萬元賞,給三省兵将。其餘的款,一律不準動用,這些錢,不是憑空而來,乃是我關外子民的民脂民膏,取之用民,用之于民。我要用這些錢爲三省百姓造福,赈濟貧苦,使人無凍餓之難。兵火連結,百姓遭難,這些錢是要救他們的。誰敢從中随便拿一文,我的軍法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