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槍響,一匹烏錐馬上的騎士慘叫着摔落馬下,預示着又一位綠林豪傑的飲恨。短短十幾日間,二十幾個绺子、乃至于服務于鐵勒或扶桑的花膀子隊先後覆滅,光是俘虜已經抓了超過一百人。
這些人中有一部分試圖逃跑,随後就變成了無頭屍體,剩下的人,就隻好留下當夫子,爲官軍運輸自各個山寨中繳獲而來的物資。
糧食、槍彈、藥品、牲畜再有就是珍貴的皮貨。匪徒缺乏将現金轉化爲戰鬥力的手段,很多時候,即使有錢,也買不到需要的東西。
何況随着戰争的進行,購買槍彈日漸艱難,就連傷藥都被控制起來,所以不少绺子裏存有一定量的金銀或是煙土,卻缺乏彈藥和糧食。随着绺子被連根拔起,這些儲蓄,也就成了官軍的繳獲,随後進了四恒的手裏。
這幫匪徒過去與官軍交戰,屬于能打則打,打不赢也可以逃。但是這回遇到的前軍,算是他們的克星。孫美瑤出身綠林,對于這套把戲最熟,以匪剿匪,曆來最是狠毒。
孫美瑤的戰術,專門針對這些绺子而來,他們打既打不過,逃也逃不掉。乃至于幾個绺子聯成一線想要拼一把,結果就是省了趙冠侯不少力氣,把他們一網打盡。
爲這些土匪武裝所擾的大戶、鄉紳,都感覺到了前軍的好處。他們剿匪不吃大戶,也不攤派征收,購買物資一律給付現金,大兵全都規矩着,家裏的女眷不用往臉上塗鍋灰也能保住請。這讓鄉紳們大爲受惠,支應軍需,乃至指路都很踴躍。
随着這名匪首被擊斃,這一帶最後一股成氣候的绺子被拔,計算一下徐菊人的路程,趙冠侯知道,自己這隊人,也該去新民府爲他打前站了。
他與孫美瑤兩人放開馬力,一匹泰西大白馬與一匹山東棗紅駒,一口氣跑出十幾裏。孫美瑤得意的呼出一口氣“過瘾,這幾天的仗真過瘾。”
“不是過瘾,是約會啊。你不是想要個約會麽?我們到了新民府,當然可以下館子聽大戲,然後去買買東西。不過這些對你而言,都太尋常了,或者說,不能算是你獨有的享受。縱馬殺賊,追亡逐北,這是屬于騎兵的浪漫,也是屬于你的浪漫,所以我的太太,你對這個約會,還滿意麽?”
聽他這麽一說,孫美瑤的臉莫名一熱,雖然抹着藥粉看不出來,但還是不自覺的低下頭。“你……你剿這麽多匪,都是爲了我?五爺一直還說,你是個好漢,至少能爲老百姓辦點好事,要讓他知道是這樣,還不得氣死?”
“所以我們兩得到這來說啊。我剿匪,倒也不能說沒有保境安民的意思,可是這種事不是我的差事,我做也可,不做也沒毛病。再說我殺的這些花膀子隊裏,還有些扶桑人扶植的力量,等到了新民,還要和扶桑人辦交涉磨牙,如果不是爲了你,我何必惹這個麻煩。”
孫美瑤心頭一甜,從自己的馬上跳下來,與趙冠侯手拉着手,走到一棵樹下坐好。兩人的腳力,在一旁去啃青,她将頭靠在趙冠侯肩上,手主動抓住了趙冠侯的手。
“在山裏吧,我也見過一些對老婆好的男人,那也不過是下山做買賣的時候,記得給自己的婆娘扯幾尺布,買幾樣首飾,那就得說對老婆頂好了。像你這樣,爲了我去打這麽多山寨的,這說出去沒人會信。我……知足了。”
“這算什麽,爲自己女人扯花布做衣服,買首飾,都是應該做的事,不算什麽浪漫。不夠羅曼蒂克……算了,你不明白,這是洋人的話,就是說,我應該讓你感覺到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這對你才公平。尤其這次出關,你沒有替手的人……很辛苦吧。”
孫美瑤羞的朝他胸前打了一拳“胡說什麽,當心讓人聽見,怪不好意思的。你在梁老财那住的的時候,他家老姑娘天不亮就起來給你蒸饅頭,還在你窗戶根下頭唱回杯記,你要是開開門,她準能鑽進去。”
“梁不仁這人太摳門,姑娘用他點白面蒸饅頭,都能打姑娘一頓鞭子,至于麽?還财主呢,我又不是不給他錢。格局太小,難成大事。”
“我還以爲你要在那多住幾天,把他閨女勾上手再走呢,反正到時候你拔腿啓程,她想找都找不到人。”
“你想想啊,她見的都什麽人啊?除了她爹,就是長工、短工,炮手。我一個頭品頂戴,三品大員,她動心是很正常的。可惜啊,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沒注意,哪會有其他心思。反正我打賭,她沒你漂亮。”
孫美瑤笑道:“再好看,天天看也膩了。你……你要是偶爾偷一次嘴的話,我可以當沒看見。反正不帶回去就好。還有,不許你去那種地方找女人,這裏的女人可不如八大胡同講究,萬一有什麽病,那不是好玩的。”
“你這算不算玩忽職守?當心回家之後,十格格饒你不過。”
“我又不傻,男人要是想在外頭花呢,我是想攔也攔不住的。還不如放你可以偷幾回嘴,反正記住啊,不許找那些髒的,别把病帶回來,其他的麽,反正就是偷吃,吃完就走。回山東時,就得一刀兩斷,不許再有牽扯。”
趙冠侯笑道:“你防範的倒挺嚴,放心吧,我是不會去偷的。那些大戶人家的閨女,如果我碰了她們,說不定就要尋死覓活,找我要說法,我不惹這個麻煩。再說,我還沒遇到一個,值得我出手的呢。這次到關外,就是獎勵你的,隻有你陪我,讓你過一回夫人的瘾。”
兩人親昵一陣,上馬回歸隊伍,霍虬已經讓隊伍紮住,專門等他回來再動身,顯然怕有人不懂事,去破壞主官好事。
等到隊伍起程時,孫美瑤與趙冠侯并馬而行,時而對視微笑的情景,讓在隊伍後面的鳳喜心裏越發爲遠在山東的蘇寒芝擔憂。照這樣下去,狐狸精越來越得寵,夫人的處境,就越來越艱難了。當天晚上做飯時,她破例的給趙冠侯露了個笑臉,将一隻松雞炖的稀爛,小心的放到他面前道:
“夫人囑咐我,要照顧好你,不能讓你挨餓受凍。所以呢我心情好,給你炖了隻雞,趕緊趁熱吃了它,别給别人。”随後又朝趙冠侯勉強一笑,卻讓看慣了她冷臉的趙冠侯對這那雞檢查了半天,确定沒有下藥之後,才敢吃下去。
人馬到了新民府外三十裏時,城裏就已經得了消息。本地知府曾蘊,親自帶了府裏的幾個屬員,出城迎接。增其雖然是已革盛京将軍,但地位依舊在趙冠侯之上,先寄居于城内,不見外客,自不可能出來迎接。
曾蘊是柔然人,科甲出身,比之趙冠侯這個未曾進過學的臬台的腰杆要硬的多。可是他爲人謙和,并無架子,見面之後,主動上前施禮,以下官見上官的禮節,手本拜見。
随行人中,有兩名是他特意委任的糧台,專門負責爲武衛軍接濟糧食。之前入城的曹仲昆大軍,已經安排到校場,官員也安排了專門的房屋。而趙冠侯這幾百人,曾蘊則是選了城裏一位開燒鍋的富商别院,由官府出面租賃,供趙冠侯居住。
衆人入城之時,曾蘊在馬上就不住道謝“大人遠來,沿途親冒矢石,爲關外百姓剪除惡匪,令百姓不受盜匪滋擾,實乃功德無量。曾某忝爲地方官長,卻不能保境安民,實在是慚愧的很。”
“曾大人不必客氣,這也是本官份内之事。但不知現在新民情形如何?”
曾蘊搖搖頭“國勢如此,還能如何?鐵勒人已經來抗議數次,堅決要求我們的軍隊不能進駐新民,要求新民城及周邊五十裏内,隻能駐紮警查,不能駐紮軍隊。否則,就将把新民剔除出中立區範疇,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趙冠侯哼了一聲“鐵勒人莫非在戰場上得勢了?聽說他們的兵船被扶桑人堵在旅順,哪來那麽大的膽子,還在吆五喝六?”
曾蘊道:“話不是這麽說,鐵勒兵多,扶桑兵少,兩下開兵,勝負尚且是未知之數。再者,旅順要塞易守難攻,鐵勒人曾經誇口,旅順要塞是永攻不落的堅固堡壘,給扶桑人一年時間,也别想把旅順要塞拿下。陸上,雖然鐵勒人在退,但是他們的元氣未損。其戰略爲依托遼陽防線,以守代攻,勝負未見分明。而鐵勒人現在的膽氣,則來自他們的海軍名将馬卡羅夫,據說他要擔任旅順艦隊總司令,與扶桑人見個高下。鐵勒人相信,此翁到旅順之後,必能一戰功成,反敗爲勝,所以态度上就越發驕橫了起來。”
“曾大人雖然是文官,卻是曉暢軍事,佩服。”
“不敢當,不過是做了這新民的知府,就得對關外的局勢有所了解。兩個強國交戰,我們無力參與,也無力制止,就隻好如同别人盤外觀棋,從中學一兩手本領而已。”
趙冠侯心裏,對于這位曾蘊倒是多了幾分好感,覺得此人算是有幹材,有本領的。兩人閑談一陣,等到了那處别院,發現關外的建築與關内不同,院落都很大,這處富翁别院足以住下他和這個快槍哨。至于騎兵哨,則回歸建制,到校場居住,那些抓來的俘虜,則交給曾蘊,由其處置。
等到收拾停當之後,趙冠侯找來王五“五爺,你那朋友幾時有空,請來坐一坐,我有些話,要當面問他,找人傳話,總是不夠方便。”
王五點頭道:“這你隻管放心,我去叫他,不用多長時間就能到。增其現在已經革職,再說關外局勢混亂如此,盛京将軍無事可做,他的幕僚書辦,也沒什麽事做,閑的很。”
果然,王五出門不到半個鍾頭,就從外面領來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這人身材中等,方面大耳,相貌倒是不差,書卷氣很足。見面通報姓名,才知這是個紹興人,名叫夏滿江,乃是增其身邊的錢谷朋友。
紹興師爺賽閻王,當今天下,紹興師爺雖然不及百十年前威風,但于全國各地而言,依舊是幕友中,第一等的人物。夏滿江筆下很來得,帳目很很精通,是增其身邊的心腹,所知的内情也很多。
落座之後,鳳喜從外面送來茶水,王五爲二人做了介紹,夏滿江起身一禮“宣化城外大破哥薩克的趙大人?失敬失敬,您的威名,學生是久仰了,今日得見尊顔,三聲有幸。大人有什麽話隻管問,在大人面前,學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冠侯笑道:“夏朋友,您太客氣了。我連學都沒進過,不比夏朋友滿腹經綸,在您面前,我才該稱一聲學生。”
王五也道:“夏賢弟,趙大人是武将出身,與我類似,你跟他不用客氣,有什麽隻管說,現在事情緊急,也不是客氣的時候。”
夏滿江點頭道:“是這樣,瑞翁(增其字瑞堂)最近與鐵勒人聯絡的越發熱絡,尤其現在鐵勒在戰場上逐漸挽回頹勢,有可能擊敗扶桑。瑞翁就更認定,鐵勒人才是未來關外之主,走的步子,未免太大了一些。他想要向鐵勒人輸誠,由鐵勒人扶持他,驅逐徐海翁,由其擔任東三省總督。投桃報李,此議一旦成功,則關外不複爲我所有,乃至内外柔然,都會變成鐵勒人囊中之物。夏某雖然是瑞翁的朋友,卻也是大金子民,此時隻好對不住朋友,而對的住朝廷。”
趙冠侯道:“鐵勒人性情吝啬,不會這麽慷慨。瑞翁做東三省總督,除了要幫着鐵勒人侵吞我們的國土,也必有其他條件,不知道他給的條件是什麽?”
“官款,一筆數目極其龐大的官款,在鐵勒人對關外入侵之前,瑞翁就由心腹将之轉移,是以還沒落入鐵勒人之手。這筆官款,就是瑞翁的籌碼,内中包括柔然各王公大臣的田地墾殖銀,礦稅,總數在一千萬元以上。瑞翁準備将這一千萬元雙手獻給鐵勒人,而學生則希望,将這一千萬交給朝廷,以這一千萬爲軍饷,把鐵勒人,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