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侯剛睡下,别鬧醒了他。”
鳳喜當然知道,她聲音沙啞的原因是昨晚上叫的太大聲了,再看她衣服扣子胡亂系着,露出半截肩膀以及脖子上幾處唇印,趙冠侯才睡的原因也不言自明。心内既有些鄙夷又爲蘇寒芝抱不平,沒好氣道:“外頭是濟南知府的長随送了貼子過來,說是府台老爺一會就來拜見。怎麽着,是要我回客了?”
“回什麽回啊,一會我去見他們就是了。這幫人真煩,連個覺都不讓人睡了。還有沒有被的事,要有事進來說,别在門口嚷嚷。”
趙冠侯的身影從鳳芝身後露出來,鳳喜在家裏,已經見慣他各種樣子,倒不至于吓的尖叫起來,隻是警覺的退後兩步“沒……沒了,還有大夫人讓我炖了蓮子粥,一會給送過來。”
回到屋裏,鳳芝滿面通紅的看着床鋪,那一抹鮮紅就是證據,證明昨天晚上,終于把自己交給他了。她緊緊的攥着趙冠侯的胳膊,指着床上道:“你看……這回信我沒和丁師兄有什麽,也沒有野漢子了吧?你得對我好,除了寒芝姐姐和十格格,我要當第三。”
“怎麽個好法?你說說,是不是像昨晚上那樣?”趙冠侯跟她一來算是共過患難,二來就是喜歡她腰腿有力,與孫美瑤不相上下,手忍不住又伸到她衣服裏。鳳芝連忙掙紮着
“不行……你得愛惜自己的身子骨,不能亂來……今晚上,我再伺候你。我……要和十格格一樣,給你生兒子。咱兩的第一個孩子,就給寒芝姐,認她做娘。可是後面的孩子,就隻能跟我,不能再分給她了。想想咱在津門的時候,我總跟你擡杠,還打過你,你要是生我的氣啊,就像昨天晚上那樣罰我……”
兩人說起往事,趙冠侯又好言安撫她,不知不覺,竟是過了一個小時,直到房間裏的座鍾響起,鳳芝才用手擊額“壞了,府台老爺等急了吧。”
“随便,讓他慢慢候着,他來無非兩事,一送錢,二托人情。一省臬司,掌管一省的刑名案卷,那位府尊在案子上有什麽虧心,自己心裏清楚。我若是不肯買他的帳,隻消在案子上用一用心,他就過不去,過幾天啊,山東各府、州的官都得來拜山門,有的忙呢。你坐着,我去給你拿點心吃。”
濟南知府的茶水已經換了三回,高升的臉都笑的有些發僵,他是在豐祿身邊做過材官的,官場上的應付也很熟,可是這種晾兩個多小時的,怎麽也是有些過分,生怕府尊一氣拂袖而去。好在那位知府看來涵養很好,依舊品着茶,似乎這裏的茶,比别處的都好。
“對不起,對不起,有點家務事耽擱了,府尊别見怪。”趙冠侯這當才後面轉出來,見他眼睛通紅的樣子,就知道多半是熬夜,再看他滿面春風的得意神态,府尊心裏就猜出個大概。多半是又新寵了一個内宅的丫鬟,是以顧不上自己。并不敢作色,反倒是用心恭維。
下官拜上官,是應有之意,隻是這麽逢迎,就知道在公事上,一定是有很大的簍子。不過這事他也不說,隻看府尊怎麽講,果然先扯了一通官府文章,知府才尴尬的笑笑
“我們做地方官的,也很艱難。完糧完稅,攤派輸捐,這些差事哪裏敷衍不到,哪裏就要出毛病。其他的地方,難免就照顧不周。大人管一省刑獄,日久天長就知道了,這種事,是沒辦法做到戲文裏那樣,不出任何纰漏的。哪一廟裏都有冤死鬼,咱們也隻能救活不救死,大人想必也能明白。”
救活自然可以有大筆财源入帳,而爲死者伸冤,除了苦主的感謝外,再無他用。且成案推翻,必會牽連精力,得罪同僚,得不償失。趙冠侯點着頭表示理解,那位知府臨走時,又從袖子裏摸出個夾子放下,隻說是去年的炭敬。等到人走了,趙冠侯打開折子,卻見裏面是一張四恒兩千兩的銀票。
他叫過高升“你去給我查查,這個知府到底是包庇了什麽樣的案子,你這種事有辦法,随便去問,問回來,有你的賞。”
高升磕了個頭“大人放心,小人保證辦妥,不過按小人想,未必是有什麽情弊,而是不得不如此。他這算是未雨綢缪,怕您到任之後放幾把火,将火燒到他頭上,所以提前伸好後腳。真說是有情弊,則未必有多大,再者,小人鬥膽說一句,您就算要查,也不好查這兩年的情弊。”
話在一句,趙冠侯馬上明白過來,如果自己上任之後清查情弊,則等于是追究前任的過失,與官場之道不合。再者,山東巡撫是袁慰亭,他都批準複核的成案,如果由自己手裏推翻,則袁慰亭又将如何自處?如果山東前任臬司有問題,袁慰亭并未發現,是不是說他識人不明?
對于高升,他不免又多了幾分欣賞,點頭道:“我知道了,那你就下去吧,知府那裏……先不理他。我們隻抓好軍務,刑名上的事,慢慢說。”
知府剛走不久,又陸續有幾位客人上門,或是山東本地官員,或是随慈喜逃難的官吏,内中還有幾位是親貴宗室。這些親貴前來,自然不是來求他刑名之事,而是詢問京裏各自府邸情況如何,留京家屬怎樣,乃至于紫禁城内,又是何等情景。
除此以外,一如袁慰亭所料,來者或多或少,都有幾個信的過部下,或是知己好友,實在親戚,皆是廉勝鮑叔、捷似慶忌、力蓋烏獲的猛士。希望能在趙大人手下鍛煉鍛煉,若是能管管糧台,采買物資,又或者是管管夥食最是得當。
這幹人不好都得罪,隻好按着官職大小,一一敷衍,等到好不容易謝客,就已經是下午四點鍾出頭。他剛剛伸個懶腰,想着回去到寒芝那裏看看,一陣響亮的馬靴踩地聲已經傳來。
卻見孫美瑤頭上戴了頂揚基寬沿牛仔帽,上身穿了件皮坎肩,下身緊身馬褲,腳上瞪着尺多長馬靴,手裏拎着根鞭子,嘴上還叼着根象牙煙嘴從外面走進來。進門之後,見趙冠侯的眼睛停在自己身上不動,不由得意的翹起嘴角“怎麽了?不認識了?”
趙冠侯半晌之後才道:“你……你怎麽想起穿這麽一身?這誰教你的?”
“還誰,大姐啊。她在家裏沒人陪她,就自己看書,你教她認識那麽多字,好多洋人的書她都能看,還有一些洋人衣服的書,她也看,看了之後就想着怎麽搭配,怎麽穿你才會愛看。像這身衣服,她就是從幾本書裏找出來湊的,說你一定喜歡,但是隻有我穿才行,她穿就不合适。這麽個女人,變着花樣讨你高興,知足吧。”
趙冠侯心内不由大爲感動,拉着孫美瑤坐下,眼睛還是在這身勁爆的衣服上轉來轉去,孫美瑤暗出一口氣,自己總算是保住了地位,但故意害羞道:“看啥,你都對我膩了,還看。”
“瞎說,怎麽會膩?這不是你在軍營麽,我一時還沒顧的上回去,等晚上,看我不讓你求饒。”
“喊上大姐,要不我才不理你。”她笑着擡起腳,得意的看看馬靴“你現在總算自成一軍了,我們這些人,你怎麽安排。”
“宮保把炮标依舊歸我掌管,這就好辦。你們騎兵營,直接擴充成騎兵标,歸我直轄。桂良叔做标統,你的名字照例不在上頭,實際的标統是你。這個标,外人進不來。至于編制上,你們随便,能掌握多少人都行,如果超過一個标,我再給你們多發饷。另外一些弟兄,我給他們找了出路,當警查。”
“警查?那是啥?”
孫美瑤一臉茫然,等到趙冠侯說完具體工作後,搖頭道:“那不就是馬快,我的人是強盜,哪能幹那個。”
“就因爲他們是強盜出身,抓起強盜才對路。所有人都要培訓,培訓之後,他們就能成爲合格警查完,不會再當強盜,不合格的,一律遣散。咱們山東,既不能像之前一樣遍地盜賊,也不能像毓佐臣那時候一樣,一味的嚴刑竣法,這裏,該換換樣子,變一變風氣了。”
十日之後,趙冠侯的警查編練章程,草案書寫完畢,此時,簡森夫人已經将瑞恩斯坦的雇傭兵,以列車送至濟南。除了部隊外,還有大批的軍資軍火。聯軍在戰後,有大批的軍火用不上,由其低價購入。除此以外,瓦德西基于條約裏,金國購械必須購買普械的條款,将一大批普魯士的舊槍當作新槍,強行賣給金國。
眼下兩宮未曾回銮,這種要求誰敢拒絕,隻能咬牙吃下。這些槍支按瑞恩斯坦的标準,都隻能算是垃圾,或者叫做殘次品,根本沒資格列裝正規軍。但是,他又舍不得将這批武器處理給其他部隊,還是拉到了山東。
由于和議以成,除了扶桑、鐵勒兩國積極備戰外,其他各國大多已經沒有必要再維持大批雇傭兵,不少部隊就地裁撤,瑞恩斯坦就地招募,去蕪存菁,部隊已經達到一千兩百餘人,技戰素質超過普通正規軍,裝備也堪稱精良。
艾德、齊開芬等四人,也從津門來到濟南,趙冠侯将四人全部聘用,暫時進入武衛前軍教練營務處任職。
按他想法,未來将在山東成立武衛前軍随營軍校,四教習正好可以在那裏,繼續擔任教官。至于瑞恩斯坦這支部隊,則是通過簡森運做,給所有人都買到了一份普魯士護照,成爲法理意義上的普魯士公民。聘用其擔任教官、軍官,與協議并無違反。瑞恩斯坦卻給自己補了個中國國籍,正式擔任武衛前軍的參謀長,情形一如稅務司赫德。
這份警查編練教程,由瑞恩斯坦及四教習參與審核後,均無疑議,先送至袁慰亭手。由巴森斯再行審查,亦是拍掌喝彩,奏折随即上報軍機處,直達兩宮面前。
未機,奏折批複,準其所奏,在山東先行編練兩千人的警查隊伍。若效果良好,再行擴充,趙冠侯擔任總辦,由肅王善耆擔任幫辦。
善耆本來就對警查制度頗有興趣,原本希望與川島浪速合作,在京城編練警查。結果青木公館襲擊事件中,川島浪速身死,此事不了了之。如今在山東練警查,他的興趣十分濃郁,絲毫沒有王爺的架子,反倒是早早的到衙門等候,趙冠侯所頒布的條例,他也一律服從,不曾有半句多口。
此人另一樁好處,是不往警查裏塞人,旗人裏送來的八行,有很多趙冠侯不便拒絕的,善耆卻可以鐵面無私,一律回掉。按他的說法就是:這是爲老佛爺練兵,誰敢在這上徇私,就是欺君,要是想鬧事,那咱們就到兩宮那裏去評理,看看你狠,還是我狠。
他原本在旗人裏人緣就不錯,又有個戲迷的毛病,一衆旗人被他回了面子,隻當是善一又犯了戲迷魔怔,不去跟他計較,倒是比趙冠侯方便。
與此同時,趙冠侯自己的機構也開始了運作,德州的淮軍子弟,開始由火車運往濟南,準備接受訓練。同時趙冠侯拜訪李曼侯爵,與禮和洋行的大班,就武器采購,費用支付,價格明細等問題,開始一輪又一輪的談判。
鄒秀榮舉薦了自己的一個本族叔父名叫鄒敬齋的,乃是個刑名老夫子,筆下十分來得。昔日曾在府裏任過師爺。因爲知府信拳,這位族叔卻是吃教飯的,兩下不能相容,因此隻能在家中賦閑。對于趙冠侯,這位老夫子看法不錯,更重要的是,這回出山意義非凡。
趙冠侯的心思主要在軍務上,這位刑名朋友,差不多可以當半個按察的家,以其半生幕僚,晚年可以做個無品臬司,萬無不應之理。是以一請,立即出山。
這老人年過五十,但是精力充沛,思維敏捷,與趙冠侯相談之下,亦是十分投機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他對于刑名司法爛熟于胸,是幕府之中,難得一見的幹材。
且他在官府上應酬多年,對于這些八行人情的處置,也自有辦法,既不至于傷了面子,也不至于真掣趙冠侯的肘。又一連舉薦了數人,都是他所知,極有才學,也有經驗的老夫子,可以給趙冠侯分憂解難。
除去這些老人以外,趙冠侯從津門接來的那些學新學的子弟,也有不少是讀過法律的。趙冠侯從中挑選幹材,作爲學習生,爲日後打下基礎。
而軍隊方面,則以雇傭兵爲主要訓練者,孫美瑤爲馬隊教習、王五爲體術教習,霍虬爲操典教習,商全、張懷之兩人爲炮術教習,同時準備在各處羅緻人才,充實隊伍。整個武衛前軍的骨架已經成型。
以淮軍爲主力,以炮标爲骨幹的武衛前軍,已經迅速的發展成型,一支嶄新的隊伍橫空出世,整個濟南府内,各國秘密組織成員,也開始把目光集中到這支新誕生的隊伍身上。
一條條情報,經過電波傳向自己的上級,幾方勢力都對武衛前軍進行着分析、評估,預測着這支隊伍未來的發展及前途,又是否值得自己投入注意,或是予以扶持。
就在這種交織的目光,與緊張的訓練之中,這一年的夏季到來了。