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小姐一手摸着肚子,一面說這些話,顯然是夫妻琴瑟和諧,夫唱婦随的大好局面。原本擔心小姐做妾受正室欺負的擔憂一掃而空,自己這一系不會受到冷眼,隻要作戰得力,自不愁軍功保舉,士氣上大爲振奮。
這次的八營兵裏,原炮标部隊,調動了騎兵炮兵各一營,步兵五營,全部調動淮勇,另外則是趙冠侯的米尼步槍哨外加一個工兵哨,一哨雷電隊,組成了一個混編親衛營。
他們名義上,是去給徐菊人當衛隊,但是到了關外,可能就要換軍裝與旗幟,協同扶桑人作戰,所有人的心裏,也有所覺悟。任升等人雖然對幫着扶桑人打仗有些抵觸,但是一想到打的是鐵勒人,心裏的别扭情緒,總算略微減少。當日在津門,固然程功亭是在與扶桑人作戰中陣亡的,可是鐵勒人禍害津門,卻遠比扶桑人爲甚。念起當時情景,衆人倒是也都抱着一個念頭,報仇雪恨,表現實力。
尤其一****标出身的将弁,對于淮勇多有譏諷,認爲其是舊軍做派,縱然有好槍好炮,也打不了仗。之所以能夠當軍官,全靠着自己家小姐給統制生兒子。乃至一些更不堪的言語,也在軍裏有傳播。
因此此次出征前,任升、楊福田兩人已經把軍官聚集起來,秘密吩咐道:“此次出征,被選上的,家裏由沒出征的人照顧。所有人自從出兵,就當自己是死人。遇敵之時,一人退,全伍斬,一伍退,全隊斬。主官退,士兵斬。誰若是臨陣逃脫,就不要算我們淮軍子弟,家中後生不要想來補名字。誰敢私自脫逃,背主賣陣,将來我們回來,就去家鄉燒他的房子,扒他的祖墳!”
而另一邊,商全卻也把張懷之、霍虬等幾個要出征的人約來“程姨太若是給咱們大人生了兒子,這幫淮軍弟子腰杆子就更硬了。要想對付他們,就得在戰場上見,這回咱的人雖然少,可是大人的基本部隊。不能丢了咱的臉,誰如果戰場上犯孬,立刻執行戰場紀律。若是丢了臉,嘿嘿,可别怪咱心狠。輸給誰,也不能輸給那幫小舅子兵。”
工廠裏,孟思遠已經連續趕工,趕制了五千人的新軍裝,新被褥出來,讓趙冠侯既是感激,又有些感動。尤其聽說,爲了趕制這些東西,孟思遠連續三夜不眠不休,親自與工人一起加班,幾乎昏倒的事,更有些愧疚。
孟思遠卻道:“老四,你現在要跟我說一個謝字,我立刻拍手走人,咱們誰也不認識誰。咱們是兄弟,談不到誰幫誰,也談不到誰謝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尤其這次,你是爲了國家民族,去外面打洋人,我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幫你上陣殺敵。但是後勤工廠的事,有我在,不會讓你費心。”
鄒秀榮這個糧台總核,則是利用這段時間,将帳本重新審定,确保沒有遺漏,也保證了前軍的軍資得到最大利用。
四恒方面,董駿親自随軍幫辦糧台,将自山西運來的鎮宅銀子全都帶上了,數目極爲龐大,可說是破釜沉舟。錦姨娘以庶母身份與他探讨過,當初西商大盛魁跟着左季高闖大營,打下西商的牌子,把生意一路做到了西北。這次闖關東,對于董駿來說,同樣是個趕大營的機會。投入大,回報就大,這一寶就要賭個前途。
董駿以一個商人的角度,分析了得失,覺得庶母說的很有道理。若是四恒可以把分号開在關外,在東三省設立錢莊貨棧,彙兌抽水,采辦藥材皮貨,都是極好的買賣。
他所不知道的,則是他的那位庶母,一天到晚總是冷着臉,眼神讓人害怕的冷面寡婦錦姨太,卻悄悄的爲趙冠侯做了幾雙鞋,命着心腹丫頭送到了趙冠侯的手上。這些鞋的尺碼合适,大小合腳,一如一個女人的心意,趙冠侯隻好将鞋悄悄的藏起來,暗自說一聲“孽緣。”
十格格在離京之前,給自己的姐夫那王寫過信,請那王關照一下家裏,給趙冠侯提供方便。她姐夫那彥圖是外柔然世襲親王,在外柔然極有影響和号召力。十格格過去和姐姐關系冷淡,跟這個姐夫也就好不到哪裏去,隻能算是點頭之交,并無往來。
可她現在身份已經從天不收地不管的覺羅禅,變成了太後身邊可以說上話,李連英口裏的十主子。姐妹之間,自然而然,就從路人變成了骨肉至親,連帶這個姐夫,也成了極好的親戚。那王對她的要求無有不應,何況這事關朝廷大計,那王也沒這個膽子拒絕。據說已經給他關外的大管家發了信,命其盡力報效,馬匹糧食,連帶向導在内,都要提供。有他的關照在,部隊到了關外,日子應該不至于太難過。
另一個調動的,則是已經在前軍任武術教官的大刀王五。他當初保镖久走關外這條線,與關東的紅胡子、大商人以及官府都有來往。與北直隸不同,關外地廣人稀,王法遠不如刀法好用。在鄉間,紅胡子的勢力淩駕于官府之上,王五走镖,與這幹人打交道極多,這回到關外,也正用的上。
他是前站,已經帶了幾名得力的弟子先行出發,趙冠侯的大隊,也準備完全,即将出行。
出發前夜,他照例是宿在蘇寒芝這裏,天剛剛黑下來,他就已經到卧房裏,換了身常服,懷裏抱着襁褓中的女兒逗弄。一邊在手上高高舉着,一邊笑着道:“叫爸爸……叫爸爸。”
小孩子并不知道害怕,反倒是發出咯咯的甜笑,讓趙冠侯越發稀罕,畢竟在上一世,他也沒有自己的孩子。現在,看着可愛的女兒,在看看身後的愛侶,大有人生如此,夫複何求之感。
蘇寒芝卻過來,朝他後腦勺輕打了一巴掌“快放下,留神把我家丫頭摔着。”
“我這麽有力氣,怎麽會摔到咱的胖妞,胖妞你說爸爸說的對不對?”趙冠侯邊說邊将孩子放下來,在小臉上親了一口。
“瞧你,給丫頭起小名起個胖妞,我的丫頭将來才不胖呢。”蘇寒芝從他手裏奪過孩子,哄了一陣,輕輕放到搖車上,來回推動着,哄她入睡。邊哄邊道
“鳳芝這回不能跟你去關外,她的脾氣你知道,辦事很毛躁,不老成。姜大伯是死在洋人手裏,我怕她看見那些鐵勒人,就不顧一切的上去玩命。她身上有功夫,一般人拉不住她,刀槍無眼,萬一磕碰了她,我心裏害怕。”
“行,這我聽姐的,你隻要把她說服了就行。鳳芝姐脾氣大,人也比較敏感,我怕她不高興。”
“她那裏有我,你不用管,我已經跟她說的很清楚,她也答應了。鳳喜跟你去,我身邊要有人保護我,有她跟我做伴,我也不悶。”
趙冠侯一愣“鳳喜?别鬧了,我軍隊裏有做飯的,不用帶個廚子。”
蘇寒芝卻把臉一沉“怎麽,是不是不聽我話了?你當初可是答應過,家裏的事,都是我做主的。要是不聽我的話,姐以後不管你了。”
“别……我聽,我聽還不成麽。你讓我帶誰,我都答應你。就是她一個女兒家,不是太方便。你讓她自己多注意,我在軍營裏事情多,未必顧的上她。再說隊伍裏都是男人,她又不像美瑤是軍官,沒有自己的房子,不方便。”
“她沒房子……就和你睡一起。”蘇寒芝的背對着趙冠侯,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聽到她的聲音平靜無波。“丫頭被主人收房,也是常有的事。你要是看不上她,就讓她睡你腳底下,這是你們兩的事,我不管。”
“姐,我跟她真的沒什麽。我對天發誓,我沒對她動過心眼,也沒摸過她一手指頭。”
“我知道,也就是這樣,我才讓她去伺候你啊。她身上有功夫,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又能燒一手好菜,心也很細。再說,關外有不少是從山東跑去求活路的,她去了那,說不定對你還有幫助。再說……她答應過我,生的孩子,會認我做娘。”
丫頭已經睡着了,寒芝的聲音也逐漸變小,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用力瞪圓,他眼淚堵了回去。自己不能哭……丈夫出征之前哭,是不吉利的。她隻咬着牙,任趙冠侯将她抱回床上,柔聲道:
“你怎麽對待鳳喜我不管,我隻是想給她一個機會,也給我自己一個機會。你看看,人家四恒就是這麽幹的啊,當家主母怕栓不住丈夫的心,就把貼心的丫鬟送給丈夫,錦姨娘才能做掌櫃。我這是爲了鳳喜好,也是爲了我自己,你說……我是不是很壞?”
在旁邊的房間裏,鳳喜已經收拾好随身的包裹,一條鐵棍就放在身邊,挑起包裹可以走路。身上的衣服用針線仔細的縫了又縫,要是想用外力撕開,将變的非常困難。當然,這樣會讓她在方便時比較費力,但是這樣,也總比吃男人的虧好。她悄悄的摸了摸懷裏的匕首,暗想着:這個壞蛋要是趁夫人不在眼前,就要對我使壞,我就讓你知道知道厲害!
次日清晨,隊伍自濟南開拔,當先是孫美瑤的馬隊,其後是炮兵,由于考慮到大型野戰的機會不多,十二磅炮隻帶了兩門,六磅炮并未攜帶,部隊主要攜帶的是兩磅及三磅炮等輕型火炮。饒是如此,這些炮泛着金屬光芒的模樣,依舊讓觀看部隊開拔的百姓,不住的咋舌,交口稱道着:“這才是官軍的體統,這才像個兵的樣子。”
這支部隊到直隸,先彙合曹、李兩營,到地方之後才知,徐菊人暫時不動,還要等幾天之後才出發。這幾天時間裏,有不少文友要來爲他餞行,當然,也有不少八行上的應酬要辦,說不定還要放幾個起身炮,顯顯威風。
部隊從津門出發,由塘沽上船,前往關外,趁着港口未曾上凍,還能來得及登岸。大家雇傭的是阿爾比昂的商船,阿爾比昂的領事也出面關照過,商人招待的極爲隆重,給幾個主官安排的都是大餐間,甚至還有天竺的肚皮舞娘服侍。隻是舞娘沒等進趙冠侯的房間,就被鳳喜和孫美瑤聯手給打了出去。
曹仲昆、李秀山兩人也沒和舞娘厮混,安排好了部隊,就來趙冠侯的艙裏。他們雖然不在趙冠侯手下做事,但是弟兄們感情并未生分。
這裏的道理,所有人都懂,兩人都是兄長,如果在自己盟弟手下辦差,不管官做大做小,都不怎麽合适。曹仲英以及李家的幾個子弟,在山東最近做買賣都大發其财,就是做兄弟的在裏面關照,這個人情也不能不念。
趁着行軍間歇,三人碰了頭,見彼此身上都是嶄新的軍裝,玄色鬥篷,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曹仲昆道:“想着前兩年,咱們哥們身上穿的可沒這麽講究。也就是老三行,家裏有錢,可以穿的好一點,我就是一件棉襖,還要留神别挂破了面子,那是我一個管帶的體統。哪像今天,已經等着任标統,這都是老四帶來的福分。”
趙冠侯忙搖着頭“大哥可别這麽說,兄弟我兩年前,到這時候連飯都吃不上,還指望着撈外快過冬,生怕自己成了倒卧。要說福分,也是幾位哥哥給我帶來的。”
李秀山道:“客氣話就不用說了,咱們是磕頭弟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混發達了,對其他人都是好事。老四,咱們就說這回去關外吧,徐菊人這三省總督,是你保的吧。”
“談不到保,就是我寫了個條陳,給韓中堂看了看。”
“那就是你保的。你知道老徐爲什麽不跟咱一塊走麽?一來是有一幫窮酸跟他要文會一下,這是讀書人的體面。另一方面,就是他是清流翰苑,科分正途出身,看不起咱們這些末弁出身的武官,不跟咱一道。尤其看不起的,就是你這個由末弁而爲臬司的,畢竟他當初想在山東當個道員都不可得,你卻直接實授了臬台,他心裏不痛快。”
趙冠侯點頭道:“我也想到了這一層,他不跟我走,也是不落我人情的意思。這也挺好,他這種人,是讀書人脾氣,講的是個窮耿直。既不想欠我人情,到了關外,必然要找機會還我的情。不管拿什麽還,對我都沒壞處。我反正也不走他的門路,他愛怎麽想,随他去。”
幾人正說着話,房門被鳳喜推開,托盤内放的是一瓶洋酒,外加三隻高腳杯,她邊給三人上酒,邊對趙冠侯道:“老爺,方才洋鬼子這裏傳來個消息,韓中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